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门学科都不是故作高深、自抬身价。今天就给大家奉上《小白手册》,来带领大家了解语言学的ABC。
语言学 ≠ 学语言
这一点或许是众多语言学科普工作者最经常讲的一点,因为“语言学=学语言”是最常见的一个误区。用英文表述或许有助于澄清这个概念。上词典:
可见语言学是“study”不是“learning”,也就是“研究‘语言’这种现象”,与“会说好几种语言”是不一样的。虽然语言学界的大佬的确基本都是polyglot(多语者),但是对语言学家而言,研究一门语言并不以熟练掌握这门语言为必然前提;而且语言学里面有趣的东西也远远不止一两门语言本身。不过实际上,研究语言学的人基本都至少会两门语言(或许是因为没有比较就总结不出规律吧),而熟练掌握母语之外的一门语言的确会为语言学研究带来不少好处。
“所以不要指望身边玩儿语言学的戏精们帮忙做同声传译之类的啦~这种事还是交给搞翻译的砖家们去吧~”
语言 ≠ 汉语/한국어/English/français……
细心的小伙伴可能已经发现了,词典里linguistics的定义中的“language”一词没有复数也没有冠词。没错,这里的“language”和“I can speak several languages”中的“language”不同,是不可数名词,指的是一个抽象的系统,而不是具体的某几种语言。现代语言学的主流观点认为,语言学的核心任务就是尽可能清晰、准确地描绘人类这种不自知的、复杂而又精妙的能力。
诺姆·乔姆斯基(N. Chomsky)指出,自然语言之间非常不同,但万变不离其宗,有一套普适的规则约束着语言系统的可能的变化。这套规则被乔姆斯基称为Universal Grammar(普遍语法),简称UG。乔姆斯基认为,UG是先天存在的,是人类生物属性的一部分。正是UG的存在,才使得人类儿童的母语习得如此轻而易举;UG也是人类独特性的一部分,动物不会说话(怎么教都不会)正是因为缺少UG。某种意义上讲,语言能力之于人类正像翅膀之于鸟类,属于“天赋秉异”,有之则自然能说话/飞翔,无之则绝不可能。而至于“翅膀”具体长什么样,是大是小、羽毛多寡,则由众多因素决定,但总是脱离不了基本框架的。
有些东西是学不来的
语言是一个复杂的符号系统
语言本身是一个符号系统,这个观点是结构主义之父索绪尔(F. de Saussure)提出来的。简单来讲,一个词代表一个物,几个词组成一句话描述一件事,多个句子连缀成文段表达说话人的意思(当然这样的表述是非常不严格的),而懂这门语言的听众可以通过听到的声音信号将说话人的意思解析出来。其中一个重要的观点是“符号”和“概念”的分离。比如“树”这个概念,汉语叫“树”(拼音:shu),英语叫“tree”,法语叫“arbre”, 日语叫“き”(罗马音:ki),不同的语言有不同的叫法,而“树”这个概念本身与shu,tree,arbre,ki这几个声音信号之间都没有什么逻辑上的联系(对于拟声词语言学有专门的研究)。
语言符号像一枚硬币,“形”和“义”是其两面
语言的这种性质称为语言的任意性(arbitrariness)。索绪尔认为,“形”(所指,signifier)与“义”(能指,signified)之于一个语言符号是一体两面的,在一门确定的具体语言中二者的对应关系是确定的,但这种关系是没有任何逻辑基础的。换句话说,一门语言中一个东西叫什么就像给宠物取名字一样,没多大道理。而语言这个符号系统,作为人类的一种独特能力,神奇之处在于人类能够通过具象的、无意义的声音信号将脑海中抽象的、丰富的新想法传递给同类。某种意义上讲,语言能力是一切哲学、科技、文化成就的基础,正是这种能力才使人类成为这个星球的主宰。
“或许正是因为语言与生活如此密不可分,我们才将语言的存在视为理所当然,忽略了语言的神奇和它代表的意义和无限潜力。”
句法、语义、形态学……语言学概念好多
词典里linguistics的定义中有“……including the study of grammar, syntax, and phonetics”各个分支,也是语言系统的各个具体构成部分(日常用语中grammar这个词已经被用滥了,因此语言学中一般不用。通常意义上的grammar,即语法,与syntax有很大重合)。这其实提到的是普通语言学(或称“理论语言学”)。
语言学的确概念比较多,不过也就只是概念多而已,实际上理解起来倒是不难。下面就来带领大家了解一下这些分支~
语音学Phonetics
研究的是自然语言中出现的发音(sound)。这或许是多数大学语言学专业最先接触、也最熟悉的一个分支了。元音、辅音、前鼻音、后鼻音、卷舌音、小舌音、大舌音……这些概念统统属于语音学。
“曾经为练习法语小舌音r一个月每天早上含漱口水,然而还是发不像……歪果仁朋友学习汉语zhi,chi,shi,ji,qi,xi的时候感觉如何?”
