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德金 朱中华 | 理想性与现实性的统一:马克思恩格斯“无产阶级政党”概念探析
石德金 朱中华◆文
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理论中,无产阶级政党既有共产主义理想的应然维度,又有现实工人运动的实然维度。然而,正是对这种理想性与现实性之间张力的误解,西方学界产生了关于“无产阶级政党”概念截然相反的两种理解,割裂了这一概念的整体性。这两种看似截然相反的理解,实质上都割裂了理想性与现实性之间的内在统一,否认了无产阶级政党实现其理想的现实可能性。因此,有必要回到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经典文本,重新厘清“无产阶级政党”概念理想性与现实性之间的关系,还原这一概念的本真,这无疑对新时代加强党的建设具有重要启发意义。
——石德金 朱中华
习近平在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大会上指出:“在马克思主义影响下,马克思主义政党在世界范围内如雨后春笋般建立和发展起来,人民第一次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成为实现自身解放和全人类解放的根本政治力量”。马克思主义政党作为先进的无产阶级政党,始终代表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是社会主义运动的领导核心,是无产阶级国家的缔造者和建设者。在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下,作为最优秀的无产阶级政党,中国共产党100多年来始终带领中国人民从胜利走向胜利,书写了中华民族几千年历史上最恢宏的史诗。可以说,无产阶级政党是科学社会主义理论与工人现实运动相结合的产物,是理想性与现实性的统一。然而,对马克思和恩格斯“无产阶级政党”概念的理解,西方学界却存在着不同的观点,其带来的最大问题便是对无产阶级政党概念在理想性和现实性的两端进行了割裂和分化。那么,为何会出现这种分歧?马克思和恩格斯又在何种意义上理解这种内在的张力?为此,有必要回到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文本,从理想性和现实性的辩证关系中重新厘清“无产阶级政党”概念,这对中国共产党加强自我建设、提高执政能力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
一、一个关于“无产阶级政党”概念的理论困惑
“无产阶级政党”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首次提出,并在共产主义者同盟、国际工人协会、社会主义国际建设以及欧美各民族无产阶级运动过程中高频使用的一个概念,是理解马克思和恩格斯关于无产阶级政党学说的关键。诚然,无产阶级从组织成工会到政党的过程,实现了从自在到自为的转变,在很大程度上实现了“无产阶级政党”在理论和实践上的统一,但因其运动实践的多样性和理论发展的复杂性,往往带来诸多理论上的困惑,导致“无产阶级政党”概念理解上的割裂和分化。
西方学界对马克思和恩格斯“无产阶级政党”概念的理解往往引向理想性与现实性两端,形成两种相互割裂的倾向。一端是从无产阶级自我解放的伦理应然出发,强调无产阶级政党社会主义共同理想和共产主义远大理想的价值原则,从而把无产阶级政党理解为理想性的概念。比如英国学者约翰·坎利夫(John Cunliffe)认为,无产阶级政党是无产阶级自我解放过程中的伦理应然,强调马克思和恩格斯理论中的无产阶级政党是一种理想性的概念。在他看来,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无产阶级政党并非是无产阶级的一种现实化的常态结构,而应该被视为阶级内部政治成熟过程中特定时刻的偶然反映,是由其自发的自我活动引起的,是无产阶级在走向自我解放过程中的临时表达,只有作为一种理想性的价值理念才能发挥其对无产阶级运动的持续作用。德国政治家克劳斯·冯·贝姆(Klaus von Beyme)强调,马克思比当代资产阶级思想家更早接受了政党的积极概念,但他仍然接近当代激进的资产阶级观点,这些观点并没有按照现代意义上组织良好的政党的思路来解释党的概念。“因此,在马克思看来,党意味着一群拥有共同意识形态的人。党员是接受马克思和恩格斯所阐释的原则的任何人”。贝姆将无产阶级政党概念放在一般意义上来理解,而不是置于现实层面去理解,从广义上将之视为一群拥有共同无产阶级革命意识的人。法国哲学家阿兰·巴迪欧(Alain Badiou)也有相似的观点,他认为无产阶级“政党也是一个高度集中和有纪律的组织者,其能力完全是在于接管国家权力。它担负着建立新国家的任务,也承载着无产阶级专政的使命。”在这些研究者的论述中,并不是从革命实践的层面,也不是从组织结构的层面,而是仅从共产主义理想或无产阶级革命意识的层面理解无产阶级政党概念。
