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叔子院士一生坚持提倡“科学文化和人文文化交融”的教育理念。他曾有一句名言:“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没有现代科学,没有先进技术,就是落后,一打就垮;然而,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没有民族传统,没有人文文化,就会异化,不打自垮。”
下文来源:【中国科学报】作者:吕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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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中国,能够在科学与人文两个领域同时取得卓越成就的,应该非杨叔子莫属。他是中国著名的机械工程专家、中国科学院院士、中科院技术科学部副主任、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委员、教育部高等学校文化素质教育指导委员会主任和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
学者杨叔子:爱党爱国 痴迷事业
1933年9月,杨叔子出生在江西湖口的一个书香世家。杨家十五代人,代代秀才不断,被称为“一线穿珠秀才杨家”。父亲对杨叔子最大的影响,是爱国。1938年夏天,日本鬼子进犯湖口,为躲避侵略者战火,五岁不到的杨叔子跟着父亲逃难。逃难期间,父亲杨赓笙告诫全家:我们是炎黄子孙,绝不做亡国奴;如果被日本鬼子追上,全家就投河自杀!从五岁起,他在父亲的指导下学习古诗词,杨叔子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吟诵《诗经》中的《无衣》时,内心燃起的强烈爱国豪情:“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父亲的爱国情怀,深深地影响了杨叔子。解放后,杨叔子和哥哥杨仲子在省政府主席邵式平亲自安排下进入南昌读中学和大学。1950年1月,杨叔子在南昌一中加入共青团,并很快成为市模范团员。1952年,杨叔子考入武汉大学,1953年因院系调整进入原华中工学院(现华中科技大学),毕业后留校工作。1956年大学毕业前,杨叔子加入中国共产党。从此,爱国爱党,成为他自觉坚守的信念。文革期间,因为曾担任过国民党警察局长的侄子在台湾,杨叔子受到牵连,被推断为“潜伏特务”,挨了不少整,但他爱党爱国的热情不减。
杨叔子对工作和事业有一种近乎痴迷的认真与执着。有一次,年轻的杨叔子到邮局发信,路上还不忘背俄文单词。结果从邮局回来,才发现信仍揣在口袋里。为节约时间,杨叔子从1956年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到1986年女儿结婚,全家吃了30年食堂。
正是凭借这种认真与痴迷,杨叔子在机械工程领域取得了丰硕的成果。1980年,在领导和同事的推荐下,杨叔子成为系里的学科带头人,47岁破格晋升,成为当时湖北省最年轻的两位正教授之一。1981年年底,杨叔子被公派到美国威斯康辛大学做访问学者。在美一年,杨叔子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学问朝朝做,文章页页加”。一年后,杨叔子谢绝来自美国大学聘请,带着自己丰硕的科研成果———与美籍华人教授吴贤铭先生合作的《时序分析及其工程应用》讲义,毫不犹豫回到母校。当时,他的年薪只相当于600美元,而国外教授年薪至少数万美元。有人问他:“为什么要回国?”杨叔子反问:“为什么不回国?”
回想当时的情景,杨叔子忍不住感慨道:“在我们这辈人心中,出国就是为了回国。出国学本领,回国搞建设,理所当然,这难道还用问吗?”
留学开拓了杨叔子的视野,更让他看到了中国与发达国家的差距。他埋头于教学和科研,争分惜秒地工作。1984年底,杨叔子与师汉民教授等接下了一项世界难题———“钢丝绳断丝在线定量检测”。他们日夜攻关,反复试验,仅花一年工夫,就研制出“钢丝绳断丝定量检测系统”,解决了这个世界难题。直到今天,这项技术在国际仍处于先进水平,不仅运用在钢丝绳上,也运用到了油田的抽油管上,极大地避免了事故和浪费的发生。
