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特尔于1996年出版了他最具影响力的著作《信息时代:经济、社会与文化》三部曲, 包括《网络社会的兴起》、《认同的力量》、《千年的终结》。在这些著作中, 卡斯特尔在其过去对信息化社会进行的深入研究的基础上, 进一步发展了他的信息社会理论, 他向我们展示了一幅瑰丽壮阔、超乎寻常的网络社会图景, 并向我们提供了一系列关于网络社会的理论认识成果。第一, 网络社会是一种新的社会形态。卡斯特尔认为, 我们的社会正经历着一场革命, 其变迁的核心是信息处理和沟通的技术。信息技术之于这场革命, 就像新能源之于过去的工业革命, 它重组着社会的方方面面。而根植于信息技术的网络, 已成为现代社会的普遍范式, 它使资本主义社会再结构化, 改变着我们社会的形态。他还进一步指出, 我们正进入一个新的信息时代, 作为一种社会历史趋势, 信息时代的主要功能和方法均是围绕网络构成的, 网络构成了我们社会新的社会形态, 是支配和改变我们社会的源泉。完全可以这样认为, 网络社会是一种新的社会形态。卡斯特尔给网络下了定义。他这样说, 网络就是一组相互联结的接点, 接点到底是什么, 要依赖于具体的网络, 比如, 在全球金融网络中, 它们是股票交易所及其附属的高级服务中心。网络还是一个开放的结构, 它能无限扩展, 所有的接点, 只要它们有共同的信息编码 (包括共同的价值观或共同的成就目标) 就能实现联通。卡斯特尔认为, 从现在开始的社会是一个由网络连接成的网络社会。一个以网络为基础的社会结构是高度动态的、开放的社会系统, 在不影响其平衡的情况下容易实现创新。他还指出, 在以网络为基础而构成的网络社会中, 社会生产关系不再是一种实际存在, 资本进入了单纯循环的多维空间, 劳动力则由一个其中的实体变为无尽差别的个体存在。这也就是说, 资本在全球相协调时劳动力则个别化, 网络社会的社会变革超出了社会和技术生产关系的范围。网络社会代表着人类经验的巨大变化, 我们必须直面这种新型的网络社会。第二, 网络社会是一种新的社会模式。卡斯特尔在1997年出版的《认同的力量》一书中认为, 信息技术革命已催生出了一种新的社会模式, 即网络社会。这种社会模式有其特征, 这就是经济行为的全球化、组织形式的网络化、工作方式的灵活化、职业结构的两极化。这种社会模式也就是一般所说的信息化范式。卡斯特尔指出, 在以信息技术为基础的网络社会里, 经济形态与工业社会相比将发生转变, 这时将会是一种以信息化、网络化、全球化为特征的新经济, 其核心是以知识为基础的生产力及对获利能力的强调, 脱离了工业经济单一的生产力增长方式。“信息化”是指“生产和管理的社会和技术组织的特殊形式, 它通过对新的信息技术的运用而使以知识和信息为基础的生产效率得以实现”。[4]信息化因其以信息技术为基础而形成新的技术范式, 这将使得成熟工业经济所蕴藏的生产力得以全面释放。网络化使信息技术产业逐步围绕着互联网组织起来, 成为整个经济新技术与管理专业知识的来源, 生产力增长主要以网络为基础。全球化则使得金融、贸易、生产、科技在全球范围内展开, 对专有劳动的强调使得劳动也具有了全球性的意义。关于网络社会组织形式的网络化, 卡斯特尔认为, 在网络社会里, 作为经济活动的主体, 企业组织也出现了新的构型, 网络企业组织改变了传统的科层组织形式, 它使企业由工厂化时期的大量生产转变为弹性生产, 也即根据客户的需求来决定生产。新的管理方式更强调组织内部和组织外部的各种联系、协作和合作关系。企业组织在管理流程上呈现出水平化, 同时向下拓展出企业网络, 所有这些都形塑着新的企业组织形式。正因为如此, 在新经济中, 传统的大型企业由于制度僵化而面临大量危机与挑战, 而一些小型企业则由于灵活的机制和广泛的关系网络而更具活力和生命力。