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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媒介再造城市意象:第三空间视野下的报刊亭

2023/7/24 14:47:30  阅读:39 发布者:

亲爱的朋友,在你的城市是否还能看到报刊亭的身影?也许曾经承载着几代人记忆的报刊亭正在逐渐消失,但是我们不能忽视其在城市生活中发挥的作用。报刊亭是怎样嵌入城市的,又沟通了哪些网络?在新媒体大行其道的今天,报刊亭将何去何从?请看下文:

作者:张华

来源《现代出版》2023年第3

摘要

报刊亭虽然是城市中的微小建筑,但它不是静止的物,而是社会实践的产物。基于访谈和参与式观察的研究发现,兰州市邮政报刊亭在经历初步建设、升级换代、形制改变、经营范围扩大、监督管理加强的过程中,将自身嵌入到城市的商品流通网络、新闻信息网络和人际关系网络之中,并重构了这三重网络。由此,报刊亭这一空间媒介重组了城市空间,也将自身生产为一个社会空间。报刊亭空间是物质空间和想象空间的混合,即索亚意义上的第三空间。与其它城市建筑不同,报刊亭的价值就在于它能生发出独特的城市意象和城市文化景观。

关键词

报刊亭; 空间媒介; 第三空间; 城市意象;

20009月,中央文明办、建设部、新闻出版署、国家邮政局等部门联合下发《关于在全国城镇建设期刊零售亭的通知(国邮联[2000]452号)》(以下简称《通知》),要求“有计划地在城市和具备条件的乡镇兴建一批式样美观、相对稳定的报刊零售亭”。以都市类报刊的市场繁荣为契机,报刊亭在获得经济效益的同时,也因其能汇聚人流而被赋予了增强人际沟通和扩大政治宣传的功能。但自2014年起,全国报刊零售额逐年下降,报刊亭经营压力大增。中国记者杂志社陈国权在《2018中国报业发展报告》中提出,2015年至2018年期间,报纸停刊、休刊的数量每年达数十家,大多是都市类报纸。到2019年,全国报纸数量、总印数、总印张均大幅下降;2020年,报纸媒体在城市居民中的日到达率仅为18.6%1大规模的城市改造又导致报刊亭数量急剧减少,“从2008年到2018年的十年间,全国共拆除邮政报刊亭将近2万个”2,有些城市甚至不再有报刊亭。压力之下,仍在坚持的报刊亭不得不扩展经营范围,逐渐成为销售日常生活用品的街边便利店,报刊零售反而“沦为”副业。报刊亭名不副实,似乎已无存续的必要。

亭的本义,指一种中国传统建筑,多建于路旁供行人休息或观景之用。根据《说文解字》,“亭,人所安定也”3,意为人们安定的处所。古籍《释名(卷五)》“释宫室·第十七”解释,“亭,停也,亦人所停集也”,指人停留、中转和会集的场所,“亭馆”“亭传”“驿亭”均有此意。报刊亭以“亭”命名,既能体现其微小建筑的外观特征,也能描述其位于街道、广场、市场等处而产生人的短暂停留、停集的意味,因而兼具物质与想象的意义。

报刊亭是报纸大众化和商业化的物质性显现,但仅从报刊零售的经济功能出发并不能完全揭示它在城市中的意义。报刊亭的存废,不应仅以报刊销售量作为衡量标准。虽然近年来报刊零售已不是其主业,但报刊亭之“亭(停)”的作用依然突出——它不仅是一个摸得着、看得见的实体建筑,也是人与人之间实现连接的纽带,更是人们日常实践得以展开的空间之一,因而发挥了空间媒介的功能。基于此,本文的问题是,在报刊等印刷媒介环境下,报刊亭作为报刊和日常商品零售点如何嵌入了城市生活,形成了怎样的城市空间和独特的精神属性?它与其他城市空间媒介如书店、广场、公园等有何差异?在今天的新媒体环境下,报刊亭及其空间意义对城市生活是否依然有存在的价值?

