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文章来源于经济学家茶座 Teahouse ，作者jjxjcz
来源：经济学家茶座
作|者|简|介
林展，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副教授。
本文原载于《经济学家茶座》2017年第2期（总第76辑）。
量化经济史研究之三
本文介绍两个发表在经济史顶级期刊The Journal of Economic History上的量化经济史研究。第一个研究讨论了美国20世纪乡村免费邮件递送项目对于美国选举政治的影响。第二个研究以苏联解体为背景，讨论了计划经济时期的人力资本对转轨之后知识密集型产业地区分布的影响。
20世纪早期美国乡村免费邮件递送服务对于选举政治的影响
信息传播方式的变化会同时改变选民和当选者的行为。对于是否参与投票、把票投给谁、与其他投票人沟通、以及与候选人沟通等决策，选民需要依赖从候选人、媒体和其他选民处所获得的信息。但是，通常情况下，信息网络和大规模媒体往往与政治活动密切相关，这使得考察和量化分析出信息传递对于政治行为的影响变得困难。
Perlman和Schuster的论文“Delivering the Vote: The Political Effect of Free Mail Delivery in Early Twentieth Century America”利用20世纪初期美国乡村免费邮递项目，讨论了信息获取方式的改变对于选举政治的影响。
19世纪20世纪初，美国社会见证了信息收集和传播方式的重大转变。卷筒纸轮转印刷机使得大规模印刷报纸和杂志成为可能。收音机的使用使得传播信息的边际成本大大下降。电报和电话加速了信息在人际之间传播的速度。这些方式极大地影响了政治过程，因为他们改变了选民获取信息的方式，以及候选人和政党向选民传递信息的方式。
什么是乡村免费邮递项目（Rural Free Delivery ，下文简称RFD）
对于农村居民而言，信息传播方式的进步尤其重要，因为农村地区信息闭塞。相对于农村居民，城市居民在1863年已经享受了到家的邮件递送服务，以及离住址不远的邮局服务。而农村居民离最近的邮局通常有数公里远，去到最近的邮局至少需要3个多小时。政府在1896年开始建立乡村免费邮递项目（Rural Free Delivery ，下文简称RFD）。这里“免费”的含义是，在邮费之外，没有其他费用。
RFD项目显著增加了乡村与外界的信息交流，这主要是通过增加收发信件的数量和报纸的发行量起作用。收发信件的增加影响了双边的信息流动，而报纸发行量的增加则改变了信息扩散的方式。这改变了乡村社会的信息传播方式和结构。进而改变了选民如何做决策以及他们与议会代表的关系。
RFD对选民行为的影响
作者首先考察了RFD对于选民投票率的影响，发现RFD对于总的投票率的影响不大。但是RFD增加了议会选举的竞争性，农村地区的选票投给了更多的政党，这种竞争性的增加对小的政党更有利。具体来说，作者发现，随着RFD路线的增加，投给民主党和共和党之外的小党派的选票也随之增加。
产生这一效果的主要原因，是RFD项目增加了报纸的传播。这使得乡村选民与那些小型政党和候选人的接触更多。一些小政党，比如绿币党（美国南北战争后成立的政党，主张联邦政府发行的不兑换纸币为惟一货币）、平民党(19世纪后期美国中西部和南部农业改革者的政治联盟，主张自由铸造金银币及铁路国有化等政策)主张对农业友好的政策，还有美国农业保护者协会一直是重要的政治力量。由于缺乏集中的政治组织，在RFD项目之前，这些政治团体很难将他们的主张传递给选民。有了RFD之后，他们的政策主张能够更加便捷地传递到农村。
作者的统计结果发现，平均来说，一个地区每增加一条邮递路线，选举中获得一定选票的政党数量将增加0.0035-0.0055个。
作者使用了两种办法来获得更准确的统计结果。首先，RFD项目使得选民基本上很快就能够获得与选举相关的信息，因此，可以通过面板数据来解决不随时间变化的区县特征。其次，由于RFD的线路需要得到美国邮政管理办公室的批准，而该办公室要求RFD的线路是可以整年通行的。因此，作者使用RFD启动之前与公路质量相关的信息作为工具变量。这些变量可能与政治活动相关，但与政治活动的趋势并不相关。
RFD对当选者的影响
RFD也改变了当选的议会代表的行为。作者发现，RFD使得众议院采取了更偏向于乡村社会选民的政策。这一转变主要体现议员对于限制移民和禁酒这两项政策的态度。
限制外来移民和禁酒与美国的本土化运动联系在一起，美国本土化运动主张限制外来文化进入美国以及在美国的传播。同时，本土化运动的积极推动者往往也是乡村的保守党，他们常常将罗马天主教和美国犹太教作为反对的对象，而后者将喝酒当做他们文化的一部分。
尽管不同的群体对于限制外来移民和禁酒都有不同的观点，但有证据表明，乡村地区对这两项政策的支持显著的高于其他地区。
作者分析发现，RFD增加一个标准差，会使得议会对于禁酒的支持增加0.92个标准差，而对限制移民的支持增加0.61个标准差。
小结
上述研究发现，信息获取机会的改变确实能够影响政治活动，美国乡村免费邮递项目的建立，使得选民能够有机会了解更多的政党，投票给更能代表他们利益的候选人，同时，也促使当选的议会代表投票支持对他们更有利的政策。
人力资本与知识密集型产业分布—来自苏联解体的证据