从现实情况来看, 卡斯特尔的这种分析可谓是非常深刻的。有关工作方式的灵活化, 卡斯特尔认为, 在网络社会里, 以信息为基础的生产必然引起产业内部明显的技术和社会劳动分工, 这种技术和社会劳动分工则必然导致产业内部的生产分割, 这就带来了劳动空间的分工以及不同生产工序的分割式分散化。同时, 由于以信息为基础的生产是注重过程的产品的生产, 因而生产工序不受制约, 而且信息处理设备的使用又允许生产过程的分离, 这样, 劳动空间的分工以及不同生产工序的分割式分散化也成为可能。在这种情况下, 企业的生产组织方式非常灵活, 而且也允许人们的工作方式非常灵活。再加上网络社会中的人们更多的是基于信息化手段来参与生产和工作, 因此, 他们在什么地方工作, 为几家企业工作, 都具有极大的灵活性。卡斯特尔还预计了网络社会就业结构的两极化分化问题。他认为, 对于企业成员, 在可预见的未来, 就业结构将会发生新的变化, 农业、制造业中的就业人口将会日渐减少, 社会服务行业将日益兴起, 顶端的高级人才与底端的简单劳动者必定同时增加, 社会的职业结构将会出现两极化。在信息化范式的劳动过程中, 就业者将会被区分为网络工作者、被网络连接者、被隔离的劳工。这样, 工业社会的社会分层似乎对他们不再起多大的作用, 社会需要一种新的标准来划分劳动分工和社会分层。第三, 网络社会将构建新的社会时空。卡斯特尔对社会时空问题一向有着浓厚的兴趣, 他在城市社会学研究中就对社会时空多有涉及和讨论。在对网络社会的研究中, 卡斯特尔认为, 在网络社会中, 网络能够通过改变生活、时间和空间的物质基础, 来构建一个流动的空间。网络社会的空间可以区分为流动空间和地域空间。除了原来意义上的地域空间外, 网络的出现及彼此相连, 将使信息在全球范围内的及时流动成为可能, 从而形成流动空间。流动空间乃是经由信息流动形成的共享时间的社会实践的物质组织, 是一种特殊的空间形式。流动空间有三个层次, 即电子化的互联网构成了流动空间的第一个层次, 节点与核心构成了流动空间的第二个层次, 占支配地位的管理精英的空间组织构成了流动空间的第三个层次。在网络社会的网络结构中, 传统意义上的地域丧失了意义, 人们不再需要拥挤于狭小的城市空间, 一切社会活动都可以在地理上获得延伸。关于时间问题, 卡斯特尔认为, 现代性可以被构想为时钟时间对空间和社会的支配, 而无时间之时间, 则是网络社会正在浮现的社会时间的支配形式, 它的存在压制了传统的机械时间和生物时间, 死亡受到质疑, 战争转瞬间开始却又终结, 在其脉络中运行的现象序列的秩序发生系统性紊乱, 时间的前后关系已与现在的概念大为不同。第四, 网络社会产生信息资本主义。卡斯特尔是一个信息主义者, 他试图超越“通常”社会研究, 发掘新兴社会秩序的完美形式和主题。在《信息时代》三部曲中, 他依据马克斯·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的分析框架, 讨论了信息主义与信息主义精神的问题, 建立了信息资本主义理论。所谓信息主义, 就是指以崇尚信息技术对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及其他各方面的功能和作用, 把知识和信息视为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及其他各方面发展和变革的基础, 把社会的信息化看作社会发展的主导趋势和基本动力的思想观念。卡斯特尔认为, 网络根植于信息和信息技术, 而信息和信息技术衍生信息主义。信息主义已成为现代社会的普遍范式, 它使资本主义社会再结构化, 形成信息资本主义。作为现代社会普遍范式的信息主义, 在卡斯特尔看来, 它不仅理所当然地存在, 而且由于信息技术在这场革命中的核心地位, 使信息主义范式在这一社会中泛化了, 熔铸在具体的社会系统之中。