文献回顾:城市空间媒介——报刊亭研究的新视角

空间研究经历了从客观环境论到社会关系论的转变。西美尔(Georg Simmel)指出,空间从根本上讲只不过是心灵的一种活动,而心灵活动又是人们相互作用的产物,“相互作用使此前空虚的和无价值的空间变为对我们来说是某种实在的东西”4。涂尔干(Émile Durkheim)进一步诠释了主观的感觉空间,认为空间的划分和区别“来自人们赋予不同区域的不同情感价值”5,空间和情感价值一样具有社会性,当空间中充满关系和情感,其价值和意义才会彰显。20世纪60年代,人文社会科学领域出现“空间转向”的范式更替,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的空间生产理论指出,空间是人们生产实践活动的产物,其中不仅承载和生产社会关系,又被社会关系所生产。“(社会)……容纳了各种被生产出来的物以及这些物之间的相互关系”,“空间是一连串和一系列运转过程的结果”6。而城市,也就是一定历史时期社会活动所塑造、赋型和设计出来的一种空间。这种空间观,摆脱了空间是纯粹的实体建筑或静止的地理位置的观念,重新阐释了空间和社会、社会实践的关系。后现代地理学家索亚(Edward W.Soja)吸收了列斐伏尔的空间生产理论,创造性地提出了“第三空间”的概念:“第一空间”关注的是具象的物质性空间,“第二空间”是指缘起于精神或认知形式中的想象空间,而“第三空间”的观念虽然发端于物质和精神的传统二元论,但在本质内涵上又与“第一空间”和“第二空间”有所区别,它是真实和想象的混合。7在“第三空间”的视角下,城市生活的空间是物质性的空间实践和精神层面上符号化的意象表征的叠加,是由个人、群体、机构的实践共同形成的。7通过对城市空间的考察就可以展现出人类实践的丰富内涵。

媒介和传播研究者常常将时间、空间和城市并置起来考察。芒福德(Lewis Mumford)把人类进化与城市状况密切联系起来,解答有关城市与人类、城市与文明的关系。“通过集中运用物质优势和文化优势,城市提高了人类交往互动的节奏和速度,并将这互动的产物转化为可以储存、可以复制的形态。”8这些产物包括物质性的建筑物、文书档案等,以及精神性的交往和组织习俗。人们又通过这些产物、储存手段来寻找过往的社会结构和生活的文化面貌。英尼斯(Harold Innis)以媒介不同的时空倚重来评估传播媒介的重要性对其所在文化这样或那样的偏向。9英尼斯的“空间”,指向的是物理空间或地域空间,并将其视作媒介研究的一个重要维度,以此来论证媒介、传播与文化和文明的关系。而麦克卢汉(Marshall Mc Luhan)则以“视觉空间”与“听觉空间”概念来阐释媒介的空间偏向,这两种空间是基于主体的视听感官,因此是感知空间。10麦克卢汉还以“部落社会”“脱部落社会”与“再部落社会”(“地球村”)将人类社会划分为三种发展形态,完整展现了媒介与人类社会关系的空间叙事。面对晚近以来网络传播技术深刻影响城市空间和城市形态的现状,斯科特·麦夸尔(Scott Mc Quire)以“地理媒介”概念来描述21世纪的城市体验,即各种新传播技术(如各类LED屏幕等)“以新的方式将媒介空间化之后,构成了当代城市有机的组成部分”11,新形态的社会交往和传播实践在新的城市公共空间中出现。上述观点说明,城市空间研究和传播研究的终极价值均指向了社会关系和社会实践,“空间也因为社会关系的表征而具有了媒介属性”12

