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文章来源于全球传媒学刊 ,作者王琪 朱巧燕
转自:全球传媒学刊
作者:
王琪:北京信息科技大学公共管理与传媒学院讲师。
朱巧燕:温州医科大学公共卫生与管理学院副教授。
【摘 要】通过对30名新闻网站从业者的访谈考察在算法技术环境下新闻网站从业者如何重塑自身的专业角色。通过实证分析发现,一方面,新闻网站从业者诉诸“新闻专业性”话语来维护自身的职业权威;另一方面,他们在实际工作中接纳算法技术并将之定义为“创新性技术”,以维护自身的职业生存。在算法技术不断浸入网络新闻业领域的过程中,新闻网站从业者灵活调用“新闻专业性”话语与“创新性技术”话语进行专业角色调适,在坚守传统专业角色的同时适应算法技术的发展,展现出媒体融合时代新闻从业者追求融合“传统”和“创新”的专业角色认知。
【关键词】新闻网站从业者;算法技术;专业角色
一、引言
算法技术向新闻业的渗透已成为定势,人工智能驱动的算法技术正在重塑我们所知的新闻业格局。新闻业的商业模式、工作惯例等都在变化,我们常说的“全媒”“融媒”已经被迭代为“智媒”“浸媒”,从早期的“传感器新闻”“机器人写作”到虚拟/增强现实技术(VR/AR),再到人工智能(AI)精准推送,有学者认为我们或许正在经历人类传播史上最为风云激荡的技术变革期(史安斌、王沛楠,2019)。传统新闻业在多重因素影响下陷入了发展困境,曾经被认为是“新媒体”的新闻网站如今也被众多研究者纳入到了传统媒体的行列,其衰落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并体现在内容多样性、商业收益、影响力等多个方面(Thurman & Schifferes,2012)。与此同时,从业者内部也面临着职业权威消解、职业忠诚度下降等文化危机(曹艳辉,2019)。
在传统媒体当中,新闻网站从业者群体又有其独特性。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新闻网站不具备采编合法性,因此内容编辑迅速发展为新闻网站的主力军,其主要工作内容是对不同渠道的新闻信息进行编辑、整合并根据新闻价值在特定的网站页面上推送。2015年1月,新闻网站正式推行新闻记者证制度,中央和地方新闻网站单位设立的新闻网站以及部分取得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一类资质的行业网站获得申领记者证资格。然而,腾讯、网易、新浪、搜狐等商业网站属于二类资质单位,仍不具有采访资格,因此这些商业网站只能在收集传统媒体内容的基础上进行编辑整合与推送工作。而随着算法技术在新闻业的不断浸入,以“今日头条”为代表的算法推荐平台正在以其精准化智能分发模式冲击着手动推送模式。在算法推送模式下,媒体与受众从以往的传者主导、受众接收的线性关系转变为媒体—算法—用户三者之间复杂互动的循环关系,传统把关人的支配权利已经不起作用,一定意义上说,新闻信息的选择权部分甚至全部交回用户(耿晓梦、喻国明,2021)。面对如此情景,新闻网站从业者如何调整自身以适应新的新闻生态环境?本研究试图以角色为关键词进行探索。
二、文献回顾
(一)新闻从业者的角色
20世纪新闻业的蓬勃发展使得越来越多的学者关注新闻从业者,其中新闻从业者的角色认知被认为既可能决定新闻报道的风格与内涵,也足以影响媒体的社会功能(Weaver & Wilhoit,1986),因此,关于新闻从业者的角色研究逐步进入到学者的视野当中。早在20世纪60年代,科恩对于记者的职业角色认同就有所研究,并将外交记者划分为扮演“中立式角色”与“参与式角色”两类(Cohen,1963)。20世纪70年代,学者们开始大量采用实证的研究方法,约翰斯顿等人的研究发现,新闻从业者内部存在两种对立的职业价值观,一种是支持传递客观精确信息的“中立者”,另一种是倡导监督政府和解释分析的“参与者”(Johnstone et al.,1972)。进入21世纪,国内亦涌现出了众多类似的实证研究,例如陆晔和潘忠党将改革时期新闻从业者的职业身份认同主要分为党的宣传工作者和人民的代言人(陆晔、潘忠党,2002);陈阳从职业功能、受众观、报道特征以及可能面临的批评四个层面出发,认为中国新闻界中宣传者、参与者、营利者和观察者四种职业角色认同共存,并共同影响着我国新闻界的现状和走势(陈阳,2006)。
