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成为林肯：奥巴马的选择

奥巴马在2008年的美国总统大选中获胜，在次年初开启了四年的总统任期，之后又连任一届。对于这样一个美国“前前”总统，今天的人们，恐怕不会再用玫瑰化、膜拜式的视角来看待。

2008年的冬天以及2009年年初，当时在美国，以及世界上很多国家和地区，很多人对于奥巴马以最热烈的赞扬。有人说，美国至此进入了后种族社会，社会矛盾大为缓解。虽然华尔街运动也同期袭来，但这些人认为，黑色皮肤的人成为美国最高领导，这本身就是意味着解决所有棘手问题的希望所在。

还有人认为奥巴马的当选，意味着美国与过去肮脏的种族迫害史划清了界限（自然，有些人连这个“过去”的存在也不承认），认为那是个光辉的国度，洗清了最后一丝不洁。

但在美国国内，乐观以待奥巴马当选的人其实并没有那么多。奥巴马的竞选过程，就充分展现了美国社会层面的撕裂，既有种族肤色之间的对立，也有同一种族肤色以内的阶层对立与撕裂，比如黑人群体中，少数黑人精英阶层成为了民权法案颁发以来，各种支持政策的最大受益者，而这阴差阳错般地阻碍了更多黑人平民获得基本权利。

而且，当时也已经暴露出原来的工业地带平民的沉沦与失落，但无论是奥巴马本人，以及民主党、共和党的建制派都没能意识到这类群体的愤懑将意味着什么，这类不受尊重的群体会在奥巴马八年任期后，将美国人甚至世界各地人们眼中的一个笑话送进白宫。

更为重要的是，奥巴马的忠实拥趸们显然没有读懂奥巴马这个人。奥巴马的妻子米歇尔属于我们前面所提及的黑人精英阶层，但奥巴马勉强算是，又可以不算。奥巴马并不是他竞选口号中所宣称的那个可以改变现状的人，这并不是在否认他的能力。恰恰相反，奥巴马本人很可能是美国开国以来，才智超群排名前三的英才，但他不是改革者。

美国历史学家、美国史学最高奖班克罗夫特奖得主、纽约大学社会文化分析和历史系教授托马斯·萨格鲁2010年出版的英文作品《甚至还未过去》一书（这本书的简体中文版近日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一頁folio引进出版），惊人精准地捕捉到奥巴马的核心特质，那就是高超的政治实用分析能力，使之能够洞察到其他人很难洞察或者准确认识的问题——奥巴马在芝加哥居住和工作的经历，在纽约居住和工作的经历，使之具有很强的社会分析家、社会科学者的能力，可以快速锁定问题。书中指出，奥巴马对于美国种族、阶级、不平等的社会学理解相当深刻，对于芝加哥为代表的美国重工业城市去工业化进程中城市投资减少、公共服务支离破碎等现象背后的深层次问题也有一针见血的认知。而且，他相较于其他美国政客，更能理解下层阶级和种族民众，具有超绝的同理心。

但这样一个人，没有成为马丁·路德·金，而是成为美国政坛快速崛起的新星，不仅仰仗于他的上述能力，而且更重要的是，奥巴马意识到现实、历史都是高度复杂的，所以，他选择将问题揭示出来，鼓励争论，希望有机会看到和解与对话（但多数情况下，问题只会激起更多的矛盾）。因为问题的提出，他会被证明是睿智的，而因为他没能卷入具体的行动，所以他就不会招致利益集团的强力杯葛，作为政客，他的上升空间就是通畅的。作为总统，他就不必担心引发利益集团失去理智的反击。是的，他放弃了成为又一个林肯。

他本人曾经直言不讳地指出“一个人无法促成一场运动。没有任何一项法律能够消除将教唆挂在树上的孩子心中的偏见；或者是冷酷无情的检察官为了报复而逃避正义的举动。任何一位（美国）领导人，无论他多么睿智或经验多么丰富，都无法阻止青少年在城市街头厮杀；也无法使我们的社区摆脱绝望；也无法使每个公民获得机会和平等的承诺变成现实”。

从政治现实的实际景象来看，奥巴马的选择对于他个人而言是最安全不过的，也可能是最明智的。因为这个世界上，古今中外所发起的变革，以及更为剧烈的革命，成功概率大大低于失败，发起者的境况更是糟糕。他不做谭嗣同，甚至连袁世凯、张之洞的角色也离得远远的。

美国政治场域之内，更是显现了正义、平等等议题推进中的高度艰难。《甚至还未过去：奥巴马与美国的种族负担》这本最早出版于2010年的作品，其实也预示着奥巴马任期内，所力推的几项改革，最终以发起者奥巴马的审慎，又或者叫做软弱，而招致搁浅。但从一个国家的进步来讲，如果有能力运作政治改革或者领导革命的人都选择奥巴马式的道路，带给这个国家的显然只可能是永久的沉寂。

《甚至还未过去：奥巴马与美国的种族负担》这本书展现了作为政治人物的奥巴马是如何吸取美国过去几十年来一些城市和州的黑人政治家政治运作的经验教训，以及如何整合民权运动的意识形态遗产，进而丰富了他本人的政治词汇。而在哈佛大学就学期间，奥巴马显然对于自由派（美国的左派）咄咄逼人及其引起的反感感到不适，他因而更加关注和解而非对抗。

他学会了用自己的方式来描述马丁·路德·金，以及民权运动本身，也就是将之描绘为一个委婉、温婉但振奋的政治动员家，以及一个积极向上而不会伤害他人利益、感受的社会活动进程，这当然是逆反历史的。而在芝加哥工作和生活的观察，他虽然能够读懂底层人士的苦痛，却也就势进行了温和化的转化。也就是说，无论多么激烈的议题和问题，奥巴马都能发挥宛如史蒂夫·乔布斯的“现实扭曲力场”，他顶多就是帮助展现问题，却吝于做得更多。

《甚至还未过去：奥巴马与美国的种族负担》书中也提及，哪怕在奥巴马刚刚当选，还处于一种较为玫瑰化的歌颂声势之中，也有自由派精英意识到了奥巴马对于如何解决问题避而不谈，规避政治风险，空洞地呼吁对话和教育的问题所在。

转自：“学术那些事儿”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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