调门,本是音乐术语,指演员歌唱时的音高,又引申为说话的腔调与口吻。说话脱离实际或光说不做被认为是调门太高。
文章写作也是一种另类的说话。文章写作的调门一向就是很高的。“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作者皆殊列,名声岂浪垂。”唐代大诗人杜甫在题为《偶题》的诗篇中说,文章是传之千古的事业,文章作者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三国时候的曹丕更是在《典论·论文》里说:“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曹丕这是把文章的地位抬高到了前所未有的极致。议论文章的调门是如此之高,对于初学文章写作的中学生朋友而言,这是一种鼓舞,也是一种误导。我们发现,有越来越多议论文写作的弊病都与这种对文章之事的不恰当认知有关。
弊病一:四平八稳多,仗义执言少。
偏激是指思想、主张、言论等有失工稳,超出大众能够理解接受范围,无法为大众所接受和认同。偏激因其过激过火、有失中肯而受到人们广泛的批评与指责。可事事中庸、面面俱到就真的很好吗?古人云:“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此话是说:与人交往,必要观其有无爱好,有无缺点。一个既无爱好,又无缺点的人,是不值得结交的,而可以成为挚友的人则必有一癖,必有一疵。文如其人,文品亦如人品,人们对一篇文章的评价从某种程度上讲,其实也就是对文章作者人格魅力的评价。人们有一种成见,以为议论文既然是理论文章,就难免枯燥,其实不然,好的议论文未尝不可以具有抒情的因素。梁启超的“新文体”在五四前有很大的影响,原因之一是“笔锋常带感情”。文章要打动人心,没有仗义执言,四平八稳的冬烘先生肯定是面目可憎、不爱欢迎的。
弊病二:左顾右盼多,突出重点少。
真理都是相对的,从某种意义上讲,所有的真理都是偏见。真理绝对不是一种可以脱离客观实际的纯粹认知,她总是和特定时代、具体人物和事件相联系,并且处在不断的发展与深化过程中。如果我们的议论文写作试图抽象出放之四海皆准的所谓绝对真理,那毫无疑问就是缘木求鱼、水中捞月的无谓之举。清代学者刘开在《问说》一文中说“理无专在,而学无止境也”,我们的任何文章都不可能穷尽一切的真理,我们只能是站在我们自己当下的立场上,把我们自己最真实的发现与最真诚的评价告知于人、公之于众,我们不需要考虑所有人的立场,也无法兼顾各种不同的甚至是对立的观点,自说自话,褒贬由人。
弊病三:抽象概括多,就事论事少。
唐代诗人白居易在《与元九书》一文中曾响亮地提出了“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的口号。“为时而著”意味着文章作者对时代精神的一种关注,对现实问题的一种关切,对改良社会、推动进步的一种责任担当。可纵览当前中学生议论文写作的实际,抽象说理的太多,就事论事太少。总以为开掘哲理深邃,解析事理琐碎。“理明矣,而或不达于事。”先贤的教训言犹在耳,可历史的错误却不断重现。青年人对社会、对人生、对自然的正确认知都应该是由感性到理性、再由理性到感性仔细开掘、反复修正的结果,可我们的学生在上课、刷题之外,所有的日常事务都有人代劳,所有的复杂问题都浅尝辄止,囿于经历,见识短浅,缺少积累,没有感悟,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远未成型,所有的关于“三观”的认知都还只是别人支离破碎的灌输与拼凑。所以,他们写作议论文难免会以提出自己并不成熟的见解与主张为重点,以寻章摘句,堆砌材料,玩弄词藻为能事,却不能关注现实,直面问题,认真开掘人物经历及事实材料中的思想意义和情感内蕴。
弊病四:官样文章多,现身说法少。