正因为这样, 他把这一范式归结为五个方面的特征, 即:信息就是原料;新技术效果无处不在;任何使用这些新技术的系统或关系具有网络化逻辑;信息主义范式以弹性为基础;特定技术将逐渐聚合为高度整合的系统。由此可以看出, 信息主义范式实际上就是全面性、复杂性与网络化等特性的融合体。对于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的理论, 卡斯特尔认为, 它在工业社会中是有解释力的, 但在网络社会中则有其局限了。他说, 在信息化条件下, 社会由独立个体追求金钱、权力、幸福或效益而推动的旧秩序, 正在被新秩序取而代之。无处不在的网络使决心、行为和积极性都变得空前活跃, 已成为新秩序的焦点。他进一步表示, 如果社会网络开始控制交易和生产, 如果网络质量决定人们彼此信任和协作的程度, 那么人机结合就会具有全新的意义。他认为, 21世纪正是一个由网络构建的具有全新意义的社会, 21世纪的资本主义精神来自信息技术和“电脑空间”, 21世纪的资本主义应该是信息资本主义。基于此, 卡斯特尔还对信息资本主义的发展作了深入的探讨。第五, 网络社会产生新的社会认同。卡斯特尔在《信息时代》三部曲中探讨了社会认同的问题, 尤其在《认同的力量》一书中更是集中讨论了社会认同从瓦解到新生的分化与整合的过程。他指出, 进入 信息时代, 工业时代的社会机制开始失去其意义和功能, 财富、生产及金融的国际化使人们普遍感到不安, 他们无法适应企业的网络化和工作的个体化, 而且又受到就业压力的挑战;大教堂逐步的世俗化使其失去了大部分的功能, 它们不再能提供心灵的藉慰和真实而神圣的东西;对家长制的挑战及家长制家庭的危机也使文化的承传失去了有序性。这时, 个人不再感到安全。因而人们只得另选途径去寻求新的生活方式。在这个时代里, 人们缺乏一种普遍的认同感, 也不把社会看作是一种有意义的社会系统。卡斯特尔比较了工业社会与网络社会社会认同感形成和变化的过程和机理。他说, 在工业化时期, 合法性的认同感构成了一个社会, 后来这种认同感的瓦解又导致了个体主义的产生。所以, 在网络化的社会里, 对认同感的抵制同个体主义一样深深地浸入在社会机体之中。但是, 由于人们抵制这种认同感, 反对被剥夺经济、文化和政治权利的公民却趋向于形成一种新的社区认同感。因此, 这个世界上不仅有国家机制、全球网络以及以自我为中心的个体, 还有在抵制认同感基础上所形成的社区。卡斯特尔表示相信, 虽然网络社会中的人们缺乏认同感, 但是, 网络化却有助于减少人们对认同感的抵制, 有助于社会机制的重建。这是因为, 网络是一种偏离中心的组织和干预形式, 具有新的社会运动的特点, 它不只是为了组织活动和分享信息, 它还是文化代码的真正生产者和传播者。网络对社会的影响很少来源于步调一致的战略, 很少由一个中心来决策, 但通过多种形式的网络处理后, 社会将逐渐形成新的社会认同感。卡期特尔的这些观点是值得我们高度重视的。卡斯特尔是当代的一位著名社会学家, 他的信息社会理论可说是西方信息社会理论走向成熟的一个里程碑, 因而对他的信息社会理论, 尤其是关于网络社会的理论著作予以关注和给予评价的学者大有人在。这其中当然也不乏提出意见者, 但从总体上来讲却是充分肯定的。英国著名社会学家安东尼·吉登斯 (Anthony Giddens) 在评价卡斯特尔的《信息时代》三部曲时说:“我们正处于剧烈、迷惑转变的时期, 或许代表着在整体工业年代之后已经前进移动的信号, 然而在此却充斥着对信息社会软弱无力的描述, 以及对后现代主义和大量社会诠释的空虚描述。由此可知, 曼纽尔·卡斯特尔的三卷作品试图描绘出信息时代社会与经济的动力的重要性, 它绝对可与马克斯·韦伯的巨著《经济与社会》相媲美。”“这是社会与经济理论方面十分重要的作品, 或许是迄今还未有人写过的针对当前社会世界中正在进行的不寻常转化之最有意义的尝试。”