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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克塞洛斯丨行星性:技术的世界历史

2023/8/28 10:42:43  阅读:33 发布者:

行星性(DAS PLANETARISCHE)

——技术的世界历史

[/] 科斯塔斯·阿克塞洛斯

本文节选自 当代学术棱镜译丛

《未来思想导论——关于马克思和海德格尔》

[/] 科斯塔斯·阿克塞洛斯 著  杨栋 译

南京大学出版社

但是请不要说命运分开了我们!

是我们分开,我们!

我们志在冲进尚无分晓的黑夜,

闯入任何其他世界的寒冷陌生之中,

而倘若可能,

我们会离开太阳的领域,

冲出太阳的界限。

唉!对于狂放的胸襟不可能有家园。

荷尔德林,《许佩里翁或希腊的隐士》

I

让我们尝试完全简朴、表面且无聊地去看待,我们还一直称之为世界者是如何被纳入眼帘的,以及我们——在行星时代滥觞之时——是如何在被肢解成部分的世界之整体中伸手取得的,以有计划和抹平着的方式。

让我们假定,存在者整体,即“全体性”(Totalität)(无家可归的现代人的阴森家园),构成了所有经验的共同领域。这种整体不再表现为某种统一的全体(All)。这个统一地统一着的命运,它或许还在其无限制的范围内其支配作用,还尚未显露出来。这一全体,以及所有存在者,似乎基本上被划分和剖解为不同的方面、范围、区域和层面,不同方面和观点应当与此匹配,而且,这些观点乃是指限定上述方面和层面的那些观点。这种对全体性的伟大的亦即重大的划分涉及自然和历史的区别,尽管如此,自然和历史这两个“部分”的独一共同基础还尚未被把握和彻底被思考。

生长着(φεται)以及显现着(φαίνεται),并不为人所引起的所有事物,其共同领域,即为自然。希腊人称之为Physis(自然)②和Kosmos(宇宙)的,以及由罗马人转义为Natura(自然)和Universum(宇宙)的东西,变换着,也就是说,经由一个漫长的历史,被转变为“自然”(Natur)。自然这样就被当作“所有物的体现,只要这些物能作为我们感官的对象,因此也就能作为经验的对象”(康德)。行星的体系,土地与阳光、水、空气与火、物质与能量、岩石、植物、动物、以及最终也包含作为自然生物的人类,都属于自然的力量。与技术共同被发展出来的自然科学有计划地探索和加工这种自然——成为物理学对象的弗西斯,并且,某种相适应的行动着的认识匹配于自然的每个领域和每种势力。宇宙学、天文学、力学、物理学、化学、地志学、植物学、动物学以及生物学详细研究自然存在者的整个阶段顺序和生成历史。希腊人业已辨认出的、然而却未由之制定出死板模式的这种阶段顺序,在《旧约·创世纪》中被井井有条并使人虔敬地建构起来,今天支配于科学的世界解释中,并且拥有了发展理论的名称。人类则被视为这一过程的顶点。

与世界之建造者的最后创造物一道,历史(Geschichte)开始了。由人类种族所承担的世界之发生(Geschehen),源始并开端性地乃是某种尚与自然相联系的即源始的“史前史”(Vorgeshichte),关于此,所谓的“未开化民族们”(Naturvölker)今天尚能给我们某种特定的——但确是不清晰的——图景。因东、西方的帝国和民族,发生事件(Geschehnis)成为了某种“现实的”历史:两河流域、埃及、印度、中国、巴勒斯坦,实现了从自然到文化精神的过渡。但真正的(eigentliche)历史首先开始于欧洲(Abendland),亦即希腊;在此,天命之真理才显露出来。在希腊,语言和思想、文学和艺术、宗教和政治的力量,以塑造着某种统一整体的方式,发展起来了,这种整体还依然是所有教化(Bildung)——以及行星式教化——的基础。思考着弗西斯的本质并将逻格斯带入语言的前苏格拉底哲学家、与智者进行斗争从而建立了超感性及非感性观念(Idee)对于感性事物之支配地位的苏格拉底和柏拉图、作为思考能量(Energie)和存在者状态(Seiendheit,οσία)思想家的亚里士多德,三种不明所以的方向(斯多葛主义、伊壁鸠鲁主义、怀疑主义),连同最终非基督教思想与普罗提诺或新柏拉图主义者(他们尚且寻找可朽坏的一[das verstorbene Eine])的宗教信仰的相遇,这些就构成了希腊历史的主要时刻及内在的精神过程。

希腊崩灭,罗马升起——思少行多之罗马;现实主义的、共和的以及帝国的罗马,以其共和国和帝制、以其创造历史的律法。希腊和罗马完成了第一个真正的世界历史成就,并因此奠立了古典的古希腊罗马时期及文化。

伟大的第二步,由犹太人和基督徒作出,一直通向宗教改革。其高峰是基督教的中世纪。旧约、犹太先知、福音书以及新约、教父、奥古斯丁、神秘主义和经院哲学,奠定了这个时代的主要信仰,加工和固定了对变为人的及濒死的上帝的圣经启示信仰。所有存在者都表现为造物主的创造物,并隶属于天意的规划。所有生成着的东西都是神圣的纯粹现实(actus purus)的产物,每种人类的行为都应与纯粹现实相符合。

然而通向行星时代的历史的决定性步骤乃为第三:近代—欧洲的。近代人步入这样一种意图,即,主体,它要以其思想和认识、行为和效果支配所有客体。这第三个时代要成为一种重生(Wiedergeburt),即一种文艺复兴(Renaissance),并且不能再长久地是欧洲式的:它运行于一条轨道之上,这条轨道导向被计划了的和被实现了的、包含地球所有部分的世界历史。一种森然的力量本能(Machttrieb)驱动了开始着的强力意志(Willen zur Macht)之时代。笛卡尔将我思故我在(ego cogito),即思维着的东西(res cogitans),思为客观的主体,与之对立的是广延的东西(res extensa)之内的客体;笛卡尔是介入着的理性(ratio)之逻辑的创立者。帕斯卡尔思考的是内心世界的理性,即心灵的理由(raison)。斯宾诺莎试图把握无所不包的、自然的—神圣的实体。但这种实体展现为两种属性:广延(物质)和思想(精神);而且,他的伦理学是以数学—几何学的方式建立起来的。莱布尼茨询问这样的问题:为什么某物存在而不是无存在?(pourquoi il y a plutôt quelque chose que rien?)并且他在知觉与欲求的存在(ens percipiens et appetens)的方向上看到了答案。主体是存在者的存在(ens);主体的感觉和追求创立了世界秩序。康德以形而上学—认识论的方式奠定了超越论主体的权力,这种主体夺取了存在着的诸对象(客体)。对象性(客体性)的超越论内容和主体性(不能被分离的自我性)的超越论内容附于一体。黑格尔以形而上学的方式结束了一个时代:成为自然和人类历史的精神,在绝对知识中实现自身,而绝对知识通过绝对的自我意识在绝对确定性的形式中实现了整体的真理。马克思开启了反向的运动:他从实践和技术地行动着的和起作用着的人出发得出了对象性现实性的客观主体。尼采得出了结论:这种强力意志的支配导致了上帝之死(Morde Gottes),导致了虚无主义的时代,也就是说,支配至今的超感性意义的毁灭。为了达到行星式的对大地之统治,超人(Übermensch)将能真正地承担强力意志吗?承担着、但同时放弃着并克服着迄今为止人性的人类,在相同的强力意志之永恒轮回的行星自转中,将能称是(ja)吗?笛卡尔和帕斯卡尔、斯宾诺莎和莱布尼茨、康德、黑格尔、马克思和尼采并非任意一些思想深奥的哲学家;他们乃是开启当下和未来的思者(die Denker)。

