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现象学教程》
意识现象学教程
关于意识结构与意识发生的精神科学研究
(中国现象学文库·现象学研究丛书)
倪梁康 著
2023年6月出版
ISBN:978-7-100-22236-5
装帧:精装·布面·护封
页数:740页
定价:148元
“无意识”(Unbewußtsein)与“未被意识之物”( Unbewußtes)
与中文的“无意识”相对应的德文形容词是“unbewußt”,而与它们相应的德文名词则有两个:一个是“Unbewußtsein”,另一个是“Unbewußtes”。在哲学中最初提出“无意识哲学”的爱德华· 封·哈特曼使用的是后者;“无意识心理学”创始人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所使用的大都也是后者,偶尔会在特定的意义上谈及前者,主要是在后期的《自我与艾斯》中(SFGW XIII, 244, 247)。而无意识现象学的代表人物埃德蒙德·胡塞尔则大都使用前者,偶尔也使用后者。
需要注意:这两个语词在胡塞尔那里可以说是被刻意区分开来的。简单地说:“Unbewußtsein”是意向活动方面的“无”或缺失,“Unbewußtes”则是指意向相关项方面的“无”或缺失。对于胡塞尔来说,它们各自代表着意识的两种“不活动性”(Inaktivität)的模态(Hua XXXIX, 461):前者是“没有意识(Unbewußtsein)、记忆”,即在意向活动方面的“无意识”,它在这里基本上等同于没有意向活动被意识到,例如昏迷、无梦的睡眠、生前、死后等;后者则是“在直观之内的背景”,即意向相关项方面的“无意识”,即特定的意向相关项没有被意识到。换言之,前者可以说是在意向活动方面的“没有意识”,例如昏迷、无梦的睡眠、生前、死后等;后者则是指在意向相关项方面“未被意识到的东西”,例如未被意识到的前视域和背景视域:窗台上的花处在我的视域中,但在风吹动它并因此引起我的注意之前,它是未被我意识到的。—这里的术语和分类是胡塞尔的,例子则为笔者本人所举。
胡塞尔在另一处还进一步将后者即“未被意识到的东西”(Unbewußtes)一分为二:其一是“非课题的背景”;其二是“未唤起的共同起作用的东西”(Hua XXXIX, 101)。前者就是我们前面举例所说明的状况,后者则相当于潜隐的机能,例如未唤起的记忆、未唤起的本能,如此等等。
在此意义上,弗洛伊德以及通常所说的“无意识”(Unbewußtes)在胡塞尔那里仅仅是意向相关项意义上的“未被意识到的东西”;真正的“无意识”,即意向活动意义上的“无意识”(Unbewußtsein),在胡塞尔的意义上就是确切意义上的“没有意识”(ohne Bewußtsein, Bewußtlos)。按照《胡塞尔全集》第四十二卷《现象学的边缘问题》编者索瓦的说法:“无意识(Unbewußtsein)的意向相关项内容就是胡塞尔意义上的未被意识到的东西(Unbewußtes);其中尤其包括从思维、评价和意欲的行为领域的现时意识中沉积下来的东西和‘积淀下来的东西’,以及习性化了的东西。”[①]
这个真正意义上的“无意识”(Unbewußtsein)是无法用意识现象学或意识心理学来研究的,否则我们就不得不再次面对布伦塔诺就已经指出过的“无意识的意识”的“语词矛盾”。即使我们可以通过生物学和物理学来了解作为客观对象的“无意识”,例如脑死亡状态,麻醉和昏迷状态等,就像我们在物理学中讨论黑洞或真空一样,但我们仍然无法用意识现象学和意识心理学来研究作为主观现象的无意识。反过来也可以说,根本没有作为主观现象的无意识,因而也就没有所谓“无意识的意识现象学”。[②]
在弗洛伊德那里并未发现类似胡塞尔这种无意识意向分析的分别。弗洛伊德使用的“无意识的”(unbewußt)原则上应当被译作“未被意识到的”,而“Unbewußtes”实际上是指“未被意识到的东西”,即未被意识到的心理活动、心理状态或心理过程。但如今通行的中译名是“无意识”,而且在弗洛伊德这里也方便可行,因而我们在这里也就沿袭用之。如前所述,这个意义上的“无意识”首先被弗洛伊德划分作“前意识的”(vorbewußt, vbw)和“无意识的”(unbewußt, ubw)。
而“Unbewußtsein”意义上的“无意识”在弗洛伊德那里仅仅出现过两三次,在研究文献中往往会被忽略不计。在早期“W. 简森《格拉迪瓦》中的妄想与梦”(1907)的文章中,弗洛伊德曾有过用它来标示特定的“无意识”类型的考虑:“对于那些有活动,但却未达到相关个人的意识的心理过程,我们暂时还没有比‘无意识’(Unbewußtsein)更好的名称。”(SFGW VII, 74)但在后期的重要论著《自我与艾斯》(1923)中,弗洛伊德在区分出第三种无意识概念即“未被压抑的无意识”概念时,同时认为“‘Unbewußtsein’的特征对我们来说正在失去意义”(SFGW XIII, 244f.)。弗洛伊德每次都用这个词的全称,从未用标识“Unbewußtes”的简称“ubw”来标识“Unbewußtsein”。
这里需要对弗洛伊德的三种“无意识”概念作一说明,或者说,对他的三种“未被意识到的东西(Unbewußtes)”概念做一说明。弗洛伊德在后期区分的这个意义上的三种“无意识”:在完成了上述“前意识”和“无意识”的划分之后,他还进一步将“无意识”再一分为二,因被压抑而形成的无意识(例如乱伦愿望)和未被压抑便形成的无意识(例如大多数记忆):“我们认识到:无意识的并不等同于被压抑的;所有被压抑的都是无意识的,这一点仍然是正确的;然而并非所有无意识的也都是被压抑的。”(SFGW XIII, 244)通过这种划分,弗洛伊德实际上承认了无意识不仅仅是心理病理学的研究课题,而且也是普通心理学(例如记忆心理学、联想心理学)的研究课题。