卡斯特尔的导师、法国巴黎高等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教授阿兰·杜罕认为:“卡斯特尔之杰作重新发现了现代社会科学最高的野心, 发现以新技术与经济文明所产生的社会、文化与心理转化来替代对人性的研究。本书 (指《网络社会的兴起》) 将成为21世纪之经典。”原国际社会科学学会会长、现任巴西总统的圣保罗大学政治学教授费尔南多·卡多索 (Fernando H. Cardoso) 说:“一部杰作 (指《网络社会的兴起》) , 揭露当代文明系统之逻辑, 厘清信息化社会之意义, 本书对社会科学造成巨大的影响。”美国依利诺斯大学教授安东尼·奥鲁姆 (Anthony M. Orum) 认为:“他的一般讨论可以粗略地概括如下:世界在1960年代后期进入一个新的时代, 即信息时代, 由于三个独立的历史事件的‘巧合’, 它偶然出现了。这三个独立的事件就是:信息资本主义的发展;中央集权下的经济统制的衰落, 尤其是苏联东欧的解体;一整套社会运动的兴起, 从女权运动到环境运动, 都基本上是为它的参加者和听众寻求认同和创造新的认同。这三个独立的历史事件被巧妙地结合在一起, 当然他们或多或少是同时发生的。”“三部曲第一卷讨论网络社会, 并试图说明借由网络媒介的资本主义信息化的资本主义劳动的新时代和新类型如何。”“第二卷研究正在发生的文化现象和大的变化, 最后讨论了大量不同的文化运动。”“第三卷考察了大的民族国家、或中央集权下的经济统制的问题, 以及在他们的主权中的衰落的问题。”“我相信, 这本书, 这个三部曲, 应当为任何想了解现在正在发生的并可能最终把我们带入另一个世界的全球剧变的社会学家阅读, 为我们每一个人阅读。”加拿大多伦多大学社会学教授戈斯达·埃思平·安迪生指出:“无疑他试图超越‘通常’社会研究, 发掘新兴社会秩序的完美形式和主题。”安迪生认为, “卡斯特尔把硅谷作为未来社会的先兆。但只有历史才能最终证明社会是否将变成一个‘硅谷’。如果成为硅谷的常数, 无疑卡斯特尔会被作为当代的韦伯。”针对当前社会学研究的情况, 他还进一步地指出:“如果未来的社会学家仅仅拘泥于自己的社会和时代, 那么他决不会有什么建树。因此, 我们不应仅仅是鼓励, 而应是严格要求未来的社会学家对各种社会进行广泛的研究和比较。如果美国人研究德国, 德国人研究西班牙, 西班牙人研究美国, 那么社会学回答和解决问题的能力将大为提高。实际上, 如果有一天卡斯特尔击败所有美国社会学家而一跃成为当代的马克斯·韦伯, 那么, 这也是因为他是一个研究美国的西班牙人。”我国较早关注卡斯特尔网络社会理论的学者崔国保博士认为:“卡斯特尔的这三本书对信息时代的经济和社会动态进行了总体叙述, 分别从信息技术革命、信息化经济和全球化的过程、全球经济的文化、习俗和组织、工作和就业的转变等方面探讨在网络社会中出现的有别于以往的新的形态, 并提出了一些富有创见的建议。他的学说在世界范围内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综上所述, 曼纽尔·卡斯特尔是当代一位具有很大国际影响的社会学家。他的信息社会理论, 尤其是他的网络社会理论, 正在广泛传播于世界各国, 并已得到许多社会学名家的赏识和许多著名出版家的青睐。当然, 卡斯特尔的信息社会学理论中的某些观点以及他对某些社会历史事件的看法, 带有某种明显的特定意识形态的色彩, 有的还可能是根本站不住脚的内容。因此, 我们在阅读他的信息社会理论著作的时候, 必须对此予以高度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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