传播学界契合了“空间转向”的学术潮流,将空间作为传播研究的基本维度,从多种角度阐明了城市空间的媒介本质,并且说明在空间中产生的传播活动是怎样通过这一媒介实现维护社会稳定的目的的。近年来,国内传播学者以城市广场、公园、书店、菜市场等实体建筑为对象,探讨与之相关的社会实践和社会关系。例如,作为媒介的上海外滩是特殊的都市空间,它又与人类历史上各种传播媒介及其内容交织、融合在一起,体现和塑造了上海独特的城市个性和气质。13上海人民广场在信息传递、意义建构、观念交流等多个维度建构了人和空间的不同关系,塑造了城市空间的“可沟通性”14。苏州“猫的天空之城”概念书店在都市空间中具有多重空间意义,既是包含多种物质产品消费的独特消费空间,也是诠释社会关系的沟通交往空间,还是“由一个想象空间为原型来重构的现实空间”,体现了城市空间的建构、时间与空间的关系及空间的精神属性。15城市中的菜市场紧扣城市居民日常生活,是富有人情味和烟火气的景观,人们通过菜市场这一空间媒介,能够感触到人与自然、人与城市以及都市圈内外的沟通关系。16上述研究表明,城市中的实体建筑不仅是人的行为实践的产物和结果,而且还作为一种空间媒介聚集了社会关系,是社会实践的场域,能够建构一种特别的价值观或意识形态。17在这个意义上,城市实体建筑实际上成了物理空间和精神空间混合的第三空间。

参考城市空间研究,将报刊亭置于城市与人的关系之中,或许能为报刊亭存废的讨论打开新的视野。但报刊亭不同于其他实体建筑,在实现人的“停集”方面具有特殊性,而且人们对其有着特殊的想象和认知,这种差异和独特性也是本文要着意探讨的。

田野经验:从微小建筑到空间关系再生产

本研究以参与式观察和深度访谈的方法,对甘肃省兰州市主城区的邮政报刊亭展开研究。研究基于三个理由:其一,从建设之初到目前,该市邮政报刊亭数量虽有变化但从未遇到过“一刀切”的大面积拆除情况,因此能较完整地呈现报刊亭的发展过程及其与城市空间变化之间的关系;其二,自2008年以来,兰州市一直争创全国文明城市,直至2020年进入第六届全国文明城市名单,政府部门为此推动了报刊亭的“升级换代”,报刊亭被赋予了精神属性和文化意义;其三,课题组中两位成员长期生活在兰州,也有长期在报刊亭购买报刊的习惯,便于开展研究。

兰州市下辖三县五区,根据2021511日公布的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常住人口379.09万,主城区包括城关区、七里河区和安宁区。根据课题组调查,三个区营业的邮政报刊亭共58个,其中城关区50个,七里河区8个。这些报刊亭大多数以所在街道、毗邻的标志性建筑或老地名命名,如临夏路邮政报刊亭、邮电大楼邮政报刊亭、五泉山邮政报刊亭、双城门邮政报刊亭等。部分报刊亭的位置相对固定,迄今为止坚持经营了二十多年,个别几家近几年位置变化频繁但仍在经营。20196月至10月,20203月至6月,课题组成员分两阶段对这58家报刊亭进行了田野调查,以每次不少于3小时的时间观察报刊亭的商品交易、信息传播和人际交往活动。课题组还选取了25位受访者(包括报刊亭经营者和消费者,如表1所示)进行半结构化访谈。基于田野记录和访谈资料,本文以空间媒介的视角分析报刊亭以及围绕其展开的一系列社会实践。

(一)外观形制与监督管理:报刊亭社会空间的形成

根据报刊亭经营者回忆,他们经历了沿街流动卖报和摆摊叫卖再到进入报刊亭的过程。世纪之交的几年,市场化报刊繁荣,报刊零售进入黄金时代,兰州市的报摊随处可见,人流较多的地方只要有闲置的空间,报贩就会抢占。但这种摆摊叫卖的方式不仅影响城市交通,有碍市容市貌,也不利于对文化出版市场进行有序管理。1997年,为帮助下岗职工再就业,兰州市城关区建立了外观呈椭圆状、通体绿色、四周装有卷闸门的第一代邮政报刊亭,只允许零售报刊和少量图书,以及矿泉水和口香糖等小商品。但即便如此,“邮政报刊亭那几年是很火爆的,想接手一个亭子,根本没有人往外转,主要是安排下岗职工”。(访谈对象P22,20191013日)2003年至2004年,兰州市的报刊亭开始大规模建设和改造。2008年起,兰州市邮政局对邮政报刊亭进行翻新更换,统一使用外形呈长方体的第二代邮政报刊亭。新报刊亭正面的挡板打开后,如同打开了一扇窗户,里面悬挂或陈列的报刊一目了然。落下的挡板可前伸、平置,成为用以摆放报刊和其他小商品的柜台。