但是,西方—欧洲以及近代—现代之发生活动的当前阶段,该如何被命名呢?引向行星性的历史并不是非常明白,如何可以刻画自身:是事实上被实现了和被联合了的世界历史的最初时代吗?是核子时代吗?是行星时代吗?

人类、人类的“存在”及其历史生成,当然可以为一大群精神科学或历史科学家们所抨击。对于这些迫切问题获得的认识能够给出某种答案吗?人类的身体和灵魂构成了生物学和心理学的对象,然而他们也被置于医学和心理学的保护之下。所谓的未开化民族为民族学所翻查。经济、社会、社会产物和政治,让国民经济学、社会学和社会科学有许多事可以做。在历史产生过程中展开的诸种力量——宗教、文学作品和艺术——也成了相适应的精神科学的对象。并且最终,一般的历史过程,以及在此过程中和通过此过程而实现的所有事物,都被历史科学,也就是说历史学,所接纳和说明了。

每个存在者——或为自然性质的、或为人类的—历史的——于是就在某种完全的计划或计划活动中找到了它的自然科学的和历史科学的加工和排序。每种成为认识对象的物和每件实事,与此相匹配的是某种至少双重的探讨:系统化—科学的(它要把握实事)和历史—历史学的(它研究实事的产生和发展)。

人类之作为的最高成就,即思想,从其角度而言为哲学所采纳,同时,哲学,作为形而上学,探索存在者整体的存在——被解释为理念、上帝、精神、人类、物质、能量、集置(Gestell)或不论什么,哲学还就自然之发生说出其词语,并且不拒绝尝试去思考人类历史。这样,哲学上无所不包的思想井然有序地划分自身。形而上学——一般形而上学(metaphysica generalis)、存在论——指向的是整体,即存在者之为存在者。逻辑是思想的法官,而且认识论同样为理性(ratio)所规定。一种发展了的和展开了的一般形而上学致力于区域—存在论的诸领域。这样,自然哲学、人类学、历史哲学、伦理学和美学详尽阐明自然及其力量,历史的人类的力量和无能、行为之道德和艺术品的美。哲学—科学的历史,也就是说哲学史,最终探索的是哲学活动的历史进程及其重要节点。

哲学,也就是说变为哲学的(向哲学开放的)思想,业已在最初的哲学学派中自我划分和规划为“逻辑”、“物理学”和“伦理学”。与独创的柏拉图式的学院哲学一起开始、由对圣经启示信仰的理论解释所渲染并系统性地传授,这种与实践行为相对立的理论思想之设计直至黑格尔都起着引导作用。一种(ein)存在论的图式,被划分为区域—存在论的领域并立于方法论观点的势力之下,包含了存在者整体的存在和全体性的诸范围。

整体的逻格斯、其存在和真理、发生活动(被诠释为理念、上帝、精神或知觉和自我运动着的能动的物质之方向)的辩证法,被人类的逻辑思想“重新”(wieder)掌握,并通过人类的语言和人的意识而达乎语言,达乎其本身的意识。这样,逻辑和语言应当与存在或生成的逻格斯相适应。

自然的王国、其层级图式、其发展和整个等级,则为物理学纳入视野。在逻格斯或精神将所有事物说明之后,相适宜的知识分支和技术活动就能将存在者的纯粹自然性纳入眼帘并掌握在手。

与人类一道,自然转化为另外的东西。与人类和人类历史的精神一道,发生活动之整体就到达了自我意识的处所。这种确定化的过程(Vergewisserung)产生了伦理学,并为伦理学所担负。人性实现了一种全体性的计划,有计划地计划并抹平提供阻力的任何东西。这样,我们就达到了目的:地球——这颗迷误着的行星——的行星时代。

所有事物都相当有秩序和清楚、表面化与平淡。有(Es gibt)存在者。形而上学和思辨的思想问明的是存在者的存在、活的或死的上帝,并且揭示——唯灵地或唯物主义地——所有存在者的核心。存在者的存在被当作发生活动的逻格斯,被当做绝对普遍和全体的计划,基于此,人类思想应当取得一致。存在者首先在自然中出场,而自然以某种方式开始并转入人类之手:自然科学匆匆奔向物质的自然,并从中抓取着。自然的历史——以及人们——装满着全体性的第二大方位。历史从史前史开始,且从不停息,直至它到达被实现了的行星性的世界历史。在此种发生活动的过程中,人们学会去说去思,并且,宗教、文学作品、艺术、政治、哲学、科学和技术的力量展开着,这些力量能够表达出整体及其组成部分,并且从其方面能够成为不同观点的对象。

圈子形成了,而且我们今天的人问明的是存在者的存在、从事的是自然科学、拥有的是某种无所不包的历史学式的历史科学,我们的思想适宜地且在任何一个正确的地方思考所有事物,而这种历史科学将我们整个的发生活动都包括起来。此外,我们技术性的行为从所有事物中探取着,以求以计划和实践的方式将其改变。世界历史以此方式统一实现着,并且完全是作为世界历史实现的,地球上的所有人和民族在同一个计划中思考、从事同样的事情并为同样的事情所驱动,并遭受同样的打击。某种多样而片面的思想、某种发生着效应的科学和某种完全的技术把握了整个行星,并且将那种被联合起来的、也就是说被一致化了的人性,带向自然的彻底控制、带向所有自然的(甚至精神的)需求和本能的满足。集体的人性将自身表现为唯一的(der)计划制造者;客观化的主体,它攥住所有对象化的客体,以求通过它未认识到界限的实践—技术的意志而 “现实地”转变所有对象化的客体。

