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手机不离身的青年群体来说,匿名交友聊天软件往往是手机中必不可少的组成。在匿名交友的情境下,每个人可以展现和包装出理想的自我,并以此寻找理想型的交流对象,又用满意的交互体验继续巩固自身的理想形象。那这个过程是如何做到的呢?我们一起来欣赏下文!
赵红勋、王婉馨、王文静 河南大学
《青年发展论坛》2022年第1期
表演、展示与幻想:青年群体匿名社交中的自我呈现探析
——基于匿名社交软件“Soul”的学术考察
摘 要
在社交媒介的传播实践中,匿名社交 APP深受青年群体的青睐,并成为其自我呈现的重要展演舞台。本文在戈夫曼的拟剧理论观照下,以匿名社交软件“Soul”的青年用户为研究对象,通过深度访谈的研究方法,考察其在匿名社交过程中的自我呈现问题。研究发现:匿名社交媒介已经成为青年进行自我呈现的新型表演空间;表演、展示与幻想合力建构了匿名社交呈现的表征机制;自我呈现在延伸社会关系的同时,也引发了沉迷性依赖。此外,青年匿名社交中的自我呈现背后蕴含着媒介技术可供性逻辑。自我呈现对技术的沉浸性依赖日益加强,不仅异化了青年群体的精神世界,而且对其社会行动能力也会产生一定的削弱作用。
关键词
青年群体;匿名社交;
自我呈现;拟剧
问题的提出
随着媒介技术的频繁更迭与持续演进,互联网凭借其强大的技术势能日益占据了传播版图的显要位置,并成为社会大众进行交流与沟通的主流媒介形式。据 《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 显示,“截至 2020 年 12 月,我国网民规模达 9.89 亿,其中手机网民规模达 9.86亿。”[1]这些庞大数量的奇观聚集在呈现用户超级规模的同时,也映射与彰显网络社交愈发突出的社会地位,并与当代社会的日常生活构成一种意义的融渗与互嵌,成为新技术形塑下的新的文化习惯。在这种建立于新技术而生成的网络社交境遇下,青年群体凭借其快速的学习、接收与适应能力,迅速成为社交媒介的主体力量与生力军。借助于具有移动性与网络化的新型社交媒介技术,青年群体的交往打破了囿于空间、经验范围限制的面对面交谈,建构出体验式的在线交往图景,从而扩展与延伸了社会交往的空间意义,形塑出青年群体的新的交往形式。
在网络社交谱系中,一款以灵魂社交为主题的匿名社交软件——Soul,备受青年群体的青睐。根据七麦数据显示,Soul排名一直都居高不下,处于社交软件第一名的位置。目前Soul注册用户已超过 5000万,日活用户则在 500万左右, 90% 是 90后,70% 是 95后。可见,青年群艰苦奋斗精神的演进与当代青年之传承体已经深深地被这种匿名社交软件所吸引。在匿名社交所塑造的关系网络中,青年群体不再受制于传统的熟人社交网络限制,尽情地享受具有自由特性的交流与沟通,既有效缓解因日常生活压力而引发的焦虑,又能使自身的个性化特征得到最大程度的释放,从而为自我呈现的诠释与表达提供了一种新的展演情境。那么,匿名社交所型构的空间场景究竟如何铺陈青年的自我呈现话语?自我呈现对青年群体的意义何在?本研究试图借鉴拟剧理论的话语资源,以Soul的青年用户为研究对象,通过深度访谈的研究方法,详细考察青年在匿名社交中的自我呈现,从而为理解青年群体的 (日常生活) 媒介实践提供一种思考的向度。
文献综述
美国社会学家欧文·戈夫曼立足微观视角建构性地提出了用于解释人类社会互动行为的拟剧理论。在戈夫曼看来,日常生活宛如戏剧表演的舞台,置身其中的每一个个体都在进行角色化演出,并借由各种各样的形象塑造完成社会互动及诸种想象。
