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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刘顺峰:法人类学家的田野趣事

2023/8/11 10:48:43  阅读:31 发布者:

法人类学家的田野趣事

作者:刘顺峰,湖南师范大学法学院副教授。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中国社会科学报

法人类学是一门在田野中观察法律现实运作及其内在机理的学科,其诞生于20世纪初叶。百余年来,法人类学的研究主题、方法、理论与范式虽在不断变化,但“无田野,便无法人类学”“法人类学的知识生产在田野”这类格言却被法人类学家广泛尊奉。纵观既有关涉田野主题的各种法人类学作品,大多围绕法人类学田野调查的技术与方法、田野对于法人类学知识生产的意义,以及法人类学的田野与法社会学的田野的异同等展开,忽略了对田野中诸多细节的深入观察。每位法人类学家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田野,很多琐碎且有趣的事便是在那里产生的。对于这些趣事的捕捉与呈现,可提供一种新的理解法人类学的学术思路与视角。

谈到法人类学家的田野趣事,势必得从马林诺夫斯基(Bronislaw Kasper Malinowski)开始。这位出生在波兰,提出“部落社会法的研究,应在广阔的田野,而不是封闭的书斋”的学者,最早将田野与法人类学关联在一起。1914年至1919年间,马林诺夫斯基在新几内亚和美拉尼西亚西北部地区进行了6次田野调查,基于这些田野调查而写就的各类著作,以及调查期间撰写的日记,记载了很多趣事,其中让人尤为印象深刻的两件是“不能归还的猪”和“严重超支的香烟经费”。

第一件事大致发生在1914年下半年至1915年初之间,当时马林诺夫斯基正在对位于马辛地区的很多村庄进行田野调查。他发现,当地有一个重要节日——索伊节,届时地区境内的不同部落会拿生猪进行交换。为了细致地观察索伊节,节日当天,马林诺夫斯基一大早便奔向活动现场。然而,在路上,一位热情好客的部落首领看到马林诺夫斯基后,大方地将一头猪送给他,这让马林诺夫斯基一时间不知所措。在思考片刻并表达谢意后,马林诺夫斯基便将那头猪还给部落首领。令马林诺夫斯基意想不到的是,部落首领很严肃地说:“你……你,不能拒绝我们送给你的猪,你得收下这头猪!”就这样,这位法人类学家便糊里糊涂地获得了一头还也还不回去的猪。之后,他将这头猪带回自己在村子里扎下的帐篷旁边。至于他后来是如何饲养这头猪,以及这头猪是否给他的田野调查带来了不便等,在他公开发表的各类著述,以及与友人的通信中均未提及。只是,在他后来出版的个人日记里,我们可以感受到他的担忧,即“不明不白地收了一头猪,这着实让人惴惴不安”。

第二件事发生于19149月至10月马林诺夫斯基刚到迈鲁岛开展田野调查之际。在当地部落居民看来,这位高个子、秃顶且看不出真实年纪的白种男人简直是个怪人,盖因他经常会在黄昏时分独自走向海边,张开双手和双脚,先是口中念念有词,而后便是手脚并用地做一些奇异动作。其实,这是马林诺夫斯基自编的健身操,但当地部落居民因为从没见过,加上马林诺夫斯基的动作有点滑稽,于是便引发了他们的好奇甚至嘲笑。为了打消当地部落居民对他的猜疑,建立彼此之间的信任关系,从而在田野中搜集更多有价值的资料,马林诺夫斯基从海边做完健身操回到帐篷后,便向那些尾随他来到帐篷的部落居民发放从澳大利亚带来的香烟。一开始,任何人都不敢接过这些香烟。直到马林诺夫斯基在他们面前点燃香烟,连续吐出几个烟圈后,才有几个胆大的部落居民接过这些香烟,并像马林诺夫斯基一样点燃。然而,吊诡的是,此后的一段时间,每天早上马林诺夫斯基一觉醒来打开帐篷,便发现外面已经站满了人。他们都在等着马林诺夫斯基发放香烟,等待着与马林诺夫斯基一起“吞云吐雾”。对此,马林诺夫斯基在他的日记里,以一种极为无奈的语气感叹道:“哎,我在这里购买香烟的开支,已经超过田野调查开支总额的五分之一。究其原因,还不是每天站在我帐篷外面的人太多了。”

马林诺夫斯基之后,被视为法人类学新的知识传统建构者的格拉克曼(Max Gluckman),也有着诸多田野趣事。1936年至1947年,这位出生在南非的俄裔犹太学者,相继在南非的祖鲁部落、赞比亚的洛兹部落展开了长达27个月的田野调查,其间也有一些趣事尤为值得关注。

20世纪40年代初期,当格拉克曼来到赞比亚境内的洛兹部落从事田野调查时,他忽然发现,即便自己竭尽全力,甚至赠送礼物给部落成员,也难以与他们沟通。为此,格拉克曼绞尽脑汁。后来,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为自己取一个部落语的新名字——Makapweka,这个名字的意思是“一个有雅量的人”。之所以会取这样一个新名字,主要基于两方面考虑,一是与当地部落成员打成一片,让他们认为格拉克曼其实很喜欢洛兹部落;二是鼓励自己,即便无人理睬,抑或备受冷落,他也要做一个诚如这个名字的字面意思所表达的“有雅量的人”。的确,自从取了这个新名字后,当地部落成员发现,格拉克曼变得更加宽容,甚至助人为乐了。其中有据可查的几个例子是,某天突降暴雨,他让他的搬运工和仆人从旁边简陋的帐篷里出来,到他的更大且更结实的帐篷避雨;主动帮助给他提供信息的报道人,在人口登记表上更改住所,以此逃避繁重的苛捐杂税;当帮他搬运货物的五个工人,都一致表示不想给他干活之时,他却轻描淡写地说道:“只要你们能帮我找到搬运货物的人,你们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工钱我照付。”格拉克曼在田野调查时,经常会向被访者展示这个新名字,甚至在他出版的对于后世法人类学发展具有重要影响的两部著作中,他也直接将这个新名字写在他的英文名下方。然而,那些对格拉克曼工作、生活与个性较为了解的学术同行,给他的总体评价更多的还是“纵然他取了一个新名字,但并不能遮蔽他性格中的诸多缺陷——自私、狭隘,喜欢自以为是,听不进他人的批评”。

通过对法人类学发展史上两位代表性学者趣事的揭示,发现田野中的趣事,作为一种观察视角与经验素材,对于理解法人类学家的知识生产过程,以及法人类学的知识特质具有重要意义。无论是马林诺夫斯基给部落居民发放香烟,还是格拉克曼取新的名字,他们都是想快速地走进田野,获得真实的经验材料,生产出可信而又客观的知识。由此,田野中的趣事不但是一种独特的现象,还暗含着知识的火种。然而,如何挖掘法人类学家的田野趣事,甄别田野趣事的真伪,厘清田野趣事与法人类学知识的关系,却是一项极具难度的工作。它需要法人类学家突破传统学界有关田野的认知局限,增进对田野所发生的各类事实的观察深度与广度,努力创造出一片属于自己的田野。而这便是法人类学研究得走进田野、认知田野、创造田野的应有之义。

转自:“法学学术前沿”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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