报刊亭建筑形制的变化,与市政管理的日益严格相伴。2014年,兰州市设立城市管理委员会,报刊亭被纳入其管理范围。《兰州市城市市容和环境卫生管理条例》规定,所有建筑物必须符合市容市貌标准,临街设施的设置由城市管理委员会审批。报刊亭经营者须自觉遵守城市管理细则,接受政府相关部门的监督管理,报刊亭内外的卫生状况、经营执照悬挂、经营范围等经常受到检查。“我们每天都要提醒自己把卫生搞好,不能乱摆,不然就害怕被人给取缔了。如果我们不按要求摆好,那挂着的摄像头就能看见,我们会被罚款的,谁敢不遵守?”(访谈对象P21,20191013日)

回顾报刊亭设置及管理日趋严格的过程就会发现,报刊亭是被当作文化经营场所和市政设施来管理规范的,因此也被纳入城市公共空间的范畴之中,作为城市空间要素参与市政建设。当报刊亭被理解为一个占据物理实体空间的建筑,那么报刊亭就成了“空间中的物体”,即静态的物。这是第一空间视角下对城市报刊亭的理解。对报刊亭的监督管理,是在具体的社会、经济、文化和政治建设背景下的政府行为,是平衡和制约空间生产的杠杆力量,是空间生产的一部分和方式之一,充分显示出报刊亭空间的社会性——它是社会实践的结果。这一结果,便是《通知》所明确期待的——“安排下岗职工的安民亭、方便市民生活的便民亭、满足文化需求的文化亭、维护社会治安的安全亭”。如此一来,一个独特的、区别于其他建筑物的城市空间要素就被生产出来。另一方面,报刊亭经营范围扩大、外观形制改变之后,围绕其展开的空间实践活动也相应地改变了,它将“信息”“物品”与“人”聚集起来,构成了特别的都市文化景观。

(二)报刊亭嵌入城市商品流通空间

第一代报刊亭时期,报刊零售火爆,“销量一直处于上升阶段,从来没有过不好的时候,不管是报纸还是杂志或者是书,所有东西都卖得很快,没有一天卖不完剩下的情况”。(访谈对象P24,20191024日)但自2014年起,“所有报纸、杂志的销量就开始下降”。“以前卖得好的时候,报纸一天卖几百份,现在一天卖二三十份就很好了;以前的杂志每天都能卖完,一天一进货,一个月能在邮局订两万多元的报纸、杂志,现在只能订五六千元”。(访谈对象P24,20191024日)特别是2016年以来,好杂志消失,顾客流失,销量下降,“下半年不如上半年,后一年不如前一年”。(访谈对象P21,20191013日)不得已,报刊亭只好以多种经营来弥补报刊销量下降带来的经济损失,比如收发快递、代理广告、零售食品或日用品等。邮政集团允许报刊亭拓宽销售范围,可以根据报刊亭的地理位置和人流量选择经营范围,办理相关经营许可证。经营范围的扩大和承接业务的变化改变了报刊亭空间的实践活动及其形式,报刊亭从相对封闭的报刊销售网络开始嵌入城市商品流通空间中。

商品流通空间是“商品流通以及形成商品流通的各种物质实体的结构关系在地理空间上的延展”,是“商品贸易中形成的流通网络所覆盖到的地域范围”18。这一空间由点、线、面构成。点,即城市空间中的各类商业网点;线,即商品从生产领域到消费领域的通道;面,是商品流通和辐射的范围。城市自然是一个商品流通空间,报刊亭即城市空间中的商业网点之一。现代意义上的报纸是现代城市的产物,包括报刊在内的传媒产业是大都市主导产业之一,报刊作为信息商品参与城市的商品流通。报刊亭则成为报刊从内容生产领域到消费领域转移的中介,是传媒业嵌入城市商品流通空间的物质性显现。但报刊是一种特殊的精神商品,负有传递精神文化的责任,报刊亭也就被赋予了精神属性。因此,虽然报刊亭作为“点”嵌入到了城市商品流通网络当中,它还是区别于街边商店等商业网点,它创设的网络是精神产品和普通商品贸易网络的叠加。