这种全体而同一的图景如今出现在所有国家和所有头脑中;其变种也属于其本身。犹太人和基督徒、实证主义者和唯心主义者、资产者和马克思主义者谋求同样的东西,不管他们自知或不自知。在一切领域,所有东西都按照这个图式被学习和传授、被制作和被生产。在整个地表上,谋求的是同一个计划:技术—理论地以及技术—实践地。每种存在者——或为苹果、或为孩童的微笑、或为车床——都被技术—自然科学地纳入视野、历史—历史学地仔细研究以及实践地改造。每种存在者同样也被以神话的、宗教历史的以及精神历史的方式解释着,而且,它在神话、宗教、文学作品以及造型艺术中的所有表现形式也都被大量地分析着。当形而上学以其思辨的思想已经准备好孜孜不倦地问明这种存在者的存在时,最后,这种存在者还被把握为语言科学、逻辑学、认识论和数理逻辑的词语、概念和符号。所有这些都适用于每个存在者,它可以是一个苹果、某个孩童的微笑、或者一部车床。我们最终并在某个漫长历史之后步入了一个时代,这个时代将存在者普遍化、多方面并全面地考察、并且现实地也就是说技术地进行改造。这个时代当被以行星的(planetarisch)谓之。

这样的话,所有事物不是都运行正常了吗?这种总的秩序,难道不是合目的地被计划的即抹平着的行星性世界秩序吗?光辉的太阳星,自数个世纪前就不被当作行星了,尘世的迷误之星(irdischen Irrstein),自哥白尼的转折开始就成为了一颗行星,并被卷入一种伟大的自转运动之中,在光辉的太阳星之下和尘世的迷误之星之上,某个裂痕不是还无处不在地显示着吗?

本节注释:

①荷尔德林:《荷尔德林文集》,戴晖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版,第15页。——译注

②或译为“弗西斯”。——译注

II

然而这个时代何以被称之为行星的?因其行星运转是某种变化着—徘徊着的(wandelnd-wandernder),或是因为此种运转是某种迷误着的(irrender)吗?因其计划活动是行星的,或是因为这种运转在其行星轨道的运转中要抹平万有(das All)吗?因其合目的性导致完全的抹平过程,这乃至并因而是且保持为某个首次自我呈现着的迷误之星之为迷误之星的时代吗?因为所有都被撑开至计划面(Planscheibe)——其变化着的自转始终是无关紧要的同一个东西——上吗?为了将其带入语言,我们无法将对整体形象(Gebildes)和集置的最后计划纳入眼帘,或是因此吗?

对希腊人而言,“行星性”(Planertarischen)之本质在于某种迷误着的徘徊;πλάζω将来时(fut.)πλάγξομαι,不定过去时(aor. pass.πλάγχθην(拉丁文plango[击打]),一个真正荷马式的词语,指的是:击打、被击打以及被驱策,弄错、缠磨、无目的地徘徊。奥德赛冒险的意义,以及不仅仅是这个冒险的意义,在迷航(Irrfahrt)之开始就被表明了:“缪斯,请为我叙说,那位机敏英雄之行,/在摧毁神圣的特洛伊后又到处漂泊[geirrt]/见识过不少种族的城邦和风俗;/他在广阔的大海上身受许多无可名状之苦,/为拯救其灵魂,并使同伴们返家园。”①

人们是被自然之存在、天命、宙斯的闪电所击打者和驱动者,即πλαζόμενοι,而且,人们持续地处于某种漫游着的迷误活动(einem wandernden Irren)中,在某种迷失方向的旅行中。他们是πλάνητς:他们是迷误着的人。有死者在大地之上漫游和迷误着,而大地对于希腊人而言并非迷误之星。他们迷误着,但并不是鉴于某种正确的真理。λήθεια通过这种旅行而自我解蔽,同时,人们在澄明(无蔽状态)中迷误和漫游着。“离开神秘而奔向方便可达之物,从通行之物离开,赶往最切近的通行之物,而与神秘失之交臂,人的这种被赶来赶去的状态[Umgetriebenheit]就是迷误活动[Irren]。人迷误着。但人并非刚刚步入迷误[Irre]。他总是在迷误之中行进……”②。迷误活动不能被理解为不正确(Unrichtigkeit)、错误(Falschheit)、或者误入歧途(Verirrung)、偏差(Abweichung):当我们如此做时,我们十分严重地“迷误着”。“所谓缺陷[Irrtum],并非一个个别的错误[Fehler],而是那种其中错综交织了所有迷误活动方式的历史的领地(统治地位)。……某种历史性的人性必须总是进入其中、从而使其进程错误的那种迷误[Irre],本质上也与此在的开放状态[Offenheit]相适。”③希腊文πλάζω、πλάγχθην、πλαζόμενοι、πλάνητες、πλανται命名的就是这种漫游着的迷误活动的事件,并且也把作为使之迷误的过程(Beirrung)(πλάνη)的迷误表达了出来;但我们不允许按照判断力的权限来评判这种迷误。“对存在者之为这样一个存在者的解蔽,同时也就是对存在者整体的遮蔽。在这种解蔽与遮蔽的同时中,就有迷误[Irre]在运作。对被遮蔽者的遮蔽与迷误一道归属于真理的开端性本质。”④

对希腊人而言,行星乃是变化之星(Waldelsterne),迷误之星(Irrsterne),被驱来赶去之星,即πλάνητες(στέρες)。希腊人既非在星球运转中才经验到迷误的本质,也未将此本质从人类之物转渡为宇宙之物。对迷误的基本经验向迷误开放自身,但保持锁闭。太阳自身,即闪耀着的并引向无蔽状态的星球,对他们而言是一颗“行星”(Planet)。

“(神)操控所有通过击打使之徐徐行进者。”⑤这种神圣的鞭打(πληγή)是“操控所有的闪电”⑥。所有事物都在平坦的层面上被徐徐推进并兜兜转转,被驱使、被击打和被操控。⑦

存在者之全体的统一,即支配着的弗西斯,在其自身中藏匿着真理,这种真理将人在其迷误着的漫游活动中迷误着地解蔽出来,也就是说,在说话(在逻格斯中)、在创造(在制作[Poiesis]中)、在行为中(在实践[Praxis]中)产生出来。因此,有死者的这种漫游着的迷误活动在某个地方开始:一之一切(Eins-Alles)(赫拉克利特的ν πάντα)乃是这个真正的地方。

对希腊人而言,技术和弗西斯是且始终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甚至具有共同且唯一的起源。然而其诞生地之谜未被解开。自然性的出场和诗意性的生产、宇宙的破袭和(实践的)行为着的产生作用为某种同一性所规定,尽管这种同一性仍是不可理解的,而且我们无法认清,后来如此剧烈地被分开的东西,原初是如何被如此紧密地统一在一起的。