共产党人在延安时期曾经发起过以反对“党八股”为基本内容的文风整顿。要求克服教条主义文风,做到一切从实践出发,实事求是。新的历史条件下,寻章摘句的学究死而未绝,探幽发微的马克思主义老太太又粉墨登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道理说了一箩筐,问题解决不靠边。教条主义的官样文章因为脱离实际,不了解、不熟悉丰富多彩、生动鲜活的事实,写起文章来靠死板的教条吓唬人,言之无物,像个瘪三;通篇充满了大话、空话与套话,面目可憎,味同嚼蜡,叫人避之唯恐不及。“理明矣,而或不达于事;识其大矣,而或不知其细。”刘开在《问说》一文中曾经说过的话应该就是这种教条主义的官样文章的写照了。文章写作是为解决问题而来,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能忘记了议论文写作的初心与实心,一切的分析说理都要以提出问题为最初的出发点,以紧扣实际、解决问题为最后的归属。
弊病五:举例引用多,分析说理少。
简单枚举法又称“简易归纳法”,是不完全归纳推理的一种。这种推理的依据是部分对象的不断重复,所以,其结论一定是或然性的,推理的严密性和说服力也必然是不充分的。任何的事实论据与理论论据都因其特有的时空局限性而具有独一无二的思想意义。汝之蜜糖,彼之砒霜,别人的美食可能正是你自己的毒药,任何试图复制别人成功的举动都是按图索骥、缘木求鱼的虚妄与狂躁。唐代政治家魏征死后,唐太宗李世民说过“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的话,前人旧事、圣贤高论对于我们的借鉴作用仅止于其寄寓包孕的丰富事理与精妙人情,相关言论及史实本身是不足以揭示或支撑我们自己的任何见解和主张的。
上文所及之各种文章弊病反映了议论文写作的初学者们普遍拥有的一个不恰当的心理基础。他们把议论文写作看得非常神圣,使命感太强,自我要求过高。他们以教化者自居,总想着要见微知著,臻于至善,把议论的“调门”拔得高了又高,把事理人情说得满了又满,貌似深刻透彻、全面公允,其实无的放矢、空话连篇。为克服上述文章弊病,我们认为,应该努力做好以下几点:
1、树好靶子,有的放矢;
靶子是练习射击或射箭的目标,比喻攻击的对象。议论文写作要明确话题,树起靶子,这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可什么样的话题才是好的话题,什么样的靶子才是好的靶子呢?我在《高三网》上读过一篇题为《亲亲与明理》的高中议论文范文。文章一开篇,作者导入话题的是《智子疑邻》的典故,接下来是李密的《陈情表》与林觉民的《与妻书》,材料不可谓不丰富,行文也不可谓不流畅,甚至道理也讲得颇为透彻,可通读全文,却弄不清楚滔滔雄论所为何事。是为《智子疑邻》的典故?是为李密的《陈情表》?还是为林觉民的《与妻书》?唐人杜牧写《阿房宫赋》,其文末的议论是:“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宋人苏洵写《六国论》,其文末的议论是:“夫六国与秦皆诸侯,其势弱于秦,而犹有可以不赂而胜之之势。苟以天下之大,下而从六国破亡之故事,是又在六国下矣。”前人写史论,尚且强调鉴古知今,借古讽今,没有了明确的现实指向性,议论文也就没有了存在感和生命力。
2、扣住一点,穷追猛打;
800字的考场作文篇幅有限,不可能揽叶穿花、面面俱到,我们需要的是明确重点,深挖细辨,在关键的节点上做出有说服力、有感染力的好文章来。那么,什么才是值得我们深挖细辨的关键节点呢?可以是对事实的确认,也可以是对事理的推敲,又或者是对方法的解析。《“滴滴”声起,警钟长鸣》是一篇高中学生的议论文习作。它的可贵之处是关注时事,就事论事,是一篇直面现实,解决问题的优秀作文。这篇文章的不足之处在于左顾右盼、两边说理:一边是充分肯定“嘀嘀”打车软件带给我们的种种便利,一边是谴责“滴滴”公司罔顾乘客的生命财产安全。客观存在的事实是立论的基础,我们不必人云亦云,我们更不必强词夺理,作者完全可以紧扣对事前、事中、事后相关事实的认定,利用细节解析的精细以及事理逻辑的力量,将“滴滴”公司管理制度的漏洞及危机公关的傲慢充分暴露。集中火力,一击毙命,一定能达到针砭时弊、振聋发聩的议论效果。