另一端是从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现实维度出发,强调无产阶级现实运动与无产阶级政党的一致性,从而突出无产阶级政党概念的现实维度。美国学者约翰·德布里齐(John A. Debrizi)强调工人阶级运动与工人阶级政党的一致性,认为“正是由于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互动的性质和质量,马克思认为工人阶级作为一种运动和作为一个政党的发展是相当同义的。工人的经济和政治活动必然融合在一起”“工人的阶级运动和无产阶级的政党是一体的,这个运动兼政党的目标是深化或实现民主”。持有这种观点的还有法国哲学家让-保罗·萨特(Jean-Paul Sartre),他在《共产党人与和平》一书中强调,无产阶级政党不是工人阶级自发形成的产物,而是每一个被压迫、被剥削的无产阶级个人迫切需要的现实存在。法国学者梅洛·庞蒂同样强调无产阶级政党的现实属性,认为对无产阶级政党概念的理解不能脱离无产阶级当时所处的社会历史背景,不能单从伦理假设中去理解。
此外,也有学者同时察觉到马克思和恩格斯“无产阶级政党”概念的理想性和现实性,但因缺乏讨论无产阶级政党概念理想性和现实性之间的连接中介,也和前面的学者一样,未能把两者有效统一起来。比如,在法国哲学家马克西米里安·吕贝尔(Maximilien Rubel)看来,关于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无产阶级政党概念的理解,可以根据早期革命的“伦理假设”和后来的“唯物主义基础”之间的“根本模糊性”加以解释。基于对马克思和恩格斯文本的分析,吕贝尔对无产阶级政党概念进行了“根本模糊性”理解,他把无产阶级政党割裂成“共产党的道德观”和“工人党的社会学观”两个相互独立的概念域,提出了“无产阶级政党的双重概念”。在吕贝尔那里,无产阶级政党概念的理想性与现实性之间是相互割裂的。尽管他看到了作为现实性的社会学视角下的工人党,但是他对这种现实性的工人党持批判态度。在他看来,“工人们自发地唤起自我意识,他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品格,无需加入在他们的队伍之外所组成的政党”。因此,他只是从理论教化的道德层面,而不是从指导革命的现实层面理解共产党人的作用,只看到了共产党的完全理论性,而磨灭其组织、领导无产阶级革命的现实指导性。
可见,执无产阶级政党概念理想性一端的观点侧重社会主义共同理想和共产主义远大理想的价值取向,而执无产阶级政党概念现实性一端的观点强调无产阶级运动的实践取向。显然,这种非此则彼的理解方式无助于我们整体把握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无产阶级政党”概念。为此,有必要追根溯源,真正回到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文本中去,用唯物史观的根本方法具体辨析马克思和恩格斯“无产阶级政党”的初始意义,明确无产阶级政党概念的本真指向。
二、马克思恩格斯“无产阶级政党”概念的本真意蕴
事实上,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理论中,无产阶级政党是科学社会主义理论与无产阶级运动实践相结合的产物,兼具共产主义社会的理想性与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现实性,始终保持着理想性和现实性之间的张力。
一方面,马克思和恩格斯强调“无产阶级政党”概念的理想性。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共产主义理想是马克思和恩格斯理论的最高价值追求。为实现这一价值追求,马克思和恩格斯将其寓于代表无产阶级运动利益的无产阶级政党之中,使无产阶级政党概念与共产主义理想之间保持着内在的一致性。在这个意义上,无产阶级政党概念就具有了理想的性质,体现着人类社会的历史本质,对现实保持着巨大而持久的批判力量。
首先,表现在它的现实超越性和未来指向性上。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无产阶级是“资产阶级的、资产阶级国家的奴隶”,生存在社会的最底层。对无产阶级来说,打破资本主义社会现存的私有制是实现自我解放的首要前提,而建立无产阶级政党“是无产阶级获得解放的首要条件之一”。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看来,无产阶级政党的建立不只限于对当下资本主义所有制关系的批判,而且还预示着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超越,直指未来理想的社会主义社会或共产主义社会,具有现实超越性和未来指向性的特征。所以,马克思和恩格斯强调,为了实现社会目标和人类理想,“无产阶级这样组织成为政党是必要的”。无产阶级政党概念既蕴含着无产阶级誓死反抗资产阶级的大无畏精神,又包含着超越现实、指向未来的理想社会和人的生存状态的美好憧憬。因此,无产阶级政党不仅是摧毁资本主义私有制的政治组织力量,而且是指向未来社会理想的领导力量,其概念本身蕴含着一种超越现实社会的内在逻辑。《共产党宣言》明确指出,共产党人不仅代表着工人阶级的当前利益,而且“同时代表运动的未来”。运动的未来是什么?当然就是实现共产主义远大理想,即以一切人解放为目的建立的共产主义理想社会。所以,坚持人类解放的价值诉求,是马克思和恩格斯无产阶级政党概念的本质要求。