随着犹太—基督教启示信仰的出现,存在者整体出现在另一种荣光中。上帝是存在者的存在,即绝对的规划锻造者,并且,天意之意图包含了世界的全部生成:从无中创造(creatio ex nihilo)的首次行为到启示录。上帝的逻格斯有计划地创造全体万物——自然与人,并且,终有一死的罪人必须合目的地与自然斗争着,将自身置入天意之意图中。人类受造者因而发展起活动,意图实现某种意图,同时,所有事物就显示在基础信仰的平面镜中。被变为人的上帝向人性展示唯一的道路。通过此种启示信仰——及其通过教会所实现的保藏与坚固——所有“自然地”、“物质地”、“肉身地”与“感性地”存在着的事物,都成为斗争的主题,这种斗争的最后目的始终是超感性的领域。类神的——但确是堕落的、罪恶的和欠债的——人类,应控制所有事物,并通过其行为改变它们:人类是受造物之第二伟大的主宰;神圣的创造者被类神的人类的创造活动接管了。

对我们近现代的人而言,地球已成为迷误之星。人性的历史在整个寰球同一地展开,包围着它及周遭的空间。人类的计划活动抹平一切抵抗此种天命的东西。我们是世界时间(Weltzeit)的首个行星年代。一种完全的计划攥住了所有东西,并驱动所有本能,与此同时大地本身成为此种规划的斗争之地。所有事物都应合目的地发生,以导向完全的和世界历史的抹平过程。所有事物都通过技术被撑开至计划面上,这个计划面的自转本身与地球之自转相符合。但是,我们为每种力量所击打和推动,由此,我们就已经“失去”了真理之解蔽的地方了。我们迷误着、我们被迷误了、还是我们业已误入歧途?希腊式的本质生长于某种土壤,并令某个地方富有生机;其迷误着的漫游活动发生于存在者整体的真理中。基督教的本质也通过其迷惑活动而激活了某个真实的地方。与此相比,我们并不拥有真理。“我们当前对于哲学[而且不止是对于哲学]的态度中的新东西是某种信念,它尚未拥有时代:我们并不拥有真理。所有从前之人‘拥有真理’,甚至怀疑论者。”⑧问题悬而未决:或许真理拥有我们。至少真理停止于照亮某个地方,而且,真理被拽入漫游着的迷误活动中;真理隐藏在行星时空的循环运动中。

我们面对和位于其中(即蹒跚地徘徊漫游着)的这个时代,即世界时间的年代,其业已显露然而并未真正开始,乃是行星的(planertarisch):计划着、抹平着,将所有存在者合目的地带向计划面着,完成着某种完全的计划。计划经济(Planwirtschaft),连同也将导向国民经济规划的顽固经济斗争,只是构成了这种整体性的抹平着的计划过程的一个非常明显的层面、以及这一过程中发挥着作用的诸种力量中的一种;尽管经济运转应当导致所有本能和需求的满足,并被视为推动者(在马克思主义中),但经济运转却还是服从于力量本能(Machttrieb)。

在人(作为思维着的东西)之主体性的客观化设定中,在对广延着的东西(客观的和被引发的现实性)之整体性的计划着的把握活动中,在观点和推理的侵入中,在求知意志和支配意志中,存在着这个无根时代的根源,这个时代试图实现技术和虚无主义的天命。它不再“给出”(gibt)存在的意义,存在变为迷误着—漫游着的生成活动,而且所有存在者都变成了有计划的、亦即行星的技术之对象,这种技术猛烈地探囊于此种空洞中。世界——即“生成着的”存在之开放状态——的天命,骤变为世界历史,而且世界——即周围世界(Umwelt)——显示为操作之世界(Werkwelt),在此世界中,对于本真的辛劳而言,已无空间了。

对生成着的存在者整体的存在之——仅为超感性的?——真理的根除、对世界之有意义的敞开状态的“否定”、主动的虚无主义——它只是感性地将存在者撑开于计划面之上,这些实现了一种巨大的世界历史成就和行为:那些推动着它们的力量征服了迷误着的地球的可见整体、使人类一致、并解蔽了所有存在着的东西,这是通过它将存在者人工地提升为制定着计划的生产之对象,而实现的。基本上,新事物被这样制造出来。但是,这种总的谋制(Machenschaft),即这种创造着的营生,既不占有真理也不占有意义,既不占据某个地方也不占有对这些问题的回答:为什么?到哪儿?为何目的?然而,它并未停止,并始终继续着;世界大战本质上就属于这种谋制,虽然它或许让被彻底实施了的斗争着的技术成为多余。

这种行星式的程序是否将导致世界灾难、世界毁灭或世界末日,根本还不明了。或许所有存在者最深和最后的根据,“在终结处”(am Ende)死亡了;说得容易;思得艰难。世界之毁灭?为什么不呢?为什么不是虚无?人们或可通过某种(缺席的)答案来回答这些为什么之问。“我们做出了对于真理的尝试!或许人类接着就毁灭了!开始吧!”⑨ 尼采业已写出并吼道。自古以来给哲学形而上学思想提出的那个问题,τί τὸ ὄν(那是什么)的问题,莱布尼茨所问的那个问题:pourquio il y a plutôt quelque chose que rien?(为什么存在者存在而虚无反而不存在?),那种道说活动,它让自身被置于问题中,当它问道:为什么存在者存在,而虚无不存在呢?⑩,变得如此值得追问的存在本身——所有这些及其世界存在都灭亡了吗?根据律在虚无中寻得其最终根据吗?并且,这种虚无应被预先设定为充实还是空洞呢?表达着的问题已经难以去聆听了;将答案之言词表达出来,依然十分困难。

首要地发生在形而上学即哲学之中的近代—欧洲思想,它的历史,至少有助于我们找到道路吗?西方—近代的以及导致行星时代的思想之发生事件,它照亮了行星之运转吗、它从何处接收其亮光呢?我们能安静并被迷误着地继续其道路吗?不论如何,这种思想所完成的并非多样而不同的步骤。思想之力量在少数并严格集中的步骤中展开自身,这些步骤导向的是形而上学之实现,导向的是作为“哲学的世界性生成”的“世界的哲学式生成”,假如那种现实化同时也是其损失的话。

首先的决定性步骤由笛卡尔所完成:他设定了主体,即思维着的和行动着的自我、思维着的东西;此主体应当通过其表象和产生效果的认识来支配广延的东西之整体现实性,以求理性地利用它们。物理学和形而上学,从它们达乎语言开始,就以同样的方式被紧密连结在一起。形而上学目前开始在物理学中发现其完结,并且,这是可以发生的,因为物理学源自形而上学,而形而上学业已深刻为“物理学”所影响了。物理学—形而上学之物理学(Physik-Metaphysik-Physik)如今骤变为技术了。要通过理性来强占诸客体的人类主体,自身乃是客体性的,也就是说,被设定为对象并被引向这条道路。

康德走得是同一条道路:他设定了超越论的自我,并试图为它奠基。这种思维着并行动着的自我组成了作为经验对象的对象、也就是作为客体的对象。对象性的超越论内容包含了超越论的主体性,而且同时被这种主体性所奠基。超越论的主体和超越论的课体指向彼此,并植根于同一者当中。