3、不怕偏激,勇于担当;
有一篇题为《相信自己》的议论文,标题就是观点,其立论还是比较明确的。但在其正文具体的论述中,却一边强调“相信自己”一边提醒“善于纳谏”;一边热切地言说“别人的建议犹如良药”,一边双疑惧地哀鸣“别人的劝言如同毒药”。如此,将所有自己的、别人的、正面的、反面的道理都讲了个遍,却弄得阅读者犹疑不定,无所适从。我们既然要写文章帮助别人,解决问题,就要敢于担当,勇于直言,不能因为害怕别人批评自己偏激就放弃了自己的坚定立场。就这篇文章而言,我们一定要坚定地唱响“相信自己”的主旋律,决不能骑墙观望,两边下注。究其实,“善于纳谏”与“相信自己”并不矛盾,纳谏正是自信的表现,别人的“建议”抑或是“劝言”都是可以从正反两方面为我所用的,因为我们强调一定要“相信自己”正是为了不断地发展和壮大自己。
4、联系实际,多说人话;
《别拿常识不当干粮》是一篇高考作文,文章开头是这样的:“你随便找一个中学生,问他什么是对数,什么是洛仑兹定律,什么是原子核式结构,他一定可以把这些东西给你讲得头头是道,让你惊叹当今青少年个个都是科学家的料。但是,你找个尖子生,问他在野外被蛇咬了怎么办,他也许会搔搔脑袋瓜,苦想各类化学反应式,然后淡茫地对你说声‘不知道’。那么,‘青菜多少钱一斤?’‘不知道!’‘被子怎么叠?’‘不知道!’‘为什么啥都不知道?’‘也不知道!’” 针对中国基础教育“课程包罗万象,可是独缺常识”的现状立论,强调常识是人类生存的前提,是科技发展的基础,要求我们的基础教育更加重视常识的基础地位,帮助青少年学生在平凡的常识中总结出科学规律,培养出卓越才智。像这样直面现实、即事明理的议论文讲的是实情,说的是人话,调子不高,道理却是非常透彻实用的。
5、分清主次,以理服人。
有一篇题为《诚信》的高考满分作文,开篇是一连串的排比句:“诚信,是不取他人院外之梨的‘我心有主’;诚信,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君子胸怀;诚信,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坦荡风度。”告诉我们在作者的心目中诚信是什么样的一种美好品质。然后是关羽对刘备的追随、唐玄宗与杨贵妃的承诺、刘兰芝的生死愿、焦仲卿的磐石移、三生石上空垂泪、潇湘馆里枉凝眉,各种生动的事例,诸般感人的言说,只可惜,所有的事实材料、感人故事,至多也只能告诉读者在传说中、在历史上诚信是一种什么样的具体表现,却不能告诉我们诚信在今天是一种什么样的现实需要。我们应该循着“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办”的逻辑顺序,层层深入地开掘坚守诚信人格的事理逻辑和行为准则。议论文是讲求以理服人的,起于事,终于事,但核心却是理,没有了理,议论文就什么都不是了。
议论文写作虽然是一件十分严肃的事情,但我们也不必肩扛穷尽事理人情的无限责任。宋人黄庭坚在其诗歌《东坡先生真赞》中有言曰:“东坡之酒,赤壁之笛,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议论文写作取材广泛,形式活泼,完全可以从生活中的嘻笑、怒斥等琐事中吸取材料,写成精彩的文章,初学写作者还是以寻常心待之、直面现实、说人话、抒真情更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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