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顺智|王维其人其诗

陈顺智，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著有《魏晋玄学与六朝文学》《刘长卿诗歌透视》《魏晋南北朝诗学》《词学散论》等；徐永丽，文学博士，长江职业学院（湖北经济管理大学）讲师，在《文艺评论》《哈尔滨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等刊物上发表论文十余篇。

本文原为陈顺智、徐永丽《王维诗品汇》（崇文书局2022年版）前言，标题为小编自拟，经出版社授权发布。

王维(701—761)唐代著名诗人，字摩诘，祖籍太原祁县(今山西祁县)，其父徙于蒲州(今山西永济县)，遂为河东人；后居京师，又称京兆人。祖父王胄，官协律郎，父处廉，官终汾州(今山西汾阳市)司马，其母为博陵崔氏，有弟王缙、王繟、王纮、王紞四人。王维早慧，“九岁知属辞”(《新唐书》本传)，十五岁赴长安谋求仕进，十七岁作诗即为人传唱，“昆仲宦游两都，凡诸王驸马豪右贵势之门，无不拂席迎之。宁王(宪)、薛王(业)待之如师友”(《旧唐书》本传)。开元七年(719)，赴京兆府试得中。开元九年(721)，二十一岁，举进士，释褐为太乐丞。同年，因伶人舞黄狮子事坐累贬济州(今山东茌平西南)司仓参军。开元十四年(726)，秩满离开济州，至洛阳候吏部选，复任官淇上，不久弃官隐居于淇上。开元十七年(729)，回长安闲居，并从荐福寺道光禅师学佛;其间，曾隐居嵩山、西游巴峡。开元二十二年(734)，张九龄任中书令，王维献《上张令公》诗希求援引，次年被擢右拾遗。开元二十五年(737)，张九龄为李林甫排挤，贬荆州长史，王维也于同年秋奉命出使河西，任监察御史，兼任河西节度判官。开元二十八年(740)，迁殿中侍御史，“知南选”赴岭南，次年北归，隐居终南山。

天宝元年(742)，王维复出任左补阙，约于天宝二年(743)、天宝三载(744)间购得初唐诗人宋之问的蓝田辋川别业，此后除因丁母忧而离职外，便一直过着亦官亦隐的生活;官阶虽然由从七品上的左补阙迁升到正五品上的给事中，但王维却不愿与李林甫之流同流合污，而是更倾心于隐逸生活的闲散自得，并创作了具有标志性的辋川诸诗。天宝十四载(755)十一月,“安史之乱”爆发，次年六月，叛军攻陷潼关、占领长安，唐玄宗匆匆奔蜀，王维扈从不及，落于叛军之手，被迫接受伪职给事中。至德二年(757)，唐军收复两京，官员以六等定罪。王维因在被拘菩提寺时曾作抒发内心哀痛与思念朝廷的《凝碧池》，加之其弟王缙请削己职以赎兄罪，从而得到肃宗的特别宽宥，于乾元元年(758)被降官太子中允，后屡迁至中书舍人、给事中。上元元年(760)升任尚书右丞，次年七月卒，葬于由辋川别业捐建的清源寺之西。

王维诗题材广泛，内容丰富多样，包含了诗人生活的诸多方面。其边塞游侠诗为最能体现盛唐精神的题材之一。魏晋以降，九品中正制的废除给庶族知识分子带来了空前的机遇，而投笔从戎博取功名是他们实现价值的重要捷径，因此自“初唐四杰”以来诗人多有吟咏。游侠诗既是唐代游侠之风盛行的体现，更是年轻诗人甘愿效力沙场、横行大漠的豪迈不羁性情的典型展现;而边塞诗则侧重表现将士英勇杀敌的爱国热情和昂扬斗志，显示戍边将士克敌制胜的威武风采，同时也揭露出将士壮志难酬的悲剧遭遇与功高难赏的命运。其诗还描绘了奇异壮阔的大漠风光、记录了边疆少数民族的生活风情。这些诗真气弥漫、气势雄伟、境界浑融，充分展现年轻诗人强烈的进取精神与浪漫情怀，也完整体现了蓬勃向上的时代精神与盛唐气象。

山水田园诗是王维的擅场，尤以隐居淇上、辋川、终南山、嵩山等地及行旅之诗为代表。《辋川集》《皇甫岳云溪杂题五首》等小诗意新理惬、“在泉为珠，着壁成绘”(殷璠《河岳英灵集》)，大自然中刹那间的光影声色变幻和自己稍纵即逝的妙悟灵感，一经诗人识得捕捉、妙笔点染即成永恒的美景，而为后世无数大家讽咏嗟叹!至于其他山水篇什虽然风格意境各有不同，但均能抓住不同对象的审美特征，表现诗人独特的审美感受，并与其闲逸自得的精神与萧散自然的状态高度融合，达到景与情、情与理的契合统一。王维的田园诗或展现乡野的优美风光，或描绘恬静而富有情趣的乡村景象，或摹写农家淳朴的生活场景，表达了诗人淡然自适的隐逸情怀，同时也有表现农家生活疾苦诗篇的《田家》《赠刘兰田》等等。