田野研究发现,转型后的报刊亭与街道、交通节点嵌套不仅形成一种不同于便利店、大型超市的多元化商品流通空间,而且不同地点的报刊亭形成的城市商品流通空间也具有各自的特殊性。学校附近的报刊亭大多售卖文具、零食、玩具、卡通画等商品,医院附近的报刊亭则售卖速食、水果、花篮等商品。而且,处于城市中具体地点的报刊亭,或位于街道交汇处,或毗邻城市地标,或与公共交通重要的换乘站点“重叠”,使其即停即走的功能进一步释放,快节奏城市生活中大量即时性、便利性消费需求被满足。在这个意义上,报刊亭作为新的商品销售网点嵌入城市商品流通空间,产生了新的点、线、面,在人的“停集”中建构了一个承载城市居民日常生活实践日益多样化的媒介空间。报刊亭嵌入城市商品流通空间,新的社会实践如消费行为在街道、车站发生,从而改变了城市空间与市民的关系,街道、车站的意义也随之改变。

(三)报刊亭重构城市信息传播网络

报刊是特殊的商品,其使用价值是报刊上刊登的新闻信息等精神内容。报刊亭不仅嵌入了城市商品流通网络,也以传递新闻信息内容重新构建了城市空间中的信息网络。在这个意义上,报刊亭的出现实际上反映了大众媒介在城市空间中的强行介入。兰州市报刊亭汇集在人口密度最大的城关区和七里河区,通常位于街道交汇处,地理位置优越,如同一个个节点向周边辐射,加速新闻信息在城市中的扩散与传播,重构了城市的信息传播网络,城市也因之而成为一个现代社会空间。

报刊亭通过销售类型多样的报刊,如本地党报和都市报、外地体育类和休闲类报刊等,编织出一个特殊的城市新闻信息网络,帮助人们以想象的方式建构城市空间以及本地与外埠的空间关系。都市报繁荣时期,兰州市一度出现《兰州晨报》《西部商报》《鑫报》三足鼎立的现象,报刊亭的报刊零售额大部分来自这三种报纸。“以报道本地新闻、社会生活、商业信息、娱乐体育等为主要内容的都市报刊,同质化程度很高,但因为价格低廉而拓展了市场,《兰州晨报》《西部商报》定价五角,《鑫报》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仅售价两角。后来,《兰州晚报》《兰州日报》也开始在报刊亭零售,但销量远不如前几份。”(访谈对象P01,2019612日)接近普通人的生活都市类报纸更受市民青睐,“那时,街角、桥头、市场门口,有很多揽活的工人常常轮流看一份《鑫报》,因为这张报纸上面开辟有发布各类用工信息的专版”。(访谈对象P03,2019917日)市民可以通过这些都市报了解城市,把握城市生活的脉搏,适应城市空间每时每刻的变化。

报刊亭在一定程度上充当了城市公共空间。据报刊亭亭主G女士回忆,“北京申奥成功的那一天,《体坛周报》供不应求,大家都捧着报纸,在报刊亭旁边就开始了讨论,为这个好消息感到高兴”。(访谈对象P11,2019108日)在报刊零售繁荣时期,读报和交流已经渗透到市民的日常生活中,成为一种日常行为,而报刊亭不仅充当了信息传播媒介和信息消费空间,还创造了一个市民参与城市公共事务讨论的机会和空间。

报刊亭在建设之初就被赋予了政治宣传的功能。国家权力以大众传媒的形式借由报刊亭这一实体空间介入市民的日常生活,试图建立起市民与国家社会的联系,培育市民的公共意识。对于习惯在报刊亭购买报刊的市民而言,报刊亭是他们获取国家大事、感知外界变化的一个重要渠道。“我经常看杂志,什么杂志都看。如果一段时间不看,就难受,感觉与这个世界脱轨了。”(访谈对象P08,2019927日)消费者Z先生退休后经常买报纸,“特别是遇到国家的重大节日,我都要看一看,好知道外国人是怎么评价的,可以给中国人长志气”。(访谈对象P14,20191010日)可以看到,报刊亭成为联结国家与市民的中介,凭借其优越的地理位置,将阅读报纸这一行为纳入市民的日常生活中,增强公众对国家的认同感。

