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文摘》2023年第6期P69—P70
作者单位：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原题《人类知网：知识全球史的探问与阐说》，摘自《全球史评论》第2辑，郭飞摘
人类的知识演进历史足够悠长，但作为史学研究对象的“知识史”却相当年轻，它是20世纪后期西方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细密分工与知识集成的产物。
知识的生产是人类文明特有的现象，但关于“知识”的定义却众说纷纭。今天，知识的外延早已突破“科学”所限，被更广义地理解为人类认识世界的所有概念化和体系化成果。
知识的生成和演进具有历史性。作为一个新兴的领域，知识史以人为中心，研究历史上关于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人与信仰等各类知识的形成、发展与演变，通过知识内史与知识外史的双重线索，阐释知识自身的价值，观察历史上知识与社会的互动。
知识能够传播，流通也是知识生产的环节，知识交往创造了知识生产力。知识交往的影响与历史意义终会由分散的区域性解说步入整体化的全球语境当中。
人类知识的演进同样遵循“从分散走向整体”的世界历史形成轨迹。全球性知识是现代世界形成的文化反应与概念建构。反之，全球性知识也对世界步入现代状态产生了深远影响。15世纪海陆大通之后，此前局限于地域的地方性知识以及较为分散的区域性知识交往圈，开始出现密集的全球互动，并最终伴随资本主义世界市场体系的形成而汇聚为人类的知识之网。
关于知识全球化问题，20世纪的西方全球史家已经注意到，但没有深入展开。全球史研究者为何对知识问题着墨不多？材料的分散、历史影响评估证据的缺乏导致解释框架难以建构，这些都影响了包括知识全球史在内的文化互动研究的进展。但挖掘知识史深广意义的努力没有止步，尤其是21世纪以来，受益于跨学科研究的滋养与鼓舞，知识学界展现出愈发浓厚的全球史探究兴致。
值得说明的是，知识史的全球史解释方向并不是否认地方性知识史研究的价值。知识史的地方史考察和全球史审视各有所长，能够在不同视角的互补与互映中接近知识的整体史面貌。地方性知识长久传承于前工业时代的各文明与各区域中，是理解知识形成全球关联的重要元素与基本背景。知识全球化进程中，地方性知识依然保有生命力，在知识史视域下或可发现现代世界全球性与地方性博弈共存的新图景。
知识生产的全球史之问同时伴随着各种探索性的解答。相互关联是人类知识之网的基本形态。知识全球史以突破西方中心论为旨趣，强调平等基础上的知识关联，其重要的逻辑前提即承认现代知识不是绝对客观和普世统一的系统，而会因空间上的制约呈现出多元特征。
知识的流通常常伴随着知识人的迁移。人是知识的创造者，也是知识的传播者和受用者。人的流动，特别是那些掌握各种知识的特殊人群的流动带来了知识的流通，促进了区域性乃至全球性知识网络的形成。知识传播者及其他参与知识流通的人因此也成为知识全球史探究的对象。
比较也是知识全球史研究者中意的方法。人类知网的一体多元特征需要知识体系的比较来予以呈现。尽管尚未构建起知识全球史的完整理论体系，但“全球知网”历史解释的关键环节，在再现与建构全球知识关联的史学叙事中，折射出知识全球史独有的理论诉求。
承自全球史的基本史学立场，知识全球史同样反对任何形式的“地区中心论”，尤其是在旧科学史、思想史等学科中曾占据主导的西方中心论。虽然当下的知识史研究仍以西方学者为主体，但世界其他区域的知识一直身处知识史的讨论范畴之中，从未被忽视。
将历史上的知识存在复数化的价值不仅仅在于还原知识品类之盛，其深意在于提示人文研究者：不能仅仅用现代西方知识评价标准检视世界范围内的知识，而应承认不同时代、不同地区的认知活动，其目的和评价标准本身存在差异。用现代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中形成的认知德性在其他文明中选取可对应的部分加以比较，并非真正意义上复数的知识史观。清理隐而不彰的残存于历史书写中的西方知识中心论，书写真正的复数知识史，需要承认各种认知德性下的认知活动具有平等地位，进而为反思现代西方知识体系提供有益的参照。
交往是全球视角的核心理念之一，知识全球史同样注重知识的跨文化交往与互动。同样，这种交往绝不仅限于在其他文明中搜寻有助于西方现代知识体系形成的内容，建构现代西方知识体系形成的辉格叙事。以此作为互动理念的全部内涵，则同样忽视了不同认知德性下原本多元化的认知活动的平等地位。互动是多向度的，并非将“边缘”视作“中心”发展的素材。抛却任何“中心”，就是要在互动过程中，站在各方角度审视对方，并认识到各自处理异域知识的方式。
对全球性知识的探问，是知识史发生“全球转向”的开端。全球性知识之问需要全球史方法的声援。作为总体史的知识史有别于知识的编年史，意即，“知识史”是“通过知识”来认识全球关联的大历史，而不是止步于单纯知识兴替考察的“针对知识”的小历史。“关联、互动、比较”的全球史方法论恰能有力揭示全球知网背后的大历史。全球史的理念由此赋予知识史的探求以整体史的宏大目标。从“社会革命”与“知识变革”互动的角度去理解人类知网的形成，是一个值得思考的唯物史观命题。知识全球史的唯物论解释，或有助于洞见现代全球知识体系中隐而不彰的权力落差和知识产品全球分配的不均，理智应对人类知识共同体的未来。
转自：“中国学派”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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