黑格尔意图阐明整条道路的意义:他指出了精神的全部辩证发展过程,这一过程从(上帝的)逻格斯开始,导向自然的沉闷王国以及人类历史的精神,而且,整体的这一过程最终将为主体、自我意识、绝对知识所把握。如此发生的真理,乃是整体之真理——“真者乃是整体”,并且,思维着的主体的辩证法将辩证法,即生成着的存在之运动,当作现实而客观的现实性自身的辩证法带入语言。不如说,理念(Idee)和现实性是同一的。

某些东西在黑格尔处终结了;诚然,我们尚未确切地认识到,在黑格尔那里自我完成的并准备着某个新未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被设定为客体性主体——人类之存在——,它要支配所有客体(作为唯一对象的存在者整体)、并通过其表象、其生效着的意志和生产性的劳动来实践地改变所有客体,一旦被置于此道路上,它就开始运转了。此道路接下来的路程由行动着的并被普遍化了的客体性主体所经历。马克思想要将黑格尔的辩证法置于足下——这确实与此有关,即,能够越来越快地运转;技术的生产力是那种最快发展和将最快发展的力量,而且它并未丧失它置于足下的现实基础。以技术方式行动着的人相应地被提升到对象性自我的重要地位上,而且,劳动成为了产生现实性的活动的独特方式。青年马克思写道,“因此,黑格尔的《现象学》及其最后成果——辩证法,作为推动原则和创造原则的否定性——的伟大之处首先在于,黑格尔把人的自我生产看做一个过程,把对象化看做非对象化,看做外化和这种外化的扬弃;可见,他抓住了劳动的本质,把对象性的人、现实的因而是真正的人理解为人自己的劳动的结果。”⑫但对于黑格尔对劳动的把握,马克思提出了犀利的批判:劳动在黑格尔那里是一种精神的行为——马克思认为;而在马克思那里,劳动是对某种客体性物质的对象性改造,由人类主体来完成。现实性(真实性[Realität])之本质在于,通过行动着的效果力量(Wirkungskraft)而达到的客体性引发作用(Bewirkung)。

以技术方式活跃着的人在此并非个体的人。自我(ego)被社会化和普遍化了。通过对个体和私有物的革命性扬弃,人类自身应成为客体性的主体,并服从于作为客体的所有东西。马克思向哲学思想、诗意和艺术的创作、宗教信仰和建立政府的行为宣战。所有这些都被解释为意识形态、被解释为唯心主义和唯灵主义的上层建筑、被解释为异化了的理论性施行、被解释为现实存在与发生活动之不幸的纯化。所需的是对人(客体性历史的主体)之自然的即社会性本质的完全承认、对其对象化本质力量的承认与全部实现。异化与外化——在其中整个迄今为止的人类历史业已发展了并且首先是近代欧洲的历史发展了——应当通过对生产力的全部和计划的解放(释放),通过对技术之可能性的实现,而被扬弃。所有存在者成为了劳动的材料,同时,集体的、社会的和社会主义的人性乃是这种对象化和绝对的技术—生产性实践的对象性主体,这种实践一再产生出新的客体。“而共产主义是用实际手段来追求实际目的的最实际的运动,只是在德国,它为了反对德国哲学家,才会稍为研究一下‘本质’问题”⑬,马克思非常清楚地表达出这点。共产主义的创造着的(wirkende)本质,即技术反对每种自发性(Naturwüchsigkeit)而导致的那种斗争,为马克思本人所定义。“共产主义和所有过去的运动不同的地方在于:它推翻了一切旧的生产和交往的关系的基础,并且破天荒第一次自觉地把一切自发产生的前提看作是先前世世代代的创造,消除这些前提的自发性,使它们受联合起来的个人的支配。因此,建立共产主义实质上具有经济的性质,……”。⑭马克思思想以及由此思想产生的行为,它们的中心在于这种对自我的普遍化,在于将人类社会设定为历史生成活动的地方和主体。这种人类社会既是技术的产物,又是以技术方式生产着的主体本身。技术(作为劳动、物质生产、实践创造、现实制造)乃是业已将自然转变为历史的力量,同时构成了世界历史最内在的动力发条,这种世界历史在行星时代才能成为被现实化了的世界历史。实现了的自然主义—人本主义之共产主义(Naturalismus-Humanismus-Kommunismus)从人及其自然的—社会的欲望和需求出发,扬弃了每种自发性,并能独自将对象性的生产力充分而合目的地发展起来。在对行星技术、作为操作之历史(Werkgeschichte)的世界历史、以及所作为操作之存在(Werksein)的世界之存在的把握活动中,存在着马克思主义的主要真理和原动力。起点与结果应当彼此一致;因为:“但是,同样,无论是劳动的材料还是作为主体的人,都既是运动的结果,又是运动的出发点”。⑮所有事物显现于技术的人造光辉中:“我们看到,工业的历史和工业已经生成的对象性定在,[]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之书”。⑯

具有设定功能的和被设定了的人类本质,依据的是那种不平静的“对象性的本质力量的主体性,因此这些本质力量的活动也必定是对象性的活动。对象性的存在物进行对象性活动,如果它的本质规定中不包含对象性的东西,它就不进行对象性活动。它所以创造或设定对象,只是因为它是被对象设定的,……”。⑰然而,迄今为止,并基于不发达的技术,这种情况对于人类本质却是真实的,即,“他的生命表现就是他的生命的外化,他的现实化就是他的非现实化[Entwirklichung]”。⑱这种情况,在根本上实现了的行星技术的时代,会首次变得不再真实。在以技术方式生产的实践中,所有秘密、奥秘和理论问题,都将找到其最终解决:“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凡是把理论引向神秘主义的神秘东西,都能在人的实践中以及对这种实践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决。”⑲所有都将被生产,即物质的、感性的、创造的、现实客观的和对象化的实践,所规定:“宗教、家庭、国家、法、道德、科学、艺术等等,都不过是生产的一些特殊的方式,并且受生产的普遍规律的支配。”⑳

生产是那种将主体和客体包含于同一范围的力量:“生产因此不只是生产主体的某个对象,而且也生产对象的某个主体。”㉑主体性和客体性这样就跨入了一个新的计划。前者被集体化和普遍化为对象性的主体性;后者“被消解了”,这是通过它变为生产的某个一直重新生成着的产品而实现的;它并非固定的客体性,而是一种生成着的对象性,这种对象性持续改变着所有真实的事物(alles Reale)。