(四)报刊亭接纳“陌生人”进入城市人际交流网络

一方面,城市中的建筑、街道和区域布局,因为人的介入,它们之间以及它们与人之间才建立了联系,历史、文化、传统、精神才得以进入城市空间。城市空间是与绝对空间、相对空间密切相连的关系空间,却非绝对空间。19但另一方面,人们对失去空间感充满担心甚至恐惧,城市之中空间的变化和切换十分迅速,对城市空间及其变化的适应是人们不得不经常面对的问题。报刊亭空间媒介嵌入了城市商品流通网络,重构了信息传播网络,不仅能帮助人们适应不断变化的城市空间,还激发出关于城市的种种想象。

首先,对一些报刊亭经营者来说,报刊亭是其融入、扎根城市的机遇和中介。调研发现,部分报刊亭经营者以及他们曾经的同行很多是进城务工者,经历了“自由报摊”到“撤摊入亭”的过程。对他们来说,报刊亭不仅是他们安身立命的一份职业,更是让他们在城市里找到归属感的途径。“我以前是摆摊卖报纸的,我卖报纸快20年了,我大儿子今年22岁了,从他3岁的时候我就开始卖了。”(访谈对象P16,20191012日)这位经营者的独白令人感叹,报刊亭不仅是他扎根城市的经济来源,还是他对儿子成长的记忆。

其次,作为空间媒介,报刊亭大大增加了人们不期而遇的概率,可能从短暂的交易关系进而形成稳定的信任关系。“在我经营报刊亭的几十年里,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人,每天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有时候也和一些老顾客聊天。”(访谈对象P01,2019612日)报刊亭这个空间媒介的长期存在,成了社区居民一个可沟通、能信任的“邻居”。“如果城市没有报刊亭,会显得冷清,没有人情味。一些退休的老人,我清楚他们喜欢看啥,天气不好的时候,我就给他们留下(那些报纸)。虽然只是一份报纸,但是里面有一份情谊,一份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和关心。”(访谈对象P09,2019927日)与短暂的交易关系不同,信任关系更加稳固并且具有持续性,基于这种信任,人们又延展出意义更为丰富、形式更为多样的实践活动。

最后,报刊亭帮助初到城市的“陌生人”适应城市空间。报刊亭被视为熟悉周边的“信息总汇”,曾经,很多初到城市的外来者几乎都有在街边报刊亭问路以及寻求其他信息的经历,报刊亭成了他们的“城市初体验”。兰州大学的两位留学生在初到兰州时常常光顾学校门口的报刊亭,与报刊亭经营者G女士逐渐相熟并结下情谊,一口兰州方言的G女士不仅传递给她们关于兰州的诸多信息,而且还在节庆期间邀请她们到自己家里做客。(访谈对象P11,2019108日)报刊亭成为她们了解并融入这座城市的通道,是塑造她们和这座城市关系的重要媒介。

报刊亭作为“第三空间”塑造城市意象

(一)第三空间视角下的报刊亭

如果说第一空间视角客观地考虑和强调“空间中的物体”,第二空间视角则更为主观,涉及“关于空间的思想”20。在第一空间的分析视角下,无论是报刊亭作为城市微小建筑,其形制变化、经营活动扩展以及所接受的管理,还是因它而产生的新的商品流通网络,都是一套物质化的“空间性实践”的结果,是都市生活可衡量、可标志的形状和实践。在第二空间的视角中,报刊亭空间则是一种思想性和观念性的领域,它被想象为繁荣文化市场、传播精神文明、满足文化需求、美化城市环境的构想性空间。而作为第三空间的报刊亭,它是第一空间(实体空间)和第二空间(虚拟空间)的混合物,既是生活空间又是想象空间,同时它又持续不断地通过“反映”真实的空间或“生产”想象的空间,进而创造着第三空间。