众多的研究表明,新闻从业者的角色认知并非一成不变,在液态的新闻业中(陆晔、周睿鸣,2016)角色也存在流动的现象。王肖潇认为,新中国成立后记者角色经历了两次重要的转变,一是从宣传者到报道社会建设的参与者,二是在社会转型期又变成了监督者与守望者(王肖潇,2011)。在新技术发展与新闻业持续改革的背景下,新闻从业者的职业认知问题逐渐显现(唐铮,2019)。在如今媒体融合的背景下,有学者从组织变革的视角出发,将理解变革环境作为角色认知形成的路径,并认为融合新闻生产中传统采编和经营“两分离”的原则实用性被大大降低,导致新闻专业性的保护降低,“宣传者”与“盈利者”的多角色要求加诸新闻从业者(黄金,2020),角色冲突问题逐渐凸显。有学者从多种制度逻辑视角出发,将角色划分为国家干预下符合国家逻辑的“职业角色”、集团控制下符合科层逻辑的“职员角色”以及专业性要求下符合专业逻辑的“专业角色”。研究者发现,将2017年与2019年的数据相比较,在不同角色认同均有所提升的情况下,工作满意度下降,反映出不同角色之间融合效果不佳(朱江丽、史玲莉,2021)。以上从实证层面印证了角色冲突的存在,并主要表现为“单一型角色”与“复合型角色”、“布道者”与“服务者”、“精英取向者”与“俯身市场者”间的角色冲突(陈立敏,2019)。对于解决角色冲突对工作满意度的影响,社会和个体层面的角色调适被视为有效的解决方法。社会层面的角色调适是指调整社会对个人所提供的角色地位以提出新的符合个人条件的角色期望,或改善条件以创造一个适合个人发展的社会化环境(喻安伦,1998)。对于个体而言,有学者认为强化“角色知觉”与进行“角色学习”可作为角色调适的有效手段(陈立敏,2019)。已有国外研究者发现,记者正在被迫重塑自己的职业角色和身份(Olausson,2017)。其中,有研究认为,依赖精英主义、传统角色的记者认为在线新闻是对高质量新闻和记者个人地位的威胁;以服务和解决问题为导向记者则努力提升在线新闻的品质,并且积极参与创造新的、更具适应性的角色脚本和价值定义(Grubenmann & Meckel,2017)。
(二)研究视角:角色研究的话语转向
常年致力于新闻从业者角色研究的托马斯•哈尼奇(Thomas Hanitzsch)和蒂姆•P.沃斯(Tim P. Vos)认为在传统研究路径中,新闻业认同(即新闻业在社会中的位置和职能)被默认理解为记者角色认知的集合,记者角色和新闻业认同这两个概念之间的关系往往置于黑匣子当中。因此,两位学者提出从话语研究的视角观察两者之间的关系。(Hanitzsch & Vos,2017)
他们认为,制度并不独立于人类的认知和沟通能力外,新闻角色与身份是话语创造的、延续的以及争论的意义结构。也就是说,其实新闻业本身是一个“信念系统”(Nerone,2013),它定义记者、媒体以及新闻系统的适合价值观和实践。角色的话语为制度提供了素材,如福柯所言,话语定义并产生了我们的知识对象,它允许社会行动者产生或者重新产生意义,把对象和行动都带入到我们的社会理解中,并把“信念系统”转化为“实践系统”(Hall,1997)。话语通常被理解为社会互动的一种形式,同时也是身份形成和转化的场所,在这里话语重要的战略功能包括:强制和抵抗、合法化和去合法化、表述和误传。两位学者认为,新闻角色实际上是新闻作为一种社会机构的话语阐述和制定。新闻角色在已给定的语境中设定什么是“合适的”或者“可接受的”。在话语层面,记者身份的动态性质可以被理解为一种话语资源库,他们可以依情况计划自身的新闻角色。他们认为之前制度主义派学者们认为的“自洽的逻辑”并不是给定的,而是一种动态的意义结构,它受制于话语创造或重新创造、解释或重新解释、挪用以及争论。通过话语我们得以观察记者作为社会行动者在创建、表达、协商和重构记者角色方面的能动性。新闻从业者的角色是一套关于职业认同的话语,通过策略性地调用话语为角色的塑造提供必要的资源,帮助记者应对工作中的问题和不确定性(Hanitzsch & Vos,2017)。
因此,本研究选择从话语理论的视角来观察和分析在算法技术环境下,新闻网站从业者是否对专业角色进行了重塑?如果这种重塑存在,他们是如何在话语层面展开的?他们的话语实践试图塑造怎样的专业角色?我们应如何理解这种专业角色的重塑?
