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文摘》2023年第7期P21—P22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原题《消失的边界?——元宇宙与数字时代的技术—地理政治学》,摘自《广州大学学报》2023年2期,罗浩摘
乐观主义者看好数字时代的技术赋能,认为它可以颠覆物理世界的时空法则与行动限制,进而使得虚实结合基础上的城市与国家治理拥有无限扩展的可能;怀疑和批评者忧心这是新的技术乌托邦,虚拟世界不仅无法规避来自现实的权力、观念与价值操控,还新增了黑客入侵、平台垄断、数字剥削与殖民等方面的麻烦。相应地,学界的研究也集中在两个领域:一是承袭20世纪哲学对后工业、数字化、赛博格的批判视角,在技术与文明的视角下反思虚拟的人与社会;二是在联网治理的思路下,从技术赋能、数据驱动、智能化城市与国家治理体系现代化的角度推进对元宇宙政治经济前景的展望。无论从何种角度看,虚拟世界都在成为影响现实的一种新变量,在区块链、数字货币、智能合约等技术的加持下,元宇宙有别于传统的互联网,一切事物都拥有其特定的身份、信用和位置识别码,是一种空间化的数字经济与社会网络。这也就意味着数字时代新技术与传统地缘政治的融合。在现有数据主权等议题基础上,虚拟空间的兴起给传统的国家及边界增加了挑战。
赛博空间:信息技术与虚拟的新边界形态
计算机和互联网的出现一度为现代化过程中的“离群索居者”提供了一种归属选项,尽管它是虚拟的,但拥有IP地址的终端(地点)、志同道合者的共享社区(场所)以及联结它们的、可以压缩时空的通信技术(流动),都意味着一种新的空间形态。
人文社会领域对虚拟空间的讨论是紧随着这种技术与社会的革命而出现的,同时也是对物质化的工业社会的反思。韦伯斯特曾指出,连接各地的信息网络具有一种“地理学意义”,它改变了传统的空间秩序。一方面,信息中心、服务器与技术枢纽成为关键性的战略资源,进入全球资本与地缘政治的中心位置;另一方面,信息技术的发展也促成了数字产业经济的蓬勃壮大,不仅缩减空间上的距离和壁垒,而且将全球的城市、地区与国家相连。
作为信息时代支配性的空间形式,流动空间也会消解地方空间,这意味着与全球连接、同地方脱节的巨型城市会成为新的领域和治理形态,而新的空间意识也就产生于这种地方性向流动性的转化过程中,在迈向网络化、非历史的潮流下,离散和被分隔的地方越来越变得像一座座“孤岛”,其结果是造成了现实和虚拟两种平行的空间。一面是由全球各地的各类人群通过操控设备来参与的“赛博空间”,有着人类无法想象的复杂度;另一面是现实世界中社会的整体衰败与秩序塌陷,资源枯竭、环境恶化、混乱黑市,一片末日景象,不仅虚拟与现实这两种空间呈现出结构性的逻辑分离,物质世界中的国家、城市与地方之间的关联也会逐渐丧失。
所以,赛博空间自诞生之初就被视为一种技术乌托邦。虚拟空间中,资本、信息、要素呈现非物质、无实体特性,可以无边界地从一处流向另一处,但自由、无缝的流动空间也是有拓扑关系、分布格局、区域差别和等级壁垒的。
元宇宙:从“围墙花园”到数字开源主义
结合虚拟经济、游戏产业、赛博文旅等热点来看,元宇宙难免被批判性地视为消费主义在新技术、新媒介包裹之下的又一种幻象。所谓的沉浸式体验会在很大程度上被不间断的海报、广告以及视听营销所包裹。换言之,这是升级版的资本、消费和社交空间,并由一个日益膨胀的数字监控系统来提供动力。
所以2021年,《经济学人》仍然把扎克伯克的“元宇宙”计划比喻为一个“围墙花园”(walled garden)——无论构建什么样的世界,用户仍被限制在特定的平台和生态之中。一方面,主权国家、跨国资本和技术巨头都致力于操控这些虚拟空间和平台;另一方面,基于不同技术标准、合作范式及价值、观念与意识形态,未来很有可能出现多个元宇宙,这些平行宇宙之间能否实现协同互动,仍然取决于现实中的技术合作、政治共识与法律创新。