从第三空间的视角理解报刊亭,有助于我们理解城市及其与报刊亭的关系。现有的城市评估体系都将城市看作一个经济体而非生活空间,这种城市观注重城市经济增长,而不关心城市中活生生的人以及他们的日常生活感受和精神文化需求。21但城市从来都不只是一个经济体,美国建筑学者林奇(Kevin Lynch)认为,城市是比单一的建筑要复杂得多的存在,是一种实体和感知的组合体,即“实地+感知”,对城市的理解要从这两个方面展开。首先,城市作为一种复杂的实体建筑结构,是由道路、边界、区域、节点和标志物这五个物质形态的元素组成的。其次,城市具有意象,这种意象是所有生存于其间的人们对这个城市实体建筑结构的感知,还包括对城市历史文化的感知,即城市记忆。因此,城市便是由实体的物质空间结构与人们的感知复合而成的公众意象。22位于城市物理空间中各区域的连接点上的报刊亭,具有位置的特殊性,自然就被预设了特别的重要性,它本身就是城市生活的节点之一,是人们聚集的开放空间,人们在这里看见彼此,感知彼此。空间的价值和意义就在于其中的社会情感。报刊亭“这种嵌入日常生活场景的实体媒介,对于城市生活有着不可替代的重要意义”13,它承载着集体记忆,这种共同的记忆有助于维系群体的共同情感;它不仅是城市日常实践和人际交往的空间,更是蕴含特殊城市记忆的场域,这种记忆形成了城市的独有气质。

因此,在第三空间的视角下,报刊亭的废弃就不是简单的城市空间中静止的物的拆除问题,而是是否要将具有特殊精神意义的社会空间的意识性想象抹去的问题。而有关存废问题的讨论本身,实质上还是人们对报刊亭空间的不断“生产”、想象和创造的过程。

(二)新媒体环境下报刊亭的再想象

但上述讨论,有一个隐含的却十分要紧的前提,即报刊亭是报刊媒介的产物,是报刊介入城市生活的物质性显现,这就意味着对报刊亭的任何讨论都是在报刊媒介的社会环境和讨论语境中进行的。新媒体应用改变了报刊媒介出现后的物流、信息流和人流网络,也就改变了城市空间。在这个报刊退出城市商品网络和信息传播网络的媒体环境和社会语境下,无论是物质性的“报刊”亭,还是精神意义上的报刊“亭”,对其的想象都面临失去想象基础的窘境。这对报刊亭问题的讨论无异于釜底抽薪。

我们认为,从“亭”的本义即人的聚集、停留、中转出发,而不是从“报刊”出发,在城市空间媒介的视域下,重新思考它对城市空间和空间实践的意义,即城市意象问题,才兼具理论和现实意义。聚集人群、展开实践、搭建关系、激发想象,是报刊亭作为“亭”在城市空间中所具有的意义,也是超越第一空间和第二空间的意义。报刊亭以其城市空间媒介的独特价值,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理解现代城市及人与城市关系的通达之路。由于报刊亭分布于城市中不同的地点,形成了有差别的空间和人的实践,凸显出它是一个不会与别的地方发生混淆的、独特的、难忘的“场所”,具有城市空间媒介的特殊性,展现出城市生活的烟火气息,能唤起人们对城市的文化记忆,产生高楼大厦和繁华街区所无法承载的独特城市意象。例如,伦敦街头的红色电话亭,虽然人们已经不再依赖它的通信功能,但它蕴含了个人情感和群体记忆,依旧是伦敦独特的城市符号和城市意象。

经过多年的建设和有序管理,兰州市邮政报刊亭已在城市布局结构中居于得天独厚的位置,在此基础上,报刊亭可以将各种城市符号和地域文化符号附着其上,如飞天、丝路、黄河、邮差(中国邮政的象征《驿使图》源于甘肃省嘉峪关市出土的魏晋墓砖彩绘)等。这些符号能唤醒人们的城市记忆和历史记忆,完成驿站、亭、交通、交往等意象的衔接,和报刊亭一起作为一种空间结构嵌入到城市意象的构建中。如此一来,城市便也具有了独特的气质。

参考文献略

转自:“质化研究”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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