在社交媒介时代,借助拟剧理论解读互联网自我呈现已成为学术研究的新鲜话题。董晨宇等人在拟剧理论观照下,从自我陈列、流露隐藏、观众隔离和品味表演等四个维度论述了自我呈现在社交媒介时代的表征与变迁[2],并对我国的互联网自我呈现研究提出了建议性反向,诸如加大本土社交传播的自我呈现研究,增强集体行为 (家庭微信群) 的角色表演研究等。此外,对特定新媒介类型或特定用户的自我呈现研究也颇有亮点。王长潇等人对视频分享网络这一媒介形式的自我呈现进行了观照,认为在这个互动化的媒介实践中,上传自拍视频和自制 MV是在“前台”进行一种具有粉饰性的角色演出,这种角色的呈现与“后台”的真实自我并没有呈现出高度一致性,甚至会产生冲突与对峙[3]。周源源以微信为研究对象分析了青年大学生自我呈现的四种角色类型,即“想”“神秘”“悖反”与“协调”,[4]这些角色化的演出隐喻着青年大学生选择性建构自我的策略。杨嫚等人在实证研究的基础上,探讨了大学生微信头像的自我呈现及其动机,发现微信头像并没有真实地反映自我,而且很多都是经过了修饰,这与他们使用微信的娱乐、扩新以及从众动机有着密切联系[5]。华维慧则聚焦于手机摄影这一特定的数字媒介技术,并阐述了其自我呈现的表征机制及其重要意义,认为作为数字媒介技术下的新产物,手机摄影不仅改变了我们拍照的习惯,而且重构了关于照片的认知,并加剧了对脸部的重视[6],表征并诠释了一种新的基于情境和关系的自我呈现场景的形成,不断推动“脸面”从“异质性”向“同质化”转变。
在互联网用户的自我呈现中,媒介的社交化性质经由青年群体的不断实践而创造了丰富的意义,由此也扩大与延伸了青年群体的社交圈层以及文化形式。在对青年用户的社交化呈现研究中,行为表达[7]、社交依赖[8]、社交倦怠[9]、圈层建构[10]、社交素养[11]等问题倍受研究者的关注,对整体上把握青年的自我呈现意义具有重要的借鉴价值。然而,目前的研究虽然涉及了社交媒介交往过程中的“潜隐性”“匿名性”等问题,但是鲜有基于匿名社交软件进行自我呈现考察。而匿名社交作为当代社会的一开放化、自由式的交往模式,已经成为接近公众生活与交流的一种相对理想的状态阈值,并借由强劲的发展态势嵌入到青年群体的日常生活,使个体摆脱了现实社会的某种束缚,重建自我的身份、角色以及地位,加速了青年群体的虚拟化在线社交进程,改变了青年参与社会活动的主要方式,从而形塑了整个社会的样貌[12]。基于此,本研究将在拟剧理论的观照下,以青年群体的匿名社交为研究对象,考察这一媒介化实践过程中的自我呈现动机、表征与意义,从而为透视青年群体的网络媒介实践提供一种可资借鉴的思考向度。
研究设计
本文以Soul的青年用户为研究对象,通过深度访谈的研究方法考察其在匿名社交自我呈现表演、展示与幻想:青年群体匿名社交中的自我呈现探析的表征以及意义。为了能够更加客观地反映研究问题,研究者于 2020年 3月—5月,随机抽取匿名交友软件Soul上的青年用户进行在线访谈,通过开放性的问题,以语音通话、文字交流等形式,自然地与他们展开深入交流。在征得受访者同意的情况下,研究者将与被访者的对话进行全程记录,为后续的研究书写提供重要的资料依据。为了保证样本的多样性,避免受访者在年龄、职业、性别等信息上的一致,本研究最终有效获取了 25名访谈对象,包括 15名女性和10名男性。为了不泄露受访者的个人信息,本文对其进行了编号 (详见表1)。从访谈基本信息可知,访谈对象的年龄分布于19岁到32岁,符合国务院将青年定义为14—35周岁的年龄范围;此外,被访谈者的职业范围广泛,涵盖学生、工程师、销售员、教师、公务员、待业者等多种群体,由此能够确保样本之间的差异性。
表1 访谈对象的基本信息以及访谈方式
研究发现
(一) 匿名社交媒介:自我呈现的展演空间
戈夫曼把日常生活中的人的各种各样的行为看作是富有社会张力的表演,人的社会生活就像戏剧一样,每个人都在日常生活这个情境化的舞台上扮演着不同的社会角色,在面对不同观众时,展现出的也是不尽相同的面向。人们在特定的环境中的行为举止可以分为“前台行为”和“后台行为”,前者是在依照所扮演的某一社会角色而生成的一系列行动,其借助外表(appearance) 和举止 (manner) 来进行体现,并力求在二者之间寻求一致性[13],从而使社会互动中的身份意义得以更好地确立;而后者则是表演者褪去“角色身份”之后的自然状态的真实表现。而在Soul这种匿名社交软件中,青年群体的“前后台”行为与现实生活却有不同。因为网络交往本身的匿名化特征处于一种相对隐蔽的状态,给予了青年无边界展现自己的假象,而且为了迎合网络上多数人构造出来的形象,进而将自己身份刻画得完美无缺,让观看者心动并激起交往的欲望。因此,匿名社交软件上所塑造出来的形象会比现实中更让青年得到满足,感受到表演的快感。
