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海撷英 | 今天我们为什么要研究战争文学？

导语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因何而乐，趣舍万殊，自有不同，似古今学者，多以读书为乐。若论及学术图书，言乐者愈少，或以为严肃板正，或苦其艰涩难懂，然真如此乎？若因之而生畏，倒失了一大乐趣。学术图书之乐，非一时之快，乃精神共鸣之乐，深造自得之乐也。本公众号现推出专栏“书海撷英”，从学术书海中撷取精粹，或有雅趣，或有深思，或有新意，以飨读者，愿你我皆有此乐。

战争作为世界文学的永恒主题，在不同时代、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不同文化中都得到了书写。对战争这一主题的深入研究，将进一步加深我们对现代社会的了解。在《战争与社会思想：霍布斯以降》（War in Social Thought: Hobbes to the Present）一书中，德国学者汉斯·约阿斯（Hans Joas）和沃尔夫冈·克内布尔（Wolfgang Knöbl）指出，战争是“现代的构成要素”，是“有重大影响的（即可以改变历史进程的）大事件”（约阿斯、克内布尔：5）。

如果不考虑战争，我们既无法理解现代性的民族国家属性（而不是别的属性，如超国家属性），也无法理解发生在现代的各种社会转型和文化转型。革命、社会阶级结构的变迁、权利的扩展和普遍化乃至艺术和美学领域的重大变革等现象往往与战争的影响有着紧密的联系。如果忽视了军事冲突对于现代性的形成和形式发挥了何种作用这一问题，我们在社会学分析中必将陷入盲区。（约阿斯、克内布尔：5）

《战争与社会思想：霍布斯以降》书影

世界各国文学中的战争书写记录了战争带来的灾难和苦痛，也展现了人们在战争中艰难追寻和平与美好生活的不懈努力。战争文学研究推开了一扇沉重的大门，让我们得以深入认识现代社会，探讨人类文明、历史、政治和社会发展，思考人性、伦理、道德和理想等问题。今天，战争的阴霾仍然笼罩着世界，战争仍然是人类必须面对的沉重话题，战争文学研究的当代意义也就不言而喻。

战争文学研究有助于我们认识现代战争的发动、宣传和进行与媒体之间的密切联系。在《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Imagined Communities: Reflections on the Origin and Spread of Nationalism）一书中，本尼迪克特·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认为，民族“是一种想象的政治共同体”（安德森：5）。由于共同体成员彼此并不认识，也无从相遇，因此在民族成员对其他成员和共同体的想象中，媒体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在十八世纪的欧洲，小说与报纸是两种重要的想象形式，为“‘重现’民族这种想象共同体，提供了技术上的手段”（26）。而在现代战争进行的过程中，媒体或通过调动民众的爱国热情，引导民众支持战争，从而对战争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或通过披露政府的失误、腐败和无能，质疑发动战争的正义性和战争的合理性，起到加速战争结束的作用。

《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书影

不同时期的媒体形式也在战争中展现出不同的特点。近代以来，报刊杂志的普及使人们对战争有了全新的认识。一战时期，大量的宣传海报对人们战争观的形成产生了重要影响。二战时期，无线电广播使远离战场的人们也能听到战火的呼啸。越南战争时期，影视节目让战争走进人们的卧室，让身在美国的后方民众也能看到战争的真实场面。而在互联网时代，微博等自媒体更是带来信息爆炸，带来更多良莠不齐、真伪难辨的战争报道。研究战争文学如何呈现战争与媒体的关系，媒体如何引导和塑造民众对战争的态度，从而对战争的本质形成更为敏锐的认识，在当下有着重要意义。

战争文学研究不仅需要关注国家的宏大叙事，还需要考察战争对个人的微观影响，这在当前同样具有重要意义。战争总是与妻离子散、背井离乡、杀戮、死亡、毁灭联系在一起，总是给个人和民族带来深重的创伤。例如，二战时期对犹太人的大屠杀给犹太人留下了灾难性记忆；在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等冲突中，平民沦为赤裸生命；当前的反恐战争中，流散身份也给人们带来焦虑和创伤。其中，许多问题都值得我们探讨，如现代战争暴力产生的根源、弥散的机制以及恐怖主义在全球蔓延的根源；人们的战争创伤与哪些因素相关；特定的文化如何为战争创伤的治愈提供解决方案；战争创伤的产生与权力、话语、身份、伦理有什么联系；等等。

这些不仅是现实中人们所关注的问题，也是战争文学着力描绘的重点。历史研究更注重宏大的史实，难以顾及历史潮流中普通个体的命运和感受。战争文学则从个人的角度出发，审视被裹挟在历史潮流中的普通人，从而提供一种更为微观但也更为深刻和真实的理解视角。大量的战争文学作品为深入探讨这些问题提供了生动的文本和个案。通过文学作品研究战争状态下的个人，探讨个人和民族的战争记忆，有助于我们更为深入地认识特定历史时期和极端条件下的个人和民族，深化对人性、勇气、道德、伦理等的理解。

当代战争都是高科技战争。研究战争文学所折射的科技与战争的关系，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早期的战争使用冷兵器，十七世纪以来，人们在战争中普遍使用以火炮等为代表的现代武器，这也标志着人类步入现代战争时代。在现代战争中，尤其是二十世纪以来，科技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沃尔特·罗利（Walter Raleigh）曾专门研究过英国一战时期的皇家空军，他指出：“空战的历史与飞行艺术的发展史密不可分。战争的需求会促使并加快发明。当一个国家为生存而战时，会毫无保留地将金钱和精力投入其中”（转引自Pascoe：367）。在战争的威胁下，各国都寄希望于通过制造高科技武器装备来增加获胜的可能。但科技发展带来的并不都是战争的胜利，有时科技反而加剧了战争的残酷性，导致更大的伤亡。如何将科技与民族文化相融合？科技是否增强了士兵在战场上的安全感？科技的运用与伦理之间有什么关系？高科技战争给生态带来了哪些危机？这一系列问题都值得我们深入探讨。

战争文学丰富多彩、卷帙浩繁，是世界文学宝库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人类历史的漫漫长河中，战争文学生动展现了人类与战争的复杂关系。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当前国际形势错综复杂、矛盾丛生，并且正处于新旧国际秩序交替的转型过渡期。在当下中华民族复兴的关键时刻，深入研究战争文学，探讨各国的文化、政治、经济、军事、战争观、战争哲学等问题，实际上是对人类共同命运的深度关切，对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具有重要的意义和启示。战争文学研究将促使我们反思战争给人类带来的冲击，在此基础上构建起中国学者视角下的战争文学批评。

*以上文字摘自《战争文学》第一章。因篇幅所限，参考文献已省略。

转自：“外语学术科研网”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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