知识密集型的服务型产业（Knowledge-intensive business services ，下文简称KIBS）比如IT、工程学、会计、审计、管理咨询等，对于地区经济增长非常重要，特别是对于大城市，更为重要。经济学家的研究发现，这些服务型产业的发展与所在地区的人力资本和知识输入高度相关。但是还没有建立起两者之间的因果关系。
利用苏联计划经济的解体这一自然实验，DENIS IVANOV发现计划经济时期在不同的地区设置的科研机构，造成了一种路径依赖，使得计划经济被废除之后，科研机构规模越大的地区，知识密集型的服务型产业的规模也越大。作者通过量化分析发现，人力资本的外溢性是产生这一结果的最可能解释。
计划经济时期苏联科研机构的地区分布
在计划经济时期，由于民营经济非常有限， KIBS行业的规模也很少，有些行业甚至不存在。工业企业主要依靠自身的研发部门或国有科研机构，军事导向的科研获得了政府预算的绝大部分。1983年，超过70%的科研经费投入在国防。
苏联的科研机构主要是共产党政权成立后建立起来的，并且机构设置非常特殊，其与大学基本是分离的，大学主要只负责教学。因此，这些科研机构的设置和管理是高度集中和官僚化的。作者发现，这些机构和相关的知识密集型产业的设置很少考虑其可行性和市场条件，主要是基于意识形态、政治和军事原因。
苏联解体后科研工作者的职业选择
苏联在1991年解体之后，军费预算和公共预算中对于基础科学的支持大大减少。即使是那些民用的科研行业，比如对航空航天和电子信息的研究，预算也大为减少。这使得苏联的科学家面临收入下降、通货膨胀、实验室设施短缺、实验设备老化等问题。工作条件的恶化使得这些科学家从研发部门中流出。与此同时，新兴的知识密集的服务型商业提供了有前途的机会。
对于苏联的科研工作者，有两个有利的因素帮助他们在苏联解体之后的过渡经济中取得成功。首先，知识密集的服务型商业通常需要采用西方的信息技术。计划经济时代的苏联，相对于普通大众，科研工作者有更多的机会接触电脑、西方设计。因此，苏联解体之后，这些研究者相对于科研部门之外的社会成员，在吸收和采用西方的信息技术方面更有优势。
其次，研发部门是苏联尝试民营企业合法化过程中的试点部门。1987年，青年科技创新中心在苏联共青团的监督下，推动技术产业化。他们的主要目的是推动技术从实验室走向企业。尽管规模有限，但是这些创新中心培养了苏联的一批商人。因此，科研工作者也有机会获得在私人企业的工作经历，这远早于大多数苏联民众。
计划经济时期研发部门规模与转轨之后不同地区知识密集型产业的规模
作者的统计分析发现，某个地区研发人员数量每增加10%，会使2011年工程和建筑服务行业的雇佣人员数量增加约4%、IT行业的就业增加2-2.6%。
为了检验分析中可能存在的地区遗漏信息的影响，作者也考虑了 1991年研发部门的规模（雇佣数量）对于2011年法律、审计和管理咨询行业的作用，发现作用比IT和工程行业要小很多。1991年研发人员数量变动10%，法律、审计和管理咨询部门就业人数的变动少于1%且不显著。
这可以被当做一项重要的安慰剂检验，法律、审计和管理咨询部门与IT和工程行业有很多相似性，都是知识密集型的服务型商业，但是由于苏联时代的技术主要集中在工程领域，不太可能传导到法律等行业。如果不同的地区对于知识密集型服务型商业吸引力不同，那么， 这种地区差异也应该影响到法律行业。这也说明，1991年研发人数对KIBS的影响，不太可能是遗漏地区吸引力变量造成的。
上述发现是否有可能是由于今天的科研机构的影响，而不是苏联解体之前的知识溢出呢？作者使用2011年的科研人员数量代替1991年的科研人员数量。2011年的科研人员数量主要反映从苏联时代继承下来的雇佣情况。作者推断，如果这种雇佣流出发生，那么由于许多研究者已经离开科研部门到了KIBS部门，而今天研发部门对于整体经济的外溢性更弱，那么，2011年科研人员数量对于KIBS就业的影响应该是更弱的。
分析结果表明，2011年的科研人员数量对于KIBS就业确实没有显著的影响。作者认为原因在于相对于苏联时期，今天国有科研机构的力量已经大大减弱了。这也表明，计划经济时期研发人员由于苏联解体而流向KIBS部门产生的影响是一次性的，没有长期影响。
作者同时也考察1991年研发人员数量对于KIBS工资的影响。他发现，1991年各地区的研发人员数量对于工资没有显著的影响。这表明这些行业的劳动力市场是整合的，要素价格已经均等化了。
另外，作者发现，这些离开原来体制的科研人员，仍然自愿留在当地。一种可能的原因是由于本地高人力资本群体的聚集，能够带来外溢效应。人类资本的外溢效应得到很多研究的支持。这种外溢性表现在很多方面。比如，工人之间相互学习；更高密度的技术工作使得分工进一步深化；以及工人之间的合作；便于创新的扩散等。
小结
这一研究利用苏联时代研究机构的地理分布与市场经济无关这一历史事实，考察了苏联解体之后，知识密集服务型产业的就业规模，发现1991年研发人员越聚集的地区，在2011年，知识密集服务型产业的就业规模越大。这表明产业区位的路径依赖可能来自于外生的人力资本（更可能流动）而非物质资本。但是，本文并非意味着苏联时代科研部门的区位安排是长期有效的。
转自：“经管学苑”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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