刚毕业不久从事幼师工作的 A22,事业和生活尚处于不稳定状态,但她在匿名社交软件Soul上并没有展现生活的诸多不尽如人意之处,而是借助于技术的修复与再造功能塑造了优越于现实的“镜像化”的自我形象。
Soul 有一个好处就是对方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我的工作,我经常发一些自己的自拍,而且每次发之前我都摆拍很多次,这样拍出来的效果很好,会有很多人给我点赞,找我聊天。在他们心中我就是女神。其实我只是一个特别普通的人,每月就这么点工资,各方面也不是很好,但是那些网友又不会知道啊。(A22)
对于舞台的表演者而言,安全感的意义赋予不仅能够为角色的演出确立信心,而且加深和延长了建构情节的表达张力。在青年的媒介化表演实践中,匿名社交软件提供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表演空间,这种安全感主要来源于匿名所形成的陌生化效果。正是这种陌生化的交往,让青年人卸下防备的“武装”,进行自由的交流。在很多时候,人们更愿意向陌生人吐露心声,规避因某种言语而触及特殊利益或伤害他人的情况。
用Soul的时候,反正大家都是匿名,也不认识。这样更好交流,不像平常,说话还要注意(分寸),不然说不定说什么就可能得罪了人。其实,这样 (匿名交流) 更好,更有安全感,不用考虑这考虑那的。即便说错话也没事,毕竟大家都不认识嘛。所以,有时候有些话,跟熟人说还不如和陌生人说。(A21)
正是这种匿名化社会交往的存在,青年群体在安全感的获得中可以无拘无束地进行交流,从而为促成表演的深度性提供了表达质材,由此将普遍性的社会交往延伸至灵魂深处,契合了匿名社交软件所推崇的灵魂交往意义。作为目前最流行的一款灵魂社交软件,Soul自身具有的可供性是在情感的深度交流中得以体现。青年人通过在软件中的表演来进行自我呈现,进一步找到归属感和满足感,同时又能够发现与自己精神上交流契合的灵魂伴侣,进行更深层次的交流。当然,青年的这种交流是借助于资料的相似度匹配来完成的,从而将那些兴趣相投的人凝聚起来,延伸交流的意义。
我平常的工作很烦琐,而且压力很大,想找人倾诉,可是身边并没有多少朋友愿意听我吐槽。这个匿名软件真是个很好的平台,通过匹配我就能找到人聊天,向陌生人吐槽我的不愉快,他们也喜欢说自己的事情,我们一起交流,彼此分享最近看过的电视以及用的什么软件比较好,而我为了和他有共同的话题,也会尝试去熟悉,只有这样,我们的沟通才能继续下去。(A4)
在匿名社交这个特定的舞台场景中,青年群体的系列化表演行径归根结底是对自我进行“印象管理”,获得他人的肯定性、满意性评价。又言之,青年群体为了能够在他人面前呈现出一个超真实的自我,他们在社交网络中的自我呈现则会注入各种各样的符合社会大众期待的表演性符号,从而寻求一种临时性的社会认同。
我在Soul上传的照片,还有发的动态,都是比我的生活要好。大家都不认识,如果不在上面展现好的一面,很多人不会理你的。还有,就是在和其他人聊天的时候,我也会把我的工作和生活说得更好,这样别人会愿意多聊,自己也会更开心。(A12)
对于任何表演性行为来说,其很大程度上都是通过一种“表相”化的方式呈现于众,这与事物的“本相”存在一定反差。表相是主体呈现的一种面貌,其中蕴含着靓丽的、光鲜的积极意义,是个体进行展演的前台形象;本相则是最自然的、毫无保留的真实状态,兼有正面和负面的多重意义。在匿名社交软件建构的场景之中,青年的表演行为努力诠释出的“表相”意义,描绘的是短暂的、虚幻的美好愿景,因为这些表演终归不是青年群体的本真状态。
(二) 表演、展示与幻想:自我呈现的表征机制