随着工业化程度的提高,现代机械设备日益增多,如何对机械设备进行故障监测与诊断,便成为现代工业技术研究的热点之一。杨叔子迅速进入了这一领域,与同事、学生一起,奋力推进机械设备诊断学的体系、内容与诊断方法的建立和完善,研究还涉及发电机、汽车发动机、舰艇发动机等等,为建立这门新型学科作出了重要贡献。凭着这些创新成果,1991年,58岁的杨叔子当选为中科院院士,成为原华中理工大学(现华中科技大学)第一位中科院院士。两年后,他成为该校校长。从1978年的副教授到教授、院士、校长,这段历程仅有15年。
“历尽天华成此景,人间万事出艰辛。”面对辉煌的学术成就,杨叔子总是一带而过,不愿多谈。在他看来,“成果是集体努力的结果,凝聚着团队的智慧。个人离开集体是渺小的,荣誉应该属于集体。”
教育家杨叔子:素质教育 春风化雨
1993年,杨叔子出任华中理工大学校长。在担任校长四年多的时间里,杨叔子大力推行大学生人文素质教育,在华工掀起声势浩大的“人文风暴”,对全国高校的影响至今未衰。
在理工科大学推进人文素质教育,绝非杨叔子一时心血来潮。自幼在父亲影响下饱读诗书的杨叔子,对科学与人文有着自己的独特见解。他认为科学和人文“和而不同”,共生互动,相异互补,和而创新。科学主要解决认识客观实际及其规律问题,人文主要解决精神世界与终极关怀问题,科学教育与人文教育本是素质教育的一体两面,不可偏废。但中国的大学教育却存在着“五重五轻”现象———重理工,轻人文;重专业,轻基础;重书本,轻实践;重共性,轻个性;重功利,轻素质。杨叔子认为:五重正确,五轻错误,而且这“五重五轻”中的重功利、轻素质是要害;而轻基础、轻实践、轻个性、轻素质又同轻视人文密切相关。“以人为本”,既要崇尚科学,更要弘扬人文。人文教育是解决如何做人的问题,是基础的基础,人文素质是一切素质的基础素质。轻视素质,忽视人文,急功近利,危害无穷。
1982年杨叔子在美国做访问学者时,几位外籍华人教授和他交流时说:“大陆教育有缺陷。你看,到这里的大陆留学生,ABC都很好,XYZ也很好,也懂得美元、英镑;可惜不太了解长江、黄河,不太了解文天祥、史可法,不知道《史记》、《论语》、《老子》。请问将来他们能为中国、为中华民族服务吗?”华裔教授尖锐、形象而深刻的话语,让杨叔子震动。的确,尽管大陆留学生外语很好,数学很好,业务很好,会打经济算盘,却对祖国的地理和民族的历史知之甚少,对民族传统与文化几乎一无所知。这样的留学生一旦学成,能否对祖国、对民族有认识、有感情,能否克服一切困难去为祖国强大、为民族繁荣而献身呢?
杨叔子担任校长不久,收到一个大学生写来的信。这位大学生在信中质问:现在的大学英语四级考试通不过,拿不了毕业证;但母语不通,错别字连篇,词句常错,文章不知所云,学位照拿,请问如何解释?杨叔子将这封信拿到校长办公会上讨论。学校不久作出决定:为加强大学生人文素质教育,学校所有专业的学生都要参加中国语文的水平达标考试,不及格不发学位证。
直到今天,华中科技大学在教学上还深刻地烙着“杨叔子时代的痕迹”—————所有学生,每年考一次中国语文,不及格的不发学位证;理工科学生每年必须拿两个人文学科学分,否则不能毕业;并且从2007年开始,除汉语专业外,逐步开设“中国语文”课程,作为必修课,不及格不发毕业证。
正是在杨叔子院士的大力倡导下,华中理工大学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在全国理工科高校中率先举起人文素质教育大旗。由他任编委会主任、汇集国内高校人文讲座精品的《中国大学人文启思录》系列丛书,收到社会各界热捧,发行数十万册,至今畅销不衰。该校人文讲座催生的人文风暴,得到了教育部直接指导与关怀,国内一批高校也积极参与,意义深远。
杨叔子坦言,加强人文素质教育,当初并没有想得这么清楚,现在回头看,这个决定是对的。他有一句常讲的名言: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没有现代科学,没有先进技术,就是落后,一打就垮;然而,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没有民族传统,没有人文文化,就会异化,不打自垮。从校长的位置退下来后,杨叔子没有闲着,他还担任着校学术委员会主任,继续关注着素质教育、人的教育。
推行素质教育十多年来,杨叔子院士应邀到全国各地宣讲文化素质教育数百场,和大学生谈读书、谈做人,听众至少有四五十万人。凡聆听过他讲座的人,无不为他的使命感、激情和人格魅力征服。如何培养负责任的公民,是他一直思索的问题。2008年年初,教育部就取消高中阶段文理分科征求社会意见,杨叔子在《人民日报》上撰文,从素质教育的角度分析、赞成取消文理分科,拳拳之心,跃然纸上。
爱因斯坦曾说过:“技术的最终目的是为了人。对人的关怀应高于科技。”杨叔子认为,“一流人物对时代和历史进程的意义,在其道德品质方面,也许比单纯的才智成就方面更大”,他倡导的人文素质教育的深刻意义也许就在于此。在许多大学生心目中,杨叔子院士是一位灵魂人物,他不仅仅是位科学家,更是一位有深厚人文精神的教育家。他的素质教育理念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滋养了一代又一代的高校学子。