多数语言都有自己的拼写方案,用字母等记音符号来记录真实的发音。然而字母总是有限的,而且语言随时间变化,曾经的拼写常常不再与当今的发音贴合(英语就是一个典型例子,拼写规则十分复杂,甚至有人调侃说毫无规则可言);另一方面,不同语言之间可能会用同一个符号记录不同的音,而不同符号所代表的音值又可能相同。于是19世纪末的以英国、法国为主体的语言学家们成立了国际语音学协会,基于拉丁字母创制了一套通用的标音系统,旨在精确记录人类语言中的所有发音,这就是国际音标(IPA,International Phonetic Alphabet),其中的符号与音值一一对应。目前看来IPA的功能还是十分强大的,基本实现了初衷。
2005年版IPA(部分)
音系学Phonology
研究的是音位(phoneme)规则。
音位指能够区别意义的最小的语音单位。一种确定音位的方法是用“最小配对”(minimal pair)。如英语 这个“最小配对”可以区别出/k/和/ph/两个音位。这和中国古代的“反切”注音法类似。如《说文解字》中就有大量的“冬,都宗切”这样的注音描述。音系学即研究具体语言的语音系统。
同一音位在不同位置上时往往会有不同的具体实现。比如美式英语中的音位/t/在 等单词中就有不同的音位变体(allophone),分别是[th]、[t]、[ɾ](flap,闪音)。这些变化是规则的,即处在该位置时务必采用该种音位变体。音系学研包括究音位的变化规则,以及不同音位之间的区别性特征(distinctive features)。
超音段特征(重音、声调、韵律等)在音系学分析中也被看作音位,携带了语气(疑问/命令)等语义信息。赵元任的“五度标调法”就是为了记录汉语音调而设计的。
五度标音法
形态学Morphology
研究的是词汇(word)的屈折变化(inflection),如单复数、时态、人称、主谓一致等等,和句法学关系紧密。
一个相关的概念是词库(lexicon),可以简单地理解为vocabulary,被认为是大脑中储存词汇信息的地方。语言产出过程中,一个个词条(entry)从词库中被调出,通过句法规则组成句子。一般认为,在词库中,规则变化(如英语中时态的-ed,-en,单复数的-s, -es)被存储为一个词条,具体实现形式由变形规则决定;而不规则变化(如英语中时态的drink-drank-drunk,单复数的-a,-i)被储存为不同词条。
句法学Syntax
研究的是句子(sentence)的组织结构。句子是语言微观方面的最大单位,也是语言宏观方面的最小单位。如果拿生物进行类比的话,一个句子就是一个个体,词汇是细胞,语篇是种群。
传统语法将句子分析为主语(Subject,简记为S)、谓语(Predicate或Verb,简记为V)、宾语(Object,简记为O)等,也根据语序对不用语言进行了一定区分,如汉语、英语是SVO语言,日语是SOV语言,爱尔兰语是VSO语言等(这里指的是该语言中一个典型句子的语序,并不是说该语言绝对不允许其他语序的句子存在)。
乔姆斯基认为,句子的结构性不止体现在词汇的线性顺序方卖弄,更有深层次上的体现。他指出,句子中不同成分之间的相互依赖关系与线性距离远近关系不大:两个成分可以远程依赖,无论中间隔多少词;而两个线性顺序上相邻的词可能完全没有关系。
一个例子是结构歧义(structural-ambiguity),即词语组成和顺序完全相同的句子实际意义不同,如赵元任的名例“咬死了猎人的狗”就有四种可能的意思,每一种意思都对应一种不同的结构。
“我就是机智”
乔姆斯基认为,描绘句法是语言学的核心任务。UG理论也以句法为中心展开。
语义学Semantics
研究的是句子的含义(meaning)。
很多人也尝试用一些哲学和逻辑学的理论和方法去理解及表达语义,将句子的意义视为其真值条件。有趣的是,并非所有的句子都有真值条件,比如询问、命令、感叹等等都是真实自然的句子,而这些句子很难用真值条件的概念来理解,因为它们并无真假。更别提自然语言中无处不在的synonymy(异形同义),homonymy (同形异义),polysemy(一词多义)等现象了。因此语义可以说是语言最复杂的分支,但同时也是最有趣的分支。
“所以下一次你再和TA吵架的时候,请静下来想一想,真的是事实或价值观的问题吗?还是你们两个在语义处理方面的脑回路不同呢?”
语用学Pragmatics
研究语言在实际使用中的规律。
广义上讲,语用学可以算作语义学的一个方面,因为实际生活中人们最关心的是“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而不是发音或者语法等形式上的内容。礼貌用语、言外之意、幽默、委婉说法等等这些实际语言使用中的现象都是语用学研究的对象。
语用学是普通语言学中特别关注语境相关的分支,这使得其相对于句法、语义、音系等“重理论”分支来说显得比较另类。或许也是因为这样,语用学和应用语言学经常被混淆。
“我们就是在亲自逼近人类认知的极限。”
还记得上一篇讲座预告中的这句话吗?
没错,语言学的意义就是这么宏大~
语言能力与人类的其他认知能力是息息相关的,也与整个人类的社会是密不可分的。由此衍生出诸多宏观语言学(macrolinguistics)分支,如神经语言学、心理语言学、社会语言学、计算语言学等等。因此语言学也是一门十分前言、十分具有交叉性的学科。美国著名心理语言学家米勒(George. A. Miller)曾言,未来的语言学家要想取得决定性突破,就务必具备生物学或者计算机科学的知识,至少其一。这也同样决定了,语言学是一门前景广阔、充满巨大可能性和潜力的学科。解决了“How do we know what we know”的问题,几乎就等于拿到了解释整个人类意识、认知、思维的钥匙。
为什么要学语言学
为什么要去学习语言学呢?
为了像《降临》里那样拯救世界?
为了像《窈窕淑女》那样凭语音纯正攀入上流?
原本想说,真正的学术人完全是为了热爱[可爱],然而不可能所有人都是因为热爱才去学习一门学科。实际上,语言学的应用领域相当的广泛:比如语言习得的研究成果就被用于改进语言教学方法;人工智能领域,基础坚实的语言学理论可以成为机器翻译的强大支持(虽然现在搞NLP的孩子们都是在玩儿统计);刑侦领域,分析和对比个人语言特征能够大大提升锁定嫌疑人的效率,乃至实现犯罪预警;商业领域,合理的广告词设计能够有效提升消费者对产品的青睐……实际上,凡是用到语言的地方,就是语言学的用武之地,而这基本包括了你所能想到的任何行业和学科!
转自:“初见好书”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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