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3/14 16:30:08 阅读:416 发布者:chichi77
今天(2021年)是第36个教师节。1988年,赵冬梅从河北以优异的高考成绩考上北京大学历史系。本科、硕士、博士,在北大历史系读书十年后,1998年赵冬梅博士毕业留校任教,在北大历史系教书23年。
上周,赵冬梅与笔者在大学附近的咖啡厅聊了近四个小时,有关历史、有关人生。坐在面前的赵冬梅身着剪裁挺括新潮的白衬衫,眼镜腿上垂下精致的玫瑰金色链子,一笑露出两个梨窝儿,然而慢慢聊天中笔者发现,这位“爱较真儿”的教授,不仅有趣、犀利,更有她对历史的热爱和对教育的认真。
“其实学历史,和我最初的想象很不一样。”如今已经是北大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宋史研究会理事的赵冬梅,不仅在北大校内给系内外的学生讲中国古代史相关课程,更在百家讲坛、“冬梅讲国史”等节目收获了更广泛的读者。不过,在赵冬梅1988年考入北大历史系时,她今天的学生们甚至还没有出生。
赵冬梅和两位穿上硕士袍的学生
▌文学女孩报了历史系
赵冬梅的研究方向按断代区分是宋史,但她更愿意将自己的研究看作制度史。赵冬梅对制度最初的敏感来源于户籍:赵冬梅1971年出生于河北唐山,1976年唐山大地震,母亲牵一个、抱一个,带着赵冬梅姐妹俩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去投奔当兵的父亲。那年她该上小学了,可是没有户口,无法入学。班主任好心收留了她,附加条件是“学不好就不要了”——赵冬梅此后一直成绩优异,这句话是第一推动力。
当年高考先填报志愿,后出分,第一志愿里,赵冬梅三个全部填了历史专业——北京大学历史系,中山大学历史系,兰州大学历史系。估分结果和高考成绩只差一分,赵冬梅如愿进入名家辈出的北大历史系念书。但这位“学霸”发现,学历史和想象中完全不同。“我的历史梦是依托在一个更庸俗的梦里面——我想写历史小说。”赵冬梅说,自己这一代1965到1975年生人,在上世纪80年代经历了青少年的一代,许多都怀有一个文学梦,“我们那时候没有什么可以‘攀比’的东西,就是读小说,每个人都是文学爱好者。”除了当代文学作品,赵冬梅从小就读许多历史小说,尤其喜欢高阳、金庸,甚至对半文言的明清小说如《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官场现形记》等都如数家珍。
“如果我的文学梦特别坚定的话,可能在历史系会碰得鼻青脸肿吧。”赵冬梅笑说,幸亏自己是个好学生,也是个听话温和的人,慢慢适应了,也逐渐明白了什么是历史学。
如今,学史三十多年,教书二十多年的积累,也让赵冬梅很负责任地指出,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学历史:“其实有很多大学不是学历史的历史爱好者去考历史系的研究生,可能会在特别专业的核心领域碰得很疼,导师也疼,学生也疼,有的时候拧两下就拧过来了,有时候就拧不过来。”
赵冬梅在考博士时,整个北京地区没有可带宋史方向的博士生导师,她报考了研究魏晋南北朝的历史学家祝总斌先生的研究生。“祝先生很大度地收下了我,但他并不规定我一定要跟他研究魏晋,而是允许我做宋史,其实他压力是很大的,但直到我1998年博士论文答辩,我都不知道他压力很大。”赵冬梅说,当时北大历史系博士并不多,有一个博士就做一场答辩,答辩委员会七八位导师,全是专家,但她完全不紧张。赵冬梅记得,当时答辩委员会主席现场追问了她七个问题,她很诚恳,有一说一,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她顺利通过了答辩并留校任教。直到后来某一天聊起这件事,祝总斌先生才告诉她,当时他一个问题一个问题数着,“我才意识到他当时有多紧张”。
▌在北大教中国古代史
做学问和教书有着很大不同。赵冬梅的本科、硕士、博士论文内容全是关于宋史的,也就是说,她是一个专门研究宋史领域的学者,她的日常工作就是写论文。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课程按照断代,以隋朝为界,分为上、下两段,隋朝以前是一位老师教,宋史方向的老师教后半段,即从隋朝到1840年的历史。赵冬梅在新作《法度与人心——帝制时期人与制度的互动》中写到自己“论文一路写下来,始终在960年到1279年之间打转……我留校的时候,‘只有博士才能在大学教书’已经成为硬性规定,教书需要‘通人’,知识面应当宽,而‘博士’其实是小领域的专家。”赵冬梅看来,博士在成为专家的过程中受到过系统的学科体系的扎实训练,对学科的理解是超出一般人的,但在讲课的时候,必须把自己从专家的状态中解放出来。
网络曾流行过一种言论——当代难出“大家”。的确,赵冬梅所说的“通人”所指的通史人才,甚至通识人才,在如今越来越细分的学术研究领域中似乎渐行渐远。但给北大学生们讲授中国古代史,又确实需要博览群书、博闻古今、中西贯通的人才。“这就好比我刚成为一个‘针鼻儿上的专家’,又忽然要面对整个世界。”赵冬梅从此开始“读书”,读各类书,这可能不会增加论文的产出,但可以大大增加讲课的自由度和自信心。