在社交过程中,交往主体呈现给交往对象的相对一致性的“形象信息”是建构信任与沟通的重要基石,这种“形象信息”依赖于主体在自我呈现过程中形塑的“印象管理”来得以实现。作为新兴的社交媒体,社交软件塑造了一个基于现实社会关系的网络场域[14]。媒介所建构起来的展演空间具有相应的表演规则与秩序,即媒介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个体前台“表相”建构和管理的方式与结果。匿名社交媒介的最大特性在于社交行为的展开是基于匿名性所带来的交往对象的幻想化,这种幻想既为个体表演和展示提供了相对的安全感,又勾勒出社交过程的想象空间,使匿名社交平台上的观看、表演、展示具有无限的可能性和遐想性。在这个大型的网络场域中,用户既作为一个主体去围观他人,同时也是一个被他人注视和展示的客体。换句话来讲,匿名社交软件的用户既可以通过表演成为使用者,同时也可以通过展示变成消费者,成为观看表演的观众,并在表演空间中再生产出符合角色制定的人设,从而达到一种较好的印象管理,获得他人的肯定。
1.表演性的自我呈现。社交中的匿名可以使个体短暂地脱离本真自我而自由地塑造出理想化的形象,在这个过程中,暂时脱离了本真自我的各种规制和约束,个体的形象建构往往很大程度上贴近于网络场域中的审美取向更具“表演”性。匿名平台上的用户通过掌握媒介的功能来进行“表演”实践,其主导逻辑在于主体的理想化自我在匿名媒介空间中的虚拟呈现,“媒介形象以拟态化的存像状貌勾连了客观存在与主观认知彼此映照的感知体系”,[15]而“表演”的目的不仅仅是与他人建立联系,还在于“表演”的过程中呈现所打造的角色形象。在Soul的社交场域,用户既可以通过在瞬间发布视频、照片来完成“表演”,也可以在广场、推荐、关注中对他人的表演进行观看,通过这种表演和观看的方式与不同个体和群体建立联系。青年之间的社交关系实质上是在这种表演和观看动态的过程中完成的,“表演舞台”打破了用户之间的社交障碍,并且在“表演”中塑造完美的印象,达到交流的高度。
目前处于待业状态的 20岁小伙儿 A7,对美食较为偏爱。由于时间充裕,使用 Soul的频率较高,基本每天都会上Soul,一方面是为了打发时间,另一方面是想寻求同样喜欢美食的人群。
广场上的用户每个时间段都会更新不同的状态,我会着重关注那些喜欢晒美食的人,有时候也会私信他们,进行聊天,询问那些食物地点在哪里,以便于下次也可以去尝试,聊天多了我们就变成了朋友,会组成小群体,互相分享。(A7)
青年作为情感表达的主体,瞬间的呈现成为激发他人了解自己的主要方式,这也说明在“表演空间”中的自我呈现极其重要。但是,青年的网络人格和现实人格还是会存在差异的,这就导致匿名“表演”所塑造出来的虚拟形象与本真自我之间的巨大差异。在网络上,为了得到他人的肯定,“表演”所呈现出来的形象信息是经过反复斟酌的,这可能就与“后台”的形象千差万别。一方面个体为了弥补现实生活中的不完美之处,在虚拟社群的“表演”带着无约束性的自由和充沛的戏剧张力,所塑造出的角色形象尽可能地贴近内心的向往,这就造成前后台形象的差异;另一方面Soul的匿名性为表演者的演绎提供了安全感,匿名不仅会激发个体的表演欲,同时也会消解角色塑造的标准,使“表演”更具自由度和主观性,因此个体会更加注重理想化自我的形象建构。而 Soul 的匿名性是公开的,青年的“表演”也是公共的群体行为,因此,“表演”所带来的是虚拟形象间的身份认同与心灵抚慰,也正是这种表演性的自我呈现有效地拉近了青年用户间的距离,加深了交往的深度。
瞬间上面的照片都是假的,生活中我根本不是这个样子,平常上班一个月工资很低,自己也很胖,身边根本没有朋友愿意接触我。但是在这个软件上都是匿名的,有的看我瞬间包装得很好就愿意和我聊天,当问我要真实照片时,我给的都是网上的,有的人看不出来。所以就会很多人会赞美我,我也愿意听到这些话,感觉自己受到了万众瞩目,心里很满足,开心极了。(A3)
2.媒介化的形象展示。在媒介技术对日常生活的强力影响下,“媒介化”已经成为当代社会的一种新表征。按照斯蒂格·夏瓦的论述,“媒介化扩展了我们与曾经的世界角落的事件和现象的联系,”[16]将我们最熟悉的日常生活纳入到了“媒介与社会”关系网络之中,并将现实生活的社会互动扩展至虚拟空间,重构社会交往的知识地图,为匿名社交的媒介化呈现提供了恰当的陈述。匿名社交作为媒介化的一种表征,借助于“瞬间广场”“灵魂匹配”“语音匹配”以及“群聊派对”等形式进行“可视化”形象展示。为了获得高关注度、增强自我的吸引力,青年群体通过精心的设置来展示出自身良好的形象。