三、研究方法
(一)数据收集
全国新闻网站主要被划分为中央新闻网站、地方新闻网站以及商业新闻网站(周葆华等,2014)。本研究关注全国性新闻网站,因此选择了中央新闻网站以及商业新闻网站中负责采访、编辑、运营等内容生产工作的从业者。本研究采用“非概率抽样”的“关键个案抽样”方法,即对具有代表性的新闻网站进行抽样挑选采访对象,通过“滚雪球抽样”增加样本数量,直到搜集的信息饱和。
围绕核心问题,笔者在2019年至2020年期间共访谈新闻网站从业者30名,其中有3名是已经从新闻网站离职的人员,但作为有意义的样本仍被纳入到研究对象当中。在所有研究对象中:中央新闻网站从业者共11名,商业新闻网站从业者共19名;男性受访者9名,女性受访者21名;受访者的年龄均在40岁及以下,平均年龄为29.8岁;受访者最短从业时间为2个月,最长从业时间为10年,平均从业时间为3.7年。本研究的访谈方式主要为面访与电话访谈,每次访谈时间为30~60分钟,部分受访者经历过两次访谈。每次访谈开始前,研究者会告知受访者本研究的目的,并签署知情同意书。(受访者人口学特征详见表1,置于附录;访谈提纲见表2,置于附录。)
(二)数据分析
本研究主要采用互动模式的分析方法来考察新闻网站从业者的话语策略与话语框架。总体来说,是将资料的核心概念或主题提炼出来,使用这些概念或主题将所有的资料内容统领起来,然后再将这些核心概念或主题放回到资料之中,使它们在特定、具体的事物中表现出来(Miles & Huberman,1984)。
四、研究发现
通过访谈发现,算法技术环境激活了新闻从业者对于媒介应该承担以及正在承担的角色的讨论。结合前人基于多重制度逻辑视角对记者角色的分类(朱江丽、史玲莉,2021),本研究认为,受访者主要围绕专业逻辑的角色认知共享了专业角色的认同。
(一)维护传统专业角色
通过考察受访者讨论算法技术的话语,发现受访者主要从三种视角展开对算法技术的评价,即“作为内容平台的算法”“作为分发平台的算法”以及“作为竞争对手的算法”。
首先,算法平台在广泛吸纳媒体内容的同时也成为“内容创业”的重要社会实践空间(黄淼、黄佩,2020),自媒体创作者选择算法平台的同时,平台也在高效选拔并培训那些最具商业价值的内容生产者,将之吸纳为自身盈利模式的支撑者,并通过经济刺激强化与他们的商业联系,这与传统媒体中推崇新闻生产与广告营销相对独立的生态不同(翟秀凤,2019)。在这一过程中,自媒体产生了各种乱象,例如标题党、“反转新闻”、歪曲新闻事实、传播违法信息以及炒作热点等行为(程业棋,2019)。自媒体内容也成为新闻网站从业者的主要评判对象,在受访者看来算法平台上的自媒体内容普遍缺乏社会价值,“内容偏色情、暴力的很多,要么就是特别能吸引人眼球的,那种奇奇怪怪的东西”(01T1)。此外,受访者认为,大量的自媒体内容并非出自实名个人或有公信力的媒体,这种有悖于传统新闻媒体标注记者、编辑署名的信息传播方式没有遵循传统新闻价值观中对于新闻真实性的要求,为自媒体提供了夸张叙事的空间。