被解放了的和全部实现了的行星技术让文学和艺术(技艺[Techne])变得多余:“阿基里斯能够同火药和铅弹并存吗?或者,《伊利亚特》能够同活字盘甚至印刷机并存吗?随着印刷机的出现,歌谣、传说和诗神缪斯岂不是必然要绝迹……?”㉒生产的本能是主要原因;它一以贯之的施行,使所有这些在“所谓世界历史”中作为意识形态、上层建筑、幻想、神秘主义、浪漫主义和思辨思想自我发展和实现着的东西都变得多余。人类最终创造地且现实地对存在者整体施以统治,而不被其劳动的产品所异化。

不论是超感性的观念还是上帝,都不能挡住人类生产性行为的路。“共产主义立即(欧文㉓)与无神论一道开始”㉔,同时,共产主义导致哲学的异化了的和形而上学的真理的经验实现。“本来是内在之光的东西,变成转向外部的吞噬一切的火焰。于是,得出这样的结论:世界的哲学化同时也就是哲学的世界化,哲学的实现同时也就是它的丧失,哲学在外部所反对的东西就是它自己内在的缺点,……”。㉕对人类异化的革命性扬弃,即革命,反抗的是“旧的‘生活生产’[Lebensproduktion]本身、反抗旧社会所依据的‘综合活动’”㉖。但是马克思也看出,尽管他没有一直具有此种认识,即,彻底的新东西无法始终没有负担;因为:“我异化的扬弃和自我异化是一样的”。㉗革命塑造了某种回路。

通过这种思想,全体存在者都被归因和还原为人类客体性主体的对象性、感性、生产性实践的全体性。世界变为某种操作之世界(Werkwelt):这是关于,“把感性世界理解为构成这一世界的个人的共同的、活生生的、感性的活动[Tätigkeit]”。㉘

超感性的东西(观念的东西[das Ideelle]、理念的东西[das Ideale]、超越论的东西[das Transzendentale]、形而上学的东西、精神性的东西[das Geistige]),它关于(über, μετά)感性事物(真实的东西[das Reale]、经验的东西、现实的东西、自然的东西、物质的东西)起支配作用,就这样被翻转过来了,被置于足下,并且,所有事物因此就被作为感性的(但它从何而来也应当是有意义的呢?)生产性劳动的产品撑开于计划面上。量(Quantität)的、数(Zahl)的、计算着的和计划着的理智的领域,应当实践地产生某种空前的财富。形而上学骤变为社会性的物理学。创造性的“主体性”以及被引起的对象性亦即客体性的、被对象化了的现实性,成为了同一个东西。主体是某个客体的主体,而且客体是某个主体的客体;“二者”被同一种欲望所追赶。

马克思所说和所思的东西事实上实现于整个地球表面上,这种东西可以采取国家资本主义的形式,也可以采取国家社会主义的形式。因此,两种形态运行于同一条道路上。这种活动行进得如何深入,我们尚还无法知道。

尼采将同一个升起着的世界把握为周围世界(Umwelt)。他所思的是强力意志,它围绕整个大地之环(Erdenring),并要赢得万有。强力意志的时空乃是虚无主义的、也就是已死者的游戏空间,因为上帝已死。“狂人”(der tolle Mensch),也就是被推开的(ver-rückte)人、没有位置的“行星的”人,说出这样的话:“上帝哪儿去了?让我们告诉你们吧!是我们把他杀了!是你们和我杀的!咱们大伙儿全是凶手!我们是怎么杀的呢!我们怎能把海水喝干呢?谁给我们海绵,把整个地平线擦掉呢?我们把地球从太阳的锁链下解放出来再怎么办呢?地球运动到哪里去呢?我们运动到哪里去呢?离开所有的阳光吗?我们会一直坠落下去吗?向后、向前、向旁侧、全方位地坠落吗?还存在一个上界和下界吗?我们是否会像穿过无穷的虚幻那样迷路呢?那个空虚的空间是否会向我们哈气呢?现在是不是变冷了?是不是一直是黑夜,更多的黑夜?在白天是否必须点燃灯笼?我们还没有听到埋葬上帝的掘墓人的吵闹吗?我们难道没有闻到上帝的腐臭吗?上帝也会腐臭啊!上帝死了!永远死了!是咱们把他杀死的!”㉙

某种未来的人类之存在,转向着的和下落着的“超人”(Übermensch),将会懂得接管对于整个行星的支配权吗,他能够、并且愿意吗?“具有基督灵魂的凯撒”的人类之本质将能对相同的强力意志之永恒轮回称是(ja)吗?承受着但也扬弃着迄今为止之人的新人们,将会在对这种(存在者整体的)存在、即通过生成活动(Werden)而存在和生成的存在(Sein)的适应中,与之难舍难分吗?这些问题,倘若它们总的来说还能被如此强有力地提出,那么就依然无解。诸种解释的领域,以及对诸种解释的解释和结合的推理,似乎越来越对文本起支配作用了。尼采已经知道了这些:即,每个文本是如何“消失”于诠释之下的。

海德格尔的思想尝试与这些问题相接。我们能在《演讲与论文集》中读到,“随着尼采的形而上学,哲学就完成了。这意思是说:哲学已经巡视了预先确定的种种可能性的范围。完成了的形而上学乃是行星性[planetarischen]思维方式的基础;这种完成了的形而上学为一种也许会长期延续下去的地球秩序提供支架。这种秩序不再需要哲学,因为它就是以哲学为基础的。然而,随着哲学的终结,并非思想也已经完蛋了,相反地,思想处于向另一个开端的过渡之中。”㉚但我们绝对不可误判的,乃是这种终结之完成的类型和方式,完结过程(Verendung)之真理;因为:“这种完结过程比迄今为止的形而上学的历史更为持久地延续着。”㉛

海德格尔试图使那种克服哲学——即形而上学——的思想开始。他先行且落空了的思想探问的是那种在存在之为存在和存在者整体中间(inmitten)——在内部(intra)——发挥作用的区别(Unterschied)。而且,这种思想在开始着的行星技术的时代中展开自身,并涉及到人,而人“被固—定[fest-gestellt]为劳动着的动物”。“技术”(作为被完成了的形而上学)包含“一切存在者区域,它们总是预备着存在者整体:对对象化的自然、被推行的文化、被制作的政治和被越界被建造起来的观念。也就是说,‘技术’在这里并不是指机械制造和装备的孤立区域。”㉜这条开放的道路,既不试图返回过去,也不附着于现在,既非悲观主义的,也非乐观主义的,这条道路经由技术而导向未来。

本节注释:

①荷马:《荷马史诗·奥德赛》,王焕生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页。译文有改动。——译注

Heidegger, Vom Wesen der Wahrheit, Frankfurt a.M. 1943, 2. Auflage 1949, S. 22. (中译文参见《路标》,译文有改动。以下引自同一文本时不再注明。——译注)

Heidegger, Vom Wesen der Wahrheit, Frankfurt a.M. 1943, 2. Auflage 1949, S. 23.