在软件上,我觉得还是要给其他人一个好印象。不管在瞬间广场上发布信息,还是在派对上聊天,我都是很注意自己的。发的
,我都是斟酌几次,而且修一下图。说话的时候也都是,想想怎么说。给别人一个好印象总是没错的。(A11)
当然,这种良好的媒介形象展示并非局限于呈现的过程,而且还会体现在“被呈现”的意义上。在匿名社交中,“首因印象”在建构对话和交流情境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因为在当下的网络社交中,人们往往是浅层交往的关系,目的是为了情感释放与自我表达,网络形象的不确定性也是人们不愿深入交往的影响因素之一。因此,“首因印象”为个体在浅层社交中的展示行为提供了方向与策略,青年用户在匿名媒介上主要通过图像的分享来吸引他人的注意力,展示的内容与理想自我的形象保持一致。由于“首因印象”在匿名社交中发挥了重要作用,青年不仅非常注重良好媒介形象的展示,而且更愿意与展示出较好形象的用户进行聊天和深度交流。
我看到一个男生,他也是学生,会分享自己学习生活的
,最主要的是健身的视频,因为我特别喜欢身材好的人,所以当他与我打招呼时,我就很想和他聊天,后来我们就又聊了自己是在哪个学校的,学的哪个专业。(A2)
青年在渴望被关注过程中展示出的美好形象,虽然契合了匿名社交传播的特质,但是却有悖于真实生活的表达。因为这些形象的展示往往与日常生活的形象并不相符,为了在虚拟的社交空间打造一个完美的自己,个体往往会形成一个与现实相差甚远的图像自我。为了在Soul上建立一个完美形象,23岁的女孩A10非常看重每一次的自我展示。
每次往瞬间上传照片,我都要化一个美美的妆,从网络上找一些高级场所的图,来显示我的品味,其实在私底下我都是素颜,了解我的朋友都知道,一般我不会去浪费时间化妆的。(A10)
媒介与人的实践创造了一个虚拟社会,这个虚拟社会与现实社会形成一种对抗和平衡。一方面,虚拟社会是人们抵制现实烦扰的反抗空间,他们在这个空间中不断进行形象再生产与展示,以一群完美人的狂欢来宣泄对现实的不满。另一方面,虚拟社会是个体寻求心理平衡的调试空间,由于现实中的压力、打击、缺陷等各种负面情绪对自身的浸透会造成个体的心理失衡,表演、展示与幻想:青年群体匿名社交中的自我呈现探析。为了消解这种心理不适,个体会主动寻求再造自我的展示场所,而媒介提供的虚拟社会成为了人们平衡心理的展示空间。
3.幻想完美的形象/印象。匿名社交的最大特征在于其创造的陌生化环境为社交主体所带来的巨大想象力,主体间的社交是基于虚拟媒介形象的社交,主体间的印象是基于社交对象“表演”与“展示”所建构的幻想,简言之,透过匿名媒介的图像入口,个体幻想出了一个个完美的社交对象。这种基于图像文本的幻想所创构出的完美印象为青年的社交活动提供了更大的可能性,当下青年社交追求的是即时的情绪宣泄,在交流过程中并不会展现一个清晰直白的个人画像,交往双方依靠自己对对方的幻想来建立一个基本认知,这种幻想的依据是社交网络所呈现的前台形象,因此是完美的。匿名社交软件作为一种延伸青年身心的媒介平台,由于平台自身的特性,青年用户在平台中并没有特定的名称和信息。例如,瞬间发布的信息可以随意更改,聊天对话框也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删除,语音匹配到和自己特别契合的用户,也可以随时取消,一切都存在着很强的不确定性。与他者的聊天兴趣主要是依据其瞬间上面所“表演”的美好画面,幻想出用户的样子。
22岁的在读研究生A8,是一个性格外向的男孩,善于社交,对网络社交有一定的认知。使用Soul仅仅是为了找女孩子聊聊天来满足自己的交往需求。
我是一个声控,特别喜欢声音好听的女孩子,所以语音匹配这个功能我很喜欢用。通过语音能听到对面的声音,只要声音甜美,感觉一定是个可爱的女孩子,然后我就一定会找话题继续交流。(A8)