其次,“作为分发平台的算法”则饱受“信息茧房”的诟病。“信息茧房”是哈佛大学法学院教授桑斯坦在2006年出版的《信息乌托邦》一书中提出的假设,即在信息爆炸的时代,用户借助于算法推荐技术消费信息,个性化定制成为现实,个人的低需求信息将会被屏蔽于视野之外,用户喜好的信息就像蚕吐出来的丝一样将用户包裹,而用户将会像蚕宝宝一样与外界相隔离,栖息于算法推荐技术所创造的柔软茧房之中(Sunstein,2006)。受访者01L1直接引用了这一概念,“个性化推荐很容易导致的一个效应就是‘信息茧房’”(01L1)。其他受访者虽然没有直接引用这一概念,但通过使用“限制视野”等类似话语表达了对这一效应的担忧。“我很怕的是,当大家只关心自己喜欢的内容时,可能会忽略需要我们大家去关注和讨论的公共议题”(01N1)。总体来说,受访者认为当公众的注意力都围绕自己的喜好时,真正值得关注的社会议题会被屏蔽,公共问题的社会性讨论遭到了妨碍,他们担心持续的“信息茧房”效应可能导致公共性的“失落”。由此可见,已有受访者注意到算法正在重构一套数字文化和话语体系,其中基于算法技术逻辑搭建的新媒体应用迅速产生传播空间信息流的聚集优势和分流效果,精准传播的算法技术让社会话语变得更加分散化和多元化(孙萍、刘瑞生,2018),因此他们认为算法推荐平台使得本应该被公众广泛探讨的重要社会议题被边缘化,新闻的公共性同样被削弱。
此外,在新技术的不断发展下,传统媒体的“危机话语”充斥新闻业。面对传统新闻媒体市场运营遭遇严重打击的现状,为确保新闻生产的独立性和权威性,传统媒体对算法新闻分发平台发起了“声讨”(陈莹,2021)。大部分受访者承认算法技术的优势所在,然而他们并不能接受应用算法技术的企业试图脱离传统的新闻规范,在他们看来以“今日头条”为代表的算法推荐平台一直在打“擦边球”,针对今日头条创始人在多个场合发表今日头条并非新闻媒体的言论,受访者进行了反驳。以“我们不是媒体公司”来回应外界批评是平台媒体的常用话术,菲利普•拿波利(Philip Napoli)和罗宾•凯普兰(Robyn Caplan)概括了技术公司此类话语策略的四项内容:“我们不生产内容”,“我们是计算机科学家”,“没有人工编辑的介入”,广告营销的中心性(Napoli & Caplan,2017)。这些“局外人”不希望自己被贴上新闻从业者的标签,而是以自己的方式影响新闻业,这使得职业化的新闻从业者感到自主性受到了威胁(Carlson,2015)。受访者认为,“作为竞争对手的算法”一再试图摆脱新闻价值观念的限制,以期最大化追求短期商业利益,却将新闻网站拖入了一场“不公平”的竞争当中。
综上可见,受访者认为算法技术平台存在内容品质低、造成“信息茧房”以及破坏新闻规范的问题,而缺失了真实、准确、客观、公正和公众问责性(public accountability)等“新闻专业性”的核心价值特性(潘忠党、陆晔,2017)。即便“新闻专业性”一词并未在受访者的访谈中出现,但其话语资源却被灵活调用以表现算法平台所衍生的新的媒介文化和舆论形态对传统的“新闻专业性”的挑战,算法平台所缺乏的正是新闻网站从业者作为传播者所能承担的角色。由此可见,新闻网站从业者通过话语建构专业角色时,“新闻专业性”的话语资源能够更有力地支撑从业者的专业角色认同。
(二)接纳创新角色
在“专业角色”的话语中,新闻网站从业者通过一再提及在数字环境下已经有所衰落的新闻范式来提升自身的职业权威,稳定自身在新闻场域中的合法位置。然而在工作实践中,当算法技术脱离了所附属的机构,被仅仅当作技术使用时,受访者则普遍对于算法技术作出正面评价,并将之定义为“创新性技术”。