在英文的“无意识”(unconscious)概念中没有这方面的明确区分。弗洛伊德的两个“无意识”概念被翻译为“unconscious”和“being unconscious”[③]。这导致对应的中文翻译的误解,“being unconscious”会被理解为和翻译为“处于无意识中”[④]。
而在新近译自德文本的中译本中,译者并未注意到“Unbewußtes”和“Unbewußtsein”之间的这个分别,从而将它们都译作“潜意识”[⑤]。
与此相关的还有“前意识”的概念。它在弗洛伊德和舍勒那里都是以“Vorbewußtes”(Scheler, BSB Ana 315, CB. IV. 40)的形式出现,而在胡塞尔那里则是以“Vorbewußtsein”(Hua LVII, 509)的形式出现。
笔者在此只是要指出“Unbewußtes”与“Unbewußtsein”以及“Vorbewußtes”与“Vorbewußtsein”这两对概念在胡塞尔那里的含义区别,但目前还未能提供对它们的恰当的中译名建议。或许我们可以将它们分别译作“无能意”与“无所意”以及“前能意”与“前所意”?若如此,“Bewußtes”与“Bewußtsein”是否也应当相应一致地译作“所意”与“能意”?当然,这样的刻意区别翻译只是在胡塞尔那里才显得必要,而在弗洛伊德与其他心理学家或现象学家那里很少发现这种术语的区分,因此无涉翻译的根本原则。但这反过来也说明,胡塞尔通过这种特别的概念分别与概念使用,指明了一些唯有他看到而其他人未曾看到的东西。
【本文节选自《意识现象学教程》“附录8”】
【作者简介】
倪梁康,1956年生,江苏南京人,现为浙江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浙江大学现象学与心性思想研究中心主任,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目前任全国现代外国哲学学会副理事长、中华外国哲学史学会理事和国际舍勒学术咨议委员会委员。兼任《胡塞尔研究》(Husserl Studies)、《欧陆哲学评论》(Continental Philosophy Review)、《现象学世界》(Orbis Phaenomenologicus)和《中国现象学与哲学评论》等学刊的编委。专著有:《现象学及其效应》、《意识的向度》、《胡塞尔现象学中的存在信仰》(德文)、《胡塞尔现象学概念通释》、《自识与反思》等;译著有:《现象学的观念》、《逻辑研究》、《哲学作为严格的科学》、《内时间意识现象学》、《伦理学中的形式主义与质料的价值伦理学》、《人生第一等事》等。
【内容简介】
这本书提供的是对意识现象学的一个系统研究的尝试:整个阐述是从感知分析开始,到性格分析结束。现象学的意识分析在这里以三种表述形态逐步完成自身勾画:其一,从静态的意识结构研究到动态的意识发生研究;其二,从横向的意识行为分析到纵向的意识权能分析;其三,从彰显的意识理论到潜隐的无意识理论。概而言之,“系统”在这里是指意识的静态横截面和发生纵剖面的两个向度的展开脉络。
从结构现象学的横截面角度进行的权能研究会首先将意识权能分为三大类型来进行研究:认知权能、情感权能、意欲权能。而从发生现象学的纵剖面角度进行的权能研究会首先将权能分为原初权能与习得权能的两大类型,它们以“本性”与“习性”的名义宣示自身。
本书中的阐述试图以再现或重构的方式提供胡塞尔所说的“枝缠叶蔓的现象学证明(可以说是大量细致入微的纵横截面与标本)”。
【目录】
[①]参见Rochus Sowa, „Einleitung“, in Hua XLII, S. XXXII。
[②]《胡塞尔全集》第四十二卷的编者将胡塞尔与无意识分析相关的手稿部分(该卷的第一部分)命名为“无意识现象学”(Phänomenologie des Unbewußtseins),实际上并非胡塞尔的本意。他最多会认可该卷副标题中列出的所谓“无意识分析”(Analyse des Unbewußtseins)。这里给出的对无意识的意向活动方面和意向相关项方面的划分便属于这种无意识分析。下面将要谈到的弗洛伊德对三种“无意识”的区分也属于无意识分析。在严格的意义上它们都是对无意识的区分与划界。
[③] Sigmund Freud, The Ego and the Id, translated by James Strachey, New York /London: W. W. Norton & Company, 1960, p. 9, p. 11.
[④]参见弗洛伊德:《自我与本我》,张唤民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年,第203 页。
[⑤]参见弗洛伊德:《自我与本我》,徐胤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20 年,第153 页。
转自:“商务印书馆学术中心”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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