Heidegger, Vom Wesen der Wahrheit, Frankfurt a.M. 1943, 2. Auflage 1949, S. 23.

Heraklit, Fragment 11.

Heraklit, Fragment 64.

⑦决定性的东西在这些词语中:πλάζω(击打)、πλάνης(迷误着地漫游者)、πλανήτης(行星)、planus(平且平淡的[plan und platt])以及plānus(围绕着)并非其共同的,即不是共同的辞源学上的起源。许多语言学的假设试图说明这些关系——接近(πελάζω)或离开此意义。每个人都可以在相应的词典中轻易地确定这些词语之差别;但是,达乎语言并让实事说话的合理而共同的东西,是相当难以被思考的。

Nietzsche, W. W. XI, S. 268. (参见Friedrich Nietzsche, Nachgelassene Fragmente 1880-1882, KSA 9, Giorgio Colli und Mazzino Montinari(Hrsg.), Berlin/New York: Walter De Gruyter, 1988, S. 52.——译注)

W. W. XII, S. 307.(参见Friedrich Nietzsche, Nachgelassene Fragmente 1884-1885, KSA 11, Giorgio Colli und Mazzino Montinari(Hrsg.), Berlin/New York: Walter De Gruyter, 1988, S. 88.——译注)

Heidegger Einführung in die Metaphysik, Tübingen 1953, S. 1, und Was ist Metaphysik?, Frankfurt a. M., 5. Auflage 1949, S. 20.

⑪开端与终结、兴起(Aufgang)与没落(Untergang)、曾在者、当前者和未来着、旧与新、传统与革命彼此佯装着、相互间地并相继地藏匿着。这些力量中的每一个以特定的方式包含了“对立面”,并以之为前提,并通过此对立面得到“说明”。它们在圆圈中联系在一起。某事物从何处并如何开始、在何处并如何停止、在何处并如何找到它的或某个终点,另一些事物从何处并如何兴起?何者变换自身,同时新事物如何兴起?这些过渡难以被识得。对于新社会的开端,马克思十分清醒地说道:“共产主义社会,它不是在它自身基础上已经发展了的,恰好相反,是刚刚从资本主义社会中产生出来的,因此它在各方面,在经济、道德和精神方面都还带着它脱胎以来的那个旧社会的痕迹。”(›Kritik des Gothaer Progamms(1875), Berlin 1946, I, 3.[《哥达纲领批判》,《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第434页。——译注])。但同时他也想要——如我们还将看到的——信仰某个完全崭新的未来:因为“共产主义区别于所有迄今为止的运动”。海德格尔主张,当前时代“没有开始新的东西,而只是将旧事物,即近代业已被描画出的东西,在其最大限度上完成了。”(›Unterwegs zur Sprache, Pfullingen 1959, S. 265.)但他同时提出了这样的问题:“我们是[sind]我们所是的末代子孙吗?但我们同时却也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时代——这个世界时代已经抛弃了我们今天关于历史的种种观念——的早先[die Frühe]的早产儿吗?”(›Holzwege, S. 300-1.)我们与其说是在游戏本身中存在,不如说是在之间的游戏(Zwischenspiel)中。参见:›Vers la pensée, Collection Arguments, Editions de Minuit, Paris 1964, 主要是尾章:L'interlude.

⑫›Nationalökonomie und Philosophie, S. 269.

⑬›Die deutsche Ideologie, S. 218.

⑭›Die deutsche Ideologie, S. 70-71.

⑮›Nationalökonomie und Philosophie, S. 237.

⑯›Nationalökonomie und Philosophie, S. 243.

⑰›Nationalökonomie und Philosophie, S. 273.

⑱›Nationalökonomie und Philosophie, S. 239.

⑲›Thesen über Feuerbach, 8.

⑳›Nationalökonomie und Philosophie, S. 236.

Einleitung zur Kritik der politischen Ökonomie(1857), in: Zur Kritik der politischen Ökonomie, Berlin 1951, S. 247.

Einleitung zur Kritik der politischen Ökonomie, S. 269.

㉓罗伯特·欧文(Robert Owen1771-1858),英国空想社会主义者。——译注

Nationalökonomie und Philosophie, S. 237.

Aus der Diessertation, in: Frühschriften, S. 17. (中译文参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版)第1卷。——译注)

Die deutsche Ideologie, S. 36.

Nationalökonomie und Philosophie, S. 232

Die deutsche Ideologie, S. 42.

Die fröhliche Wissenschaft, Nr. 125. (中译文参见尼采:《快乐的科学》,黄明嘉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译文有改动。——译注)

Überwindung der Metaphysik, S. 83.

Vorträge und Aufsätze: Überwindung der Metaphysik, S. 71.

Vorträge und Aufsätze: Überwindung der Metaphysik, S. 80.

III

行星性(das Planetarische)不只规定了一个确定的时代,一个世界历史的新纪元,一个发展的阶段,某个文化圈或某个文明阶段。发生活动乃是行星性的,这种发生活动让存在者整体的存在到达人类之本质的历史。世界之漫游并迷误着的真理的运转和状态乃是行星性的,在此世界中,终有一死者作为计划建立者出现、消失和归来。发生活动的层面处于赢得所有者之下,这所有,乃是被收入自转运动者。没有计划制定者——可为神一样的、可为人一样的——能以合目的且抹平着的方式实现的东西,这种东西的战场和筹划领域,乃是计划。

对于世界之存在的开放状态之计划的根据,不能被视为某种简单纹路或某种平淡图像的计划。多义者和神秘者在纹路之线条和图像之色彩中隐匿自身。这乃是抓住并夺取人类的诸计划,同时,人类惟当被行星性的击打所推动时,才踏上这种计划。人类的家园阴森可怖,因为这个家园是颗迷误之星,同时因为地环(Erdring)并非唯一之环:地环无疑是围绕所有存在者的一个环,但它始终在某个更为强大的环中被围绕着。

人类之存在的地方是这个行星。人能以和谐—行星式的方式地居住在这个地方、并在这个漫游着的时空中寻到他的地方和时刻吗?光,那种为某颗并非迷误运动着的恒星所施予的光,能在其澄明与光泽中让作为一(Eins)的一切(Alles)显现,并让本身并非光源的地球星明亮起来、热起来并温暖起来吗?