首先,受访者同意算法技术分发精准可提高推送到达率。面对今日头条所取得的成绩,受访者表达了对其技术能力的认可,认为算法技术精准地分析了新闻内容数据和用户需求,实现了有效推送。这一点与既有的调查相符,即无论是在阅读习惯以及信息获取模式上,还是在与自己需求的匹配度上,算法推荐技术都普遍被认为是高效的(黄忻渊,2019)。在工作环境中,受访者对于算法技术的抵触被消解,算法技术被理解为相对中立的智能技术模型,并被认为是不可逆转的技术进步,与新闻业的融合势在必行,突出了算法技术的创新性。受访者也不回避目前技术中存在的问题,并认为这是技术发展的必经阶段。“这是一种历史大势,也是一种传播的未来和方向,它是不可阻挡的。如果我们在一个更长的时间范围内来看算法技术,现在其实相当于算法技术的元年,任何一样事物在元年都会带有那种草莽气质,但是它有利的那一方面是不可阻挡的,所以我认为它是利大于弊的”(01F1)。
其次,受访者认为算法技术对于新闻内容生产的效率提升具有显著作用。由于大部分新闻网站没有采编权,因此新闻网站的原创稿件有限,其主要的运营模式是将各媒体的新闻整合推送。通常来说,每个频道都有自己固定的资源库,内容编辑每日上班第一件事就是将资源库中的新闻更新到自己的频道当中,虽然各大新闻网站一直在努力优化这一机械化的工作,比如使用“一键转载”等方式,但在实际工作中这一基础工作仍然需要借助于人力,并通常由实习生完成。当频道内没有实习生时,新闻网站编辑则不得不“牺牲”自己的时间。但随着算法技术的引入,这一模式得到有效改进。“很多内容填充工作不需要我们了,我们可以解放出来”(02D1)。“以前(打标签)每天会占用我两个小时左右,这是很机械的工作,机器学习可以很大程度上提高我的工作效率”(01W1)。受访者们敏感地注意到了算法技术从巨大且复杂的信息池中识别、提取信息和建构体系的能力,在这些目标明确且与数据分发相关的领域中,算法技术可以通过深度学习在短时间内超出人类现有的能力,高效地给出应对方案。但目前算法技术参与的新闻生产活动核心目标是持续不断地卷入更多的在线时间、用户数据和金钱资本,本身缺乏批判力和反思性,因此其创新程度有限(方师师、郑亚楠,2018)。这一点正是人力可以弥补的,大多数受访者也认为自己可以在这一领域有所发展,将零碎重复的工作交给算法技术来做,自己腾出时间来从事更多创新性的工作。除此之外,算法技术作为描摹用户画像的有效工具,能够将用户的使用规律以及兴趣点反馈给新闻网站从业者,也能够反馈什么样的文本模式更受用户欢迎。借助算法技术,新闻网站从业者可以调整内容生产模式,从而进一步抓取用户的注意力。“算法技术可以在制作新闻的过程中给我们一些规律性信息,比如网民们都关注哪些内容、喜欢什么样的内容,可以指导我们在采访的时候去基层寻找对应的新闻点,更加精准地找到一些需要采访的内容或者对象,然后制作出来的新闻可能更符合大众的口味”(01X1)。
在受访者的话语中,算法技术既能在技术逻辑下提高从业者的生产能力,又能在市场逻辑下满足用户的需求,对算法技术的接纳反而能够在维护专业角色的同时更好地适应新闻环境,因此受访者对于算法技术在其工作层面的应用并没有抵触,反而承认算法技术的优势所在,通过调用“创新性技术”的话语将算法技术融入角色认同当中。
五、结论与探讨
新闻网站从业者承认算法技术对行业的冲击,在新的新闻生态环境下,新闻网站从业者需要重塑一套角色话语以适应算法技术环境下的职业生存。一方面,新闻网站从业者选择以“新闻专业性”在算法技术中的缺失作为话语策略来维护自身的职业权威,“新闻专业性”作为一种被算法技术工作所摒弃的话语资源被新闻网站从业者进行了强调与放大,受访者试图将日常的新闻工作与他们对新闻专业知识的要求建立联系以构筑适当的新闻边界(白红义,2018)。