不过,与赛博格空间不同的是,元宇宙在字面的意义上并不等于“被操控的空间”,它表示一种自我完备、自成一体、自动运行的生态,不仅能进行物质建设,还致力于虚拟与现实的结合。
因此,自诞生之初,元宇宙的空间构想就有别于赛博空间,有用户参与生成的内容生态(user-generated content)与自主的经济系统(economy)最关键,这一点直到2010年前后才变得现实可行——在交互、通讯与算法技术进一步升级的基础上,Web 3.0时代的区块链(blockchain)、非同质化代币(NFT)与智能合约(smart contract)等完成了新世界的构建。
数字开源主义相信技术进步与个体参与者的力量,它构想了一种高科技之下重塑自我的开放景观和边疆地带,客观、精确、智能化的代码、算法和数字工具不仅可以简化传统世界运作的繁杂环节,更可以压缩时空,摆脱物理意义上的限制。在虚拟社群的治理上,开源主义倡导一种自主性、利他性、去中心化的过程,成员们不仅可以即时参与、获得代码,所做的修改、成果也要及时公开公布。在多维的网络流动性空间中,每个成员都倾向于选择合作来实现个人目标和虚拟世界的“双赢”,而这种合作又进一步促成了相互依赖与集体认同。
新技术—地缘政治时代的空间革命与安全困境
在技术赋能与开源利他主义者看来,数字时代的新型空间尽管同跨国资本、民族国家、世界体系有着制度、法理层面的关联,但它也致力于摆脱这些现实的束缚,不仅超越物理边界,而且要依托新技术的发明与应用跨越限制赛博空间的界面。所以,元宇宙时代的地缘政治学将成为物理边界、法理边界、心性边界与虚拟边界的多维活动,并且不同于近代以来物质和技术基础上的法理与心性构建,新的边界文化将在数字化的虚拟空间中孕育。相应地,以地理环境、政治过程和权力流动的空间框架为核心原则的传统地缘政治学,以及基于领土、领海和领空等概念变迁而演化的外交与国际法体系,都将迎来新的重大革新。
革新之一体现在虚拟空间及其边界构建过程中将出现新的政治与法律行为体。资本主义的跨国公司已经在游戏、设备、底层技术与信息服务方面率先投入和布局,一部分商业巨头的体量与能力已经超越了中小型国家,它们对虚拟或现实的积极介入都将改变地缘政治与国际关系的进程。
革新之二发生在超国家边界的国内与国际社会中,新的组织机制与法理关系将重塑战争、外交与国际法体系。
革新之三产生于数字时代的个体认同。数字全球化致力于整齐划一的风格,尤其是全景互联的虚拟世界将继续消弭物质性、有限性、特殊性的空间,不仅人会被“数据化”“符码化”,传统的城市和地方也将逐渐失去自己的地理轮廓与区划特色,而被纳入诸如“孪生空间”“虚拟城市”这样的数字化模板之中。
元宇宙中,这种因高科技和社会加速进步所造成的空间失序和不安全感很难得到缓解,原因就在于这些不安因素的存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技术创新所带来的。数字技术在致力于虚拟空间扩张的同时,也试图打破虚实之间的界限,这意味着脱离那些“嵌入”人类社会数个世纪的空间秩序、边界意识、外交惯习与国际法体系,倘若这种脱离过程急剧且不断加深,破坏现实世界的“限制性保护”,便会带来“脱嵌”,引发整体性的危机。
作为数字技术带给人类社会的新赋能,元宇宙可以颠覆现实世界的物理法则与组织秩序,但却不可能完全重建一套新的伦理、观念与价值体系。在数字化的世界中,新地缘政治的竞争将是全方位的,既包括底层的源代码、基础算法、安全协议等技术事项,也包括上层理念、文化与意识形态方面的建设。如何积极地融入其中,整合现有资源,继而让技术创新助力于我们在新一轮国际竞争中的优势地位,这是大变局之下的重要命题。
转自:“中国学派”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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