所有存在者显得表面化而圆滑、平整且平淡,同时,在开显着的行星时代中被整理;计划着的、抹平着的、合目的的行星行动和创造活动——从今天和明天起——让整个地球听命于自身:技术成为那种将所有事物置入运动的击打。世界之历史的世界历史“本质”、以及生成着的存在者整体之存在的行星性支配,完全通过技术而展开自身。但是这种本质显现为非本质(Unwesen),同时以虚无主义的方式起支配作用。语言、思想和创作(逻格斯和制作[Poiesis])、创造着的生产活动和行动着的行为(制作与实践)、成为技术(技艺)的艺术(技艺)和一般作为功用(Erga)之产生的劳动,这些不再表达任何意义。真理,存在之意义,缺席了。超感性的事物被贬低了,感性事物被推上计划面,同时所有事物都成为某种庞大生产的某个产品;但是,合理的及人为的赋予意义和制定目标,确实根本无法克服无意义和无目标。这种计划活动和创造活动、这种职业和事务、这种活动和这种全部的运营、这种调动、机械化和(强力[Macht]的)谋制,决定了对所有被生产出来的有用对象——一般存在者——的持续而累进的消耗。可用者和有用者以越来越快的速度被消耗和误用。这种情况一切正常,并组成了尚且稳定的行星秩序。

宙斯(Zeus)①用闪电操控所有存在者。闪电之照亮并毁灭着的天命不再开辟一之一切的视域。“闪电操纵存在者之整体”②,赫拉克利特谈及上帝的闪电时曾说道。宙斯成为了朱庇特,而朱庇特成为了一颗行星。③受到驱策并被击打、但根本不被控制的有死者不再能就上帝的存在、就λον④、就拯救说出什么了:“太一[Eins],孤单的智者,不让却还是被冠以宙斯之名”⑤;有死者们要让自己成为行星性强力意志、即求意志的意志的承担者。

阿瑞斯(Ares)⑥不再指挥圣洁的战斗。赫拉克利特式的争执(Polemos)(“存在者整体之父”)成为了行星性的交战状态,并且只还将单纯的大地之统治当作无目的的目的。在行星性星体运转之下,对可见之大地和适度之时空之整体的争夺持续被卷入空洞的虚无中。和平恰如战争一样不幸,并且,强力意志或许也已失去了战斗的勇气,并只能发生于某种与战争有关的和平状态中。

阿芙洛狄特(Aphrodite),作为维纳斯(Venus),已成为了一颗行星。⑦厄洛斯(Eros)⑧已变为爱情,而爱情已变为表象和作出之事。爱情被想象力滋养,被当作买卖(Handlung)和再生产(Reproduktion)而执行。马克思业已“技术地”把握到“共在”(Mitsein),即希腊语所谓的συνουσία;他从分工(die Teilung der Arbeit)的观点出发发现了共在;“分工起初只是性交方面的分工”。⑨对“人类”子孙的未来技术式生产不再遥远了;对人类种族的再生产将被化为这种完全的生产。对“理性生物”的计划着的人工生殖,只不过是被过渡到技术的弗西斯的许多步骤中的一步。

但在整个空洞被有计划地填满之后,在地壳的整个表面(以及家乡土地的下层)以及环绕它们的空气和大海被有计划并按技术方式加工之后,在自然力——最普通的普通者之力和最伟大的伟大者之力——被释放、也就是说“被控制”以后,然后呢?在这种“不—可思议的”(un-sinnig)驱动活动的整体意义在北方和在南方、在西方和在东方自我实现之后,某种意义,而根本不是这个未来世界的倾覆,将在崩塌之后出现吗?

在废除每种意义和感性地以技术方式重建行星性操作之世界(Werkwelt)之后,意义的开放状态,即存在者整体之存在的漫游着—迷误着的真理(倘若所有这些还将如此称呼并需要这些名字),将会开显吗?行星式的人性,当它将被虚无主义—无意义的和全部的事务和无目的的实践性创造欲望缠磨至精疲力尽后,思乡和对远方的向往能够彼此相称吗?

赫拉克利特的逻格斯,它的踪迹导致了行星思想,曾将世界时间(Weltzeit)的存在世界(Seinswelt)理解为“游戏”。他是敢于如此的首位——西方的——思想家。在两千五百年后、在一个消亡着的时代之晚期、并且是在一个新生时代的早期,尼采指明了既非有意义又非无意义的世界游戏的更高含义。赫拉克利特和尼采是唯一敢于将生成之存在置于游戏板面上的思想家。被克服了的行星性的虚无主义或许能在明日之后重新听到这些思想家的声音。因为赫拉克利特曾说过:“世界时间是一个游戏着的孩子——一个正在棋子游戏中的孩子:一个孩子的王国。”⑩

同时,在声称上帝被谋杀后,尼采让“狂”人问道:“我们,最残忍的凶手,如何自我安慰呢?那个至今拥有整个世界的至圣至强者竟在我们的刀下流血!谁能揩掉我们身上的血迹?用什么水可以清洗我们自身?我们必须发明什么样的赎罪庆典和神圣游戏呢?”⑪这个神圣而非宗教的⑫游戏,它能是那个“世界”本身,即,那个被克服了的上帝和人类的世界吗?“英雄周围,所有将成为悲剧,半神周围,所有将成为羊人剧[Satyrspiel]⑬;围绕着神,所有将——如何?或许成为‘世界’?”⑭

在存在者全体,即全体性,即生成着的世界之存在,已经“丧失”其开放状态的意义后,在行星技术的意义丧失者合意义并有计划地全然实现自身、并彻底耗尽后,或许一之一切(ν πάντα)本身,作为拯救(Heil)、鼓舞着的本质的λον,以及作为游戏的存在之真理,或可展开其和谐而斗争着的力量。某种神圣而凡俗的游戏或能将存在者整体之存在的不再“存在着的”开放状态、世界自转运动的视域、区别于存在着的生成活动者的区别本身、不再锁闭并不再是全体的全体性、甚至行星轨道,置入游戏——某种极庄严的世界游戏,有死者被这种游戏以游戏着的方式拽入游戏。世界存在的和谐—行星式的本质现身,将在“无目的的时间”的游戏空间中,既不显现为悲剧、也不显现为喜剧,而是显现为“开放的世界”。

本节注释:

①古希腊神话中的主神。——译注

Fragment 64.

Jupiter既指罗马神话中的主神“朱庇特”,又指天文上的“木星”。——译注

④同时为一个整体和一部分的东西。——译注

Fragment 32.

⑥古希腊神话中的战神,宙斯和赫拉的儿子。即罗马神话中的马尔斯(Mars)。而Mars又指天文上的火星。——译注

⑦古希腊神话中的爱与美之神,宙斯与迪俄涅之女。即罗马神话中的维纳斯(Venus)。而Venus又指天文上的金星。——译注

⑧阿芙洛狄特之子,小爱神。——译注

⑨›Die deutsche Ideologie, S. 28.

Fragment 52.

⑪›Die fröhliche Wissenschaft, Nr. 125.

⑫原文为heilig-profane,或可译为“神圣而凡俗的”。——译注

⑬古希腊悲剧演出后为调剂氛围演出的轻松笑剧,因歌队装扮成古希腊神话中的半人半兽的森林之神“羊人”而得名。——译注

⑭›Jenseits von Gut und Böse, Nr. 150.

转自:“实践与文本”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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