他们通过推崇传统的专业角色来解决新闻网站与算法平台在把关人服务功能上的高度重合导致的“管辖权冲突”,将两者看似相同但实质不同的服务区分开。另一方面,受访者与算法技术的关系“融洽”。在工作场景当中,当算法技术脱离了算法推荐平台机构而作为一项技术被新闻网站从业者或其所属媒体机构使用时,受访者则通过调用“创新性技术”话语突出算法技术的优势。无论是中央新闻网站从业者还是商业新闻网站从业者都对算法技术在分发上的精准性表示认可并认为工作场景中的算法技术能够有效提高工作效率、提升内容的关注度。
新闻网站从业者在专业角色调适时,为何对算法技术存在“抵制”与“支持”两种表述?本文认为新闻网站从业者既需要对工作边界进行划分以维护自身的“管辖权”(Abbott,1988),也需要适应目前所处的职业技术环境以维系自身的未来发展。两种充满张力的表述背后是专业逻辑、技术逻辑与市场逻辑共同作用于新闻网站从业者的结果,其中专业逻辑关注内容质量、技术逻辑重视生产效率、市场逻辑关心用户数量。从“场域”的视角进行分析,新闻网站从业者个体在职业发展历程中需要从场域斗争游戏中汲取力量,而力量取决于其资本拥有量(布迪厄、华康德,1998)。张志安认为中国新闻场域中的资本形式主要是政治资本、经济资本、文化资本和社会资本四种(张志安,2010)。从受访者的话语来看,他们借助于“新闻专业性”的话语资源,通过“分界”(刘思达,2015)强化了传统媒体在文化认同和专业口碑上所累积的文化资本,但仅有文化资本不足以应对人工智能技术所重塑的新闻业生态环境,因此新闻网站从业者借用“合界”(刘思达,2015)进一步彰显自身通过接纳技术融合增加的经济资本和用户量提升所带来的社会资本,并用以支持他们所坚守的新闻价值观。因此,看似充满张力的表述背后,实质上是新闻网站从业者通过职业话语的边界工作“合力”强化场域斗争中的资本累积,通过调适自身角色来应对正在被算法技术重塑的新闻生态环境。
因此本文认为,在新的新闻生态环境下,新闻网站从业者仍然推崇和坚守传统的专业角色,但为适应算法技术环境,新闻网站从业者接纳“创新性技术”服务于专业逻辑,从业者对于“新闻专业性”与“创新性技术”的话语调用实则反映了在新环境中的专业角色调适过程,并最终融合为一套“认同创新的专业性”话语。在媒体融合时代,新闻网站从业者积极展现出职业中的创新意识,塑造“创新的新闻专业性从业者”形象,也普遍代表了目前新闻从业者的追求与愿景。
值得注意的是,在新的新闻生态环境下,虽然许多从业者表示愿意通过“角色学习”应对未来的算法挑战,但在实际情况中,算法技术程序员与新闻编辑之间存在着巨大的职业壁垒。也许在未来相当一批新闻网站从业者需主动或被动地进行职业转换,那时他们又会呈现出怎样的专业角色可以成为新的研究课题。
本文系北京市高校科研项目“智媒环境下新闻网站编辑新闻专业知识重构与提升研究”(项目批准号:2021XJJ53 ) 阶段性成果, 同时受浙江省自然科学基金青年项目(项目批准号:LQ18G030007) 支持。北京信息科技大学本科生秦亚澎对本文亦有帮助。
本文参考文献从略,完整版请参看刊物原文
本文引文格式:王琪、朱巧燕:《算法技术环境下新闻网站从业者的专业角色重塑》,全球传媒学刊,2022年第5期,117-130页。
转自:“新传学苑”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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