儒者杨叔子:诗词怡情 大德无声
“喜事正盈园,沃土良田,何须击鼓又鸣鞭!入夜无声凝十载,佐证千篇。种播瑜湖边,德茂才翩,莘莘学子满堂贤。际会风云来日是,大树参天。”
这首《浪淘沙》,是杨叔子院士为纪念该校推行文化素质教育十周年而作的。
杨叔子院士酷爱诗词,赋诗填词是他工作之外的最大爱好。从1946年写第一首诗起,他保存下来的诗词有600余首。这种诗情缘自幼学家训,杨叔子出生时,他的父亲杨赓笙已经64岁,对这个最小的儿子自是怜爱。杨叔子五岁时就在父亲的教导下读诗。父亲教杨叔子的第一首诗是《静夜思》。杨叔子至今记得,父亲教读《静夜思》时告诉自己:看到月亮,要想到已经被日本人占领的湖口,湖口就是你的故乡,故乡人民在敌人蹂躏之下。父亲的爱国,父亲对国学诗词的造诣,深深地影响了杨叔子。杨叔子说自己的学前教育是一本本的诗书典籍,入小学时许多诗词已烂熟于胸。
浸润在中华诗词中愈久,杨叔子愈发被中华诗词体现的中华民族生生不已、自强不息的伟大民族精神折服。他倡导在高校开办中华诗词创作班,传承与弘扬民族文化,呼吁“让中华诗词大步走进大学校园”,培养科学与人文相融合、具有全面素质的一代新人。无论是在演讲还是日常生活中,杨叔子要表达自己的思想时,诗歌辞赋信手拈来,让人暗暗称奇。
“峡浪接云天,逝水流年,悲欢离合几多篇?!本是根生同一脉,梦也团圆!举酒醉华筵,情意绵绵,心心相印永相连。要领风骚新世纪,愿我黄炎。”这首《浪淘沙》的词填于1996年1月11日的台南。当时杨叔子院士应台湾成功大学邀请,赴台参加“海峡两岸高等教育现况学术研讨会”,在抵台后第三天成功大学举行的座谈会上,杨叔子发言时即席填了这首词。没想到这首词一出,台湾报纸纷纷登载,有的还用“本是根生同一脉,梦也团圆”作为标题,副题是“大陆10所大学校长访台”,报道中还刊登了词的全文。
国魂凝处是诗魂。尽管已创作数百首诗词,杨叔子仍对诗词心存敬畏,谦称自己是诗词创作的门外汉。他认为优秀的诗词始终是用最精美的语言,表达最深刻最崇高最富内涵的感情。科学求真,诗词重情,需要细细品味。好的诗词,百读不厌,常读常新,对灵魂是滋养和净化。
杨叔子与夫人徐辉碧教授为高中同学。徐辉碧195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化学系,1962年调入华中工学院(现华中科技大学)。用杨叔子的话说,他们从恋爱到结婚,是“水到渠成,情投意合”。徐辉碧教授当过化学系主任,68岁时还被聘为华中科技大学生命科学与技术学院院长,组建这个学院。
个性独立的徐教授不愿意生活在杨叔子光环下。笔者曾联系采访杨夫人,遭婉拒。杨叔子笑着说:“她很能干!我当校长时,拟组建生命科学与技术学院,就有人提名她当这个学院的院长,我不同意。她当院长是周济当校长时任命的。”话语中充满对夫人的尊重。
已经79岁的杨叔子院士,笑称自己39公岁,不知老之将至。他有一颗年轻的心,更有让年轻人都望尘莫及的干劲。他从来没有节假日的概念———教学、科研、学习、写作就像空气似的时刻不离身。他一直不肯闲着,身子不肯闲,脑子更不肯闲。就在前不久,他因病在家休息三个月,这期间整理了平时难得有空整理的一些资料,包括诗词集,不久就会出版。前不久,他又赶到北京参加“2012年科学与艺术研讨会”。他说:“看到生病卧床的老同志,我总会觉得生活能自理多幸福啊,能工作就更幸福了,能奉献就是无比幸福了。”
“现在可远不如以前忙啦,尽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吧,最重要的是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杨叔子院士不时提起自己最钟爱的国学经典:“儒家讲的是‘拿得起,道家讲的是‘想得开,佛家讲的是‘放得下。这些道理都很深刻,我深表赞同。”
家庭聚会、同学聚会、同事聚会,只要有时间,杨叔子院士总是最热心的参加者。直到现在,他每年都还会和以前教研室的老同事、大学老同学聚一聚。“有时候放假,好多人都外出了,但就算只剩一个老熟人留在武汉,我也会找时间和他一聚。”老先生摘下眼镜,一改往日讲座时的激情四射,用平静而温暖的调子说:“人有丰富的感情,能时常与亲友促膝夜谈联络沟通,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转自:“我要做科研”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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