“刚毕业的博士讲课不太好是正常的,我以前以为讲课是靠天分的,只要口才好就行了,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讲课的经验增多,我发现要面对这些没有专业知识的孩子们讲课,其实有个学习和历练的过程,是一个跟学生不断对话的过程。”赵冬梅有时上课前跟学生开玩笑,大家“趁热”学啊,意思是她花了很多时间去备课,直到走上讲台前一刻还在备课。“其实用不了那么多,但我只有备了足够多,才敢站在那个讲台上。”
目前,赵冬梅开着几门课:给研究生的“唐宋官制史料研读”,给历史系本科生的“宋史专题”“中国史学史”,和其他院系学生也可以来听的“社会生活史”,这对一名博士生导师来说是并不轻松的教学任务。在北大,“绩点”非常重要,学生们往往会打听哪个老师“手松”,课程“水”,能花少量的精力拿个高分数。但赵冬梅绝不算是这样的老师,她会给真正好的作业高分,但真的差,也不会手下留情。没错,北大也有考不及格的学生,有的补考也不合格,来找赵冬梅求情,赵冬梅就直接质问:我凭什么要给你降低标准?这样对用功的同学公平吗?你可以基础差,但一定要用功,因为我不愿意拿任何一门课开玩笑,也不想让学生随便“混”过去。赵冬梅起初还有点内疚,但很快她找到了与学生的默契,她会在第一节课把“丑话”说在前头:“我会‘吓唬’他们,老师可以给你提供很多帮助,但你如果不用功,平时也不来上课,补考也不及格,就不要向我求情,我不会给你兜底的。我能为学生做的,就是不断质疑,提最严苛的问题。”
▌守住历史学的魂
北大历史系星光熠熠,传承更替,赵冬梅初入北大时,宋史大家邓广铭先生、周一良先生等虽因年事过高而不再讲课,但仍在带博士生。邓先生们培养了一批史学人才,如后来的“七八级”如邓小南、阎步克、荣新江等成为如今北大历史系执牛耳的一批学者(后来他们也都留在北大历史系教课,笔者在北大读书时,阎步克讲授的全校通选课“中国古代政治制度史”曾多次成为北大学生们最热门的课程之一,有时阶梯教室的台阶上都坐满了人)。在之后的十几年里,北大历史系又陆续培养出的张帆、罗新等,及赵冬梅的同级同学何晋、牛可、李维等,都成为了当下历史研究的中坚力量。
赵冬梅的导师祝总斌先生今年91岁,他的学生、学生的学生已经成为教授、博导,培养下一代史学人才。赵冬梅还记得,祝先生板书相当漂亮,吸引了许多隔壁中文系的学生旁听,就是为了看他的板书。赵冬梅略显伤感地说,先生一辈子买了很多书,本来是准备退休之后读的,但如今他身体状况不太好,眼睛也不太好,“他大概五年前就意识到自己可能永远也读不完这些书了,就开始为它们(这些书)寻找一处安顿”。祝先生想要把这些书奖励给他认为真正有心向学的,尤其是喜欢制度史的学生们。“我们现代人衡量一个人成功的标准可能是能不能住上大房子,祝先生至今住的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学校的房子,他自己也没有买房,祝先生工资不低,但他没买房子,所有收入都用来买书、买材料、做研究。但他真的是幸福的。”赵冬梅说。
“我作为一个曾经的北大学生,现在的老师,还是特别想跟我的学生说一句,如果真的要做学问,这是一场‘长跑’。”赵冬梅看来,今天的学生“从幼儿园就开始竞争,直到上大学还是绷得紧紧的”,尽管今天与三十年前相比,不管是老师的教学水平,还是学生对知识的掌握,其实都是更加优秀的,但是学生需要自己去判断什么是真正好的东西。
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新楼) 柳树下 摄
大学历史的学习方法也不同。“我其实进了北大以后,大一大二的成绩不太理想,因为高中历史学习更多靠记忆力,但大学不一样。”赵冬梅说,很多人对北大学生的印象就是成绩好、分数高,但大学学习其实面临的很大一个转变是,“你从前被管得那么紧,现在你就是自己的,不必跟着别人走。北大也有不及格的学生,也有延期毕业的,当然也有很多状元,什么是好学生,我觉得真正的‘好’,是把用功变成习惯。”成绩好可能并不是“好学生”最大的挑战,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并且有独立思考和优秀的鉴别能力,才是学习中更重要的素质。北大优秀的学生很多,但确实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学历史。赵冬梅告诉笔者,她就曾“劝退”过一些希望跟她读研究生的学生,“历史是个笨学科,很难‘忽悠’的,有些孩子不舍得下功夫,我跟他说,你要花时间读史料,他说他没有时间”,赵冬梅说,有些学生有时间参加社会活动,其他方面也很优秀,“但确实不是适合做历史的性格”。好在现在有越来越多的学生选择历史,仅仅是因为热爱历史。
北大历史系实力雄厚,但“历史”本身并不是今天的“热门”学科,相反,研究历史可能更像坐冷板凳。从赵冬梅进入北大的上世纪八十年代至今,北大历史系招收的学生人数并没有剧烈扩增。“我觉得有些东西是一定要‘守’的,是守住属于灵魂的东西,‘抱残守缺’。”赵冬梅说,“守”不是不创新,不是不开放,而是坚守住历史学本身最核心的东西:一切从史料出发,实事求是,是扎扎实实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这是历史学的魂;“守”住了的人,一定有颗很硬的“核”,一定是能慢下来、愿意下笨功夫的。
来源 | 陈梦溪,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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