而谈及他会不会主动去约这些女生见面,他表示坚决不会:
匿名软件这上面大家都知道,没有几个真实的,就像我接触这个声音甜美的女孩子,如果真要约出来,估计也不会好看到哪去吧,大家都是纯聊天,又不会有什么现实中的来往,现实见面也没什么意思,在网上聊聊就行了。(A8)
匿名社交软件实质上为青年用户搭建了一个表演的舞台,在其中青年积极地将自己优秀的一面展示出来,他们更加在意别人的看法,会依据他者的看法调整角色塑造的行为模式,从而将自己的角色管理完美。但这种完美角色印象只活跃于虚拟空间的匿名社交幻想之中,人们并不会将其幻想带入现实生活,虚拟社群中的人们大多都明白虚拟与现实的巨大差异是普遍存在的。在访谈中关于是否将自己的真实形象展现给交流者时,其中选择“否”的人接近于 90%,其原因就是自身的形象与匿名平台的不符。匿名社交的幻象性是参与者的共识,他们不会过于追求对方真实的形象,只要能满足自我需求,交往对象的媒介形象与现实面目是否相差甚远都不是双方首要考虑的因素。因为青年群体参与匿名社交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进一步发展深层关系,而是为了获得一种纯粹的认同。
(三) 关系延伸与游戏性沉醉:自我呈现对青年的影响
从面对面的对话到跨时间、空间的媒介化交往,社交媒介的广泛使用使得离散个体间的联系成为可能,并在匿名社交的媒介实践中使人际关系的延展更加复杂和深刻。匿名社交将交往的视野从已知的人际关系中向外拓展,彻底解放了本真自我的制约,交往关系更具不确定性和想象性。匿名社交媒介作为青年关系延伸的场域,规避了现实中人际关系的困扰,使得个体在社交媒介中的人际传播显得愈发宽阔。青年在参与社交活动过程中也担任着创造者和受动者的双重角色,这种角色的互换可以激发青年意识的觉醒,更重要的是改变了青年与他人交往的方式,灵活运用网络社交平台,重塑了青年的交往空间。但是随着青年对匿名社交的深刻实践,他们极其容易沉醉于匿名媒介的游戏化图景之中,产生“网络依赖症”,导致自我的封闭以及对现实社会的疏离。
一方面,匿名社交中的表演性展示能够延伸青年群体的社会关系。以往的社交活动大多发生在已有人际关系的基础之上,进而产生关联性的延伸,而匿名社交媒介建构了一个具有很强的随意性和不确定性的关系连接空间,在这个空间中,青年用户可以完全根据自己的兴趣选择社交对象,社会关系的建立更加直接。青年在匿名社交软件上的交友、情感宣泄、信息获取,无疑是青年展示自我,构建自我形象的一种方式,这对于拓展自己的社交渠道,建构自己的人际关系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平台。
对于我个人来说,还是很喜欢这种匿名交友软件的,自卑、内向造成了我不善与人交流的性格。生活中很难有人愿意与我交流,所以这就造成了我更加的不自信,但是这个匿名软件很好地隐藏了我自己,网络上的交谈消除了我们面对面的紧张感,而我也能更好地表达自己。(A18)
相较于微信、QQ 等社交媒介,匿名性社交媒介 Soul的交友圈层不断走向扩大化,这种交友范围的扩大依赖于根据用户的需求来选择交友方式,诸如“灵魂匹配”“恋爱铃”“语音匹配”以及“广场瞬间”等。青年用户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来选择交友方式。在访谈中有的人喜欢恋爱铃,因为青年觉得这样选择出来的用户距离会更近一些,或许会有线下的交流。
我用恋爱铃竟然匹配到我们小区的人,后来我俩就约出来见了个面,虽然关系没有发展成情侣,但是成了朋友,平常没事就出去吃个饭。(A13)
匿名社交软件中还有一个特色就是点亮 Soulmate,它是双方关系深浅的依据,Soulmate一开始是灰色的,通过两个人不断地聊天、交流,这个标志就会变成金黄色,这表示着双方关系逐渐稳定,双方又会通过别的方式进行交流。