送别赠答诗也是王维诗歌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中名章迥句迭出，一首《送元二使安西》(又名《渭城曲》)更是倾倒无数骚人墨客，“后之咏别者，千言万语，殆不能出其意之外”(李东阳《怀麓堂诗话》)，他如《淇上别赵仙舟》《送别》《送沈子福归江东》《奉寄韦太守陟》等等，或劝勉鼓励，或宽慰体贴，或赞誉祝福，或抒惋惜之情，或述惆怅之意，或叙相思之怀，虽然对象不同、际遇各异、场景有别，但大多数诗作都是真挚爽健、情景交融、语浅意长、余韵不尽。至于其奉和应制之作虽然难免歌功颂德、粉饰太平，却恭而不卑、谦而不谀，典雅温润、庄重清新，景象阔大雄壮、抒情深婉曲折，尽显盛唐气象，如其“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更是气格沉雄、宏赡典丽。他还有一些描写妇女生活变迁、精神孤独与处境艰难的诗章，如《西施咏》《息夫人》《班婕妤三首》等等，这些诗均对妇女所处的地位及其遭遇表现出极大的同情。

王维诗歌有着鲜明独特的艺术特征。一是以画人诗。王维精通绘画，生前即享有盛名，“特妙山水，幽深之致，近古未有”(《封氏闻见记》)、“山水松石，并居妙品”(《唐朝名画录》)，所以苏轼称其“诗中有画”。王维以画入诗首先表现为空间结构的变化与远近空间意象的交错。如“塞阔山河净，天长云树微”(《送崔兴宗》)，即为平远之景;如“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形成远景与近景交错;另外是空间层次感的加强，如“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送梓州李使君》)，多层的空间结构被压缩在同一个画面之中，形成“高远”之景;复如“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终南山》)，即构成“深远”之景。其次表现为色彩的搭配与变化。王维从其审美趣味出发往往采用冷色作为诗歌的基本色彩，甚到将暖色处理成为冷色，如《过香积寺》之“日色冷青松”;即使像“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这类气势阔大宏伟之景也散发出萧散淡泊的情趣;他如《山中》《书事》等诗也莫不如此。最后表现为线条的组合变化。如“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使至塞上》)、“千里横黛色，数峰出云间”(《崔濮阳兄季重前山兴》)、“山下孤烟远村，天边独树高原”(《田园乐》)、“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等等构图紧凑、意境超然、视角立体、浑厚阔大、极富张力。

王维诗歌的另一个特征是以禅入诗。其母崔氏、其弟王缙虔诚奉佛，王维早年师奉道光，后又与北禅之义福、南禅名僧神会交往，其诗也深受其影响。一是以禅语入诗，如其《与胡居士皆病寄此诗兼示学人二首》等，即以诗谈禅，诗中充满了禅学概念与说理，但终落入理障。二是以禅趣入诗，如其《送别》之“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白云之舒卷自如、自由自在正是“禅心”之表征;他如“悠然远山暮，独向白云归”(《归辋川作》)、“羡君栖隐处，遥望白云端”(《酬比部杨员外》)、“湖上一回首，青山卷白云”(《欹湖》)莫不如此。禅宗认为法身高于一切境，存在于“万物色相、日月星辰、山河大地、泉源溪涧、草木从林”等种种自然现象中，所以山水自然蕴含着深微的意境与宇宙人生的真谛，其名句:“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酬张少府》)、“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终南别业》)均于物我情感相契之外。还富有更为深刻的意趣。三是以禅法入诗，南宗禅自诩“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之“心法”，讲“识心见性”，主张“顿悟”，其诗塑造出顿悟空静的艺术特征，完整浑成、生机勃勃且自净自定;若其《鸟鸣涧》《鹿柴》《辛夷坞》诸诗常常创造出浑然一体，生动活泼、情景交融的意境，令人一唱三叹、赏玩不已。

此外，王维于诗歌形式、艺术风格、诗歌意境等诸多方面均有极高造诣与贡献，为后世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名篇佳作，现有诗四百余首，本书选出 161 题、200 首有代表性的诗歌以飨世人。前部分101 题、124 首由陈顺智编写，后 60 题、76首为徐永丽博士编写，全书由陈顺智统稿。本书在编写过程中参照、吸收了前贤时彦的颇多研究成果，在此并致谢忱!至于书中的错舛误漏，则恳请读者诸君赐正!

陈顺智

2021年5月5日于武汉洪山岳家嘴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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