我的聊天框中有三个人和我聊得比较好,基于我每天都会看这个软件,所以我们的沟通很频繁,我们的 Soulmate 很快就点亮了,互相关注,互相评论瞬间等,有一个我俩还加了微信,这样在线下我们也可以交流了。(A20)
我和我男朋友就是在 soul匿名软件上认识,然后相识相知的。我们两个是通过匹配聊天认识,了解之后竟然发现我们是在同一个城市,随着交谈的深入,就很快点亮了 Soulmate,互相又加了微信,现在偶尔也会玩一下这个软件,但是仅限于聊天。(A16)
社交媒介的特性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媒介实践者社会关系建立的维度,影响着社会关系维系和发展的方式与走向。Soul的匿名性延伸了青年社会关系的实践场域,在匿名化的社会交往中开辟了青年人际关系实践中的本真自我与幻想自我的双重维度。
另一方面,匿名社交呈现的技术魔力能够引发青年群体的游戏性沉醉。在面对面的交往场域,人们的社交活动在关系的制约与形象的规束中进行,社交媒介出现之后,身体从交往的约束中解放出来,但关系的维系仍然在已知形象与背景信息的因素下进行,责任感和道德规范一直是人际交往中主体间的根本约束。但匿名社交媒介的出现使个体脱离了现实自我的人格,交往活动冲破了一直以来基于现实形象的约束力,个体逐渐沉迷于这种匿名性社交媒介的安全感,随心所欲的建构幻想中的虚拟形象,深深地沉醉于自由表达的游戏梦境之中。虽然Soul匿名软件在现实意义上使青年延伸了交友渠道,便捷了交友的空间。但是随着事态的发展,“虚拟交往的匿名性必然导致交往过程的隐蔽性。隐蔽性引发的一个突出问题是现实中以身份为依托的交往所形成的责任和道德规范容易在虚拟交往中失去作用。”[17]
我喜欢在这些匿名软件上找人聊天,但是不会在私底下接触,不是因为我的外在条件不够或是怎样,而是我觉得现在骗子太多了,不只是女孩子,男孩子也会受骗。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她在网络上发给你的照片与真人差距多大,长相、年龄、学历这些东西都是会造假的。(A1)
匿名社交软件以门槛低的优势,吸引了众多的青年用户,由于没有任何的限制,这就造成用户信息的良莠不齐。此外,网络在匿名的情况下,青年潜意识里面所带来的有恃无恐就会被激发出来,青年用户极其容易摆脱现实的约束,渐渐地失去自控能力,沉醉在游戏中不能自拔,所以也会使现实与虚拟之间的矛盾愈来愈深,加剧青年在现实生活中的不适。
我遇到过一个男的,匹配完之后他就问我瞬间里面是不是本人,还说一些很恶心的话,要我做他的女朋友,把自己标榜得很完美。当时觉得很反感,就没再理会,可是每次我上线他就来找我说话,还说要来找我。吓得我赶快把瞬间的照片全删了,就把这个软件卸载了,一周后重新下载回来,那个人就无影无踪了,以至于我再也不敢在公众场合放照片了。(A23)
青年在匿名软件上过度的倾注时间和精力,就造成了与现实的疏离。沉迷于游戏的世界,不仅会更加恐惧与现实中的交往,对其身心健康也是一种危害。
在匿名软件上玩得久了,我感觉他们不是特别了解我,每天只想抱个手机,但这就造成了我与周围的人关系越来越差,变得更不好相处了。其实我也很苦恼,因为毕竟还是要在现实中生活的,但是现在一睁开眼睛就是看看Soul上面有没有人找我聊天,不愿意去结交现实生活中新的朋友。(A15)
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面性,我们不能否认匿名社交软件解除了青年用户在现实时空中交往的限制,将线下社交延续到网络平台,扩大了交往空间,延伸了青年社会关系建立的维度。但是软件平台的匿名性、复杂性、无规则等特征,也使青年陷入了虚拟社交的游戏性沉醉之中,对于青年的身心健康和价值观的形成造成一定的负面影响。
研究结论与讨论
有学者认为,互联网改变了作为媒介化深入推进的时代产物,匿名社交在勾连陌生人关系的意义向度中,满足着青年群体各种各样的心理需求,成为一种糅合了呈现、互动、传播以及社交等多重意义的新型化表演空间。在这种表演情境的建构中,青年群体的传播实践投射了自我呈现的诸种表征。本研究以当下流行的一款匿名社交软件Soul的青年用户为研究对象,通过深度访谈的研究方法,描绘了青年匿名社交自我呈现的多维内涵。第一,匿名社交媒介为青年群体创制了新的表演空间。在这个快节奏的消费化时代,学习、工作、婚恋等各种各样的压力让青年群体倍感窒息,由此他们需要寻找可供自我尽情释放的陌生化情境,并在这种没有熟人关系的网络中重构自我的安全感,而匿名社交恰好满足了他们的自我慰藉,建构了具有技术可供性的“面具化”自我呈现场景。第二,情感释放与社交需求成为青年群体匿名社交的重要动机。依照“使用与满足”理论的阐释,人们使用媒介本身是为了满足特定的需求和动机,当然人们在不同时间/场景使用不同类型的媒介时,其动机需求也不尽相同。对于匿名社交这一媒介化实践而言,释放情感与社会交往以主导性动机而存在,既与青年群体这一特定阶段的天然属性有关,又将其努力进入社会社交的迫切愿望刻画得淋漓尽致。第三,青年匿名社交的自我呈现通过表演、展示与幻想得以体现。在匿名社交所勾勒的虚拟世界中,青年群体借助于手机技术的“修容术”以及Soul软件中的“灵魂匹配”“语音匹配”等功能,展示超越现实的“理想化自我”,从而在众人期待中获得极具心理感知的文化认同。当然,青年群体在展示被修饰的自我过程中,自然地对陌生化的交往主体形象有着特定的幻想。这种幻想机制的存在,为陌生化交往提供了主动原则,也成为深度交往的重要助推器。第四,匿名社交的自我呈现在延伸社会关系的同时,也带来了对技术的沉醉性依赖。基于强关系而建构的微信媒介社交,交合与掺杂了血缘、邻居、同事、朋友等熟悉关系,不但没有营造轻松交往环境,反而阻碍了自由畅谈的决心。而以Soul为代表的匿名社交软件替代性地满足了青年群体扩大社会关系网络圈层的内在渴求,使那些不愿被熟人知晓的事情得以在陌生化情境中获得意义的再生。正是在这种具有舒适性社交扩张中,青年群体则会对匿名社交产生一种高强度的依赖感,这又导致身心健康功能以及社会交往能力走向“异化生产”的道路。
当然,在匿名社交自我呈现的动机需求以及表征机制的意义揭示中,青年群体的主体意识以及能动精神得以最大限度地被彰显与昭示。但是,自我呈现的建构性表征或许无法全面而准确地概括、陈述与标识青年匿名社交的全部内涵。如果依循“在表征中探寻动因之奥秘”这一基本思路,那么自我呈现究竟是在何种动力机制中获得意义需要被进一步阐释。对于这一问题的解答需要回归到匿名社交的技术本质来进行探究,青年群体在匿名社交世界中进行的一系列表演与呈现,是以移动媒介技术的存在作为先验性条件,并借助这种技术的传播与社会的“可供性”最大化地克服人际交往的物理空间障碍,实现了远距离的“虚拟同在性”的交流与沟通,重构了青年群体社交体验的表达形貌。在这种基于匿名社交技术而建构的自我呈现中,青年群体的社会关系虽然得到了一定的扩张和延伸,但是这种关系是一种具有不稳定性的弱关系。正如美国学者曼纽尔·卡斯特所言:“互联网特别适用于发展多重的弱关系,不论是离线或在线上,弱关系促使具有不同社会特征的人群相互连接。”[18]也就是说,基于互联网或移动技术形成的社会关系体现为弱关联,与具有稳定结构的血缘、同学、亲戚等强关系具有很大差异,没有牢固的共同体性质的经验基础,面临着随时都可能被瓦解且难以再造的情形发生。但这种由匿名社交技术形塑的弱关系,却凭借其生动的、隐蔽的自我抚慰功能麻痹了部分青年的精神世界,“压制了内心中的否定性、批判性和超越性的向度,”[19]从而导致“懒人行动主义”思想的蔓延,将在线化的匿名社交视为一种理想化的精神图腾,“无意识”地放弃了线下参与公共生活的实际行动。易言之,作为移动互联时代的流行化交往媒介形式,匿名社交在为青年群体提供表演化的自我呈现情境时,裹挟着技术体系 (technologi‐cal systems) 的社会化建构[20],将青年群体推向了一个“表达”与“行动”相对峙的困境,一方面享受着匿名社交的自由乐趣,另一方面又陷入了回归现实的疏离与惆怅,从而对青年群体的社会心态产生消极的影响。
转自:“质化研究”微信公众号
如有侵权,请联系本站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