其次,表现在它的伦理道德性中。作为无产阶级组织起来的政党,无产阶级政党秉持着独特的伦理准则和道德原则,这是无产阶级政党得以延续的精神支柱和内生力量。恩格斯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中指出,“工人比起资产阶级来,说的是另一种方言,有不同的思想和观念,不同的习俗和道德原则”。与资产阶级政党的道德不同,无产阶级政党是从人的本质出发,追求的是真正人的解放,把人的发展贯穿于无产阶级政党的全部内容。从性质上来看,无产阶级政党是代表最广大人民群众根本利益的政党,人民性是它根本的道德原则。从价值意义上来看,无产阶级政党实质上可以说是一个基于自愿的伦理共同体。共产主义理想所蕴含的价值特性决定了无产阶级政党对其每一位成员都有道德要求。因此,无产阶级政党就是由一批具有先进意识、道德理想的积极分子凝聚起来的、具有社会主义共同理想和共产主义远大理想的先进政党。就此而言,无产阶级政党体现了共产主义道德的应然维度。从这一维度出发,马克思突出无产阶级政党概念的理想性,认为无产阶级政党“是指按伟大历史意义上来讲的党”,它与理想的共产主义社会相结合,其社会目标就是实现社会主义共同理想和共产主义远大理想,其伦理目标就是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基于此,恩格斯在《关于共产主义者同盟的历史》中特别强调“争取欧洲无产阶级,首先是争取德国无产阶级拥护我们的信念”。可见,马克思和恩格斯特别重视共产主义理想信念在无产阶级政党中的重要性,即无产阶级政党概念伦理道德维度的重要性。
最后,表现在它的非宗派性当中。非宗派性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区别无产阶级政党与其他形形色色社会主义政党的重要特征。这一特征表明,马克思和恩格斯始终坚持无产阶级政党的科学性和纯洁性,始终保持着其内在理想对现实的批判。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看来,以往西欧和美国建立的四季社、正义者同盟、宪章协会等组织都不能称之为无产阶级政党,因为它们在思想上或多或少受小资产阶级的空想社会主义和社会改良主义的影响,在组织上奉行宗派主义的密谋原则,在行动上背离无产阶级的根本利益。作为宗派主义的空想社会主义政党是充满幻想的、专断的,马克思和恩格斯拒斥这样的宗派性质。他们在思想上、组织上和行动上都同宗派主义划清界限,并以一种理性的态度明确无产阶级政党应有的形式。坎利夫对此持肯定的态度,他认为马克思主义理论中所宣扬的无产阶级地位,以及由此产生的适当的组织实践,都是独特的非宗派的。无产阶级政党是工人阶级性质的政党,它必须要独立于任何宗派精英,这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对无产阶级政党性质的应然要求。恩格斯一再强调无产阶级政党的工人阶级性质,一旦“抛弃这种性质,就只有宗派和欺骗”。“成立国际是为了用工人阶级的真正的战斗组织来代替那些社会主义的或半社会主义的宗派”,因为“社会主义的宗派主义的发展和真正工人运动的发展总是成反比”。马克思和恩格斯尽管强调无产阶级政党的共产主义特征,但绝对不以任何宗派主义原则来塑造无产阶级政党以展开简单的权力转移。因此,马克思和恩格斯“摒弃章程中一切助长迷信权威的东西”,删除了共产主义者同盟之前章程中关于密谋活动、宗派活动的一切东西。显然,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看来,无产阶级政党概念必须保持其应有的理想性,即建立在科学社会主义理论基础之上的阶级先进性。这种先进性“是任何一个无产阶级政党内都根本不容讨论的问题”,否则就会陷入宗派主义。因此,马克思和恩格斯再三强调,无产阶级政党“必须避免宗派主义的‘标签’”,保持其内在的科学性和纯洁性。
另一方面,马克思和恩格斯强调“无产阶级政党”概念的现实性。恩格斯指出,“唯物史观是以一定历史时期的物质经济生活条件来说明一切历史事件和观念,一切政治、哲学和宗教的。”从现实意义来说,无产阶级政党始终根植于无产阶级现实运动的土壤之中,是无产阶级进行阶级斗争的政治联合体。所以,要全面理解无产阶级政党概念的本真含义,就必须回到现实的“物质生活条件”、现实的革命斗争运动中加以考察。
首先,表现在马克思和恩格斯参与的政治运动当中。无产阶级政党概念并非纯粹的理念形式,而是深深植根于马克思和恩格斯具体的政治活动当中。苏联学者加尔金强调要以一种历史思维看待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无产阶级政党概念,它应该在马克思和恩格斯投身无产阶级事业的思想理论和政治斗争活动的框架中得到阐释,无产阶级政党是社会主义学说同工人运动相结合的产物。无产阶级政党在无产阶级革命运动中建立,也在现实的革命实践中不断发展,“使现存世界革命化”是其一以贯之的主题和线索。因为只有亲自参与到反对资产阶级及其国家的现实斗争中,无产阶级的利益和目标才会被确认和深化。所以恩格斯强调只向“学术”界宣扬理论并不是目的本身,“正相反,我们两人已经深入到政治运动中”。“深入到政治运动中”就是指马克思和恩格斯参加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特别是建立无产阶级政党的现实活动。建立无产阶级政党是马克思和恩格斯一生的实践求索。1845年至1895年期间,他们积极参与共产主义者同盟、第一国际等工人组织的活动,并与各国无产阶级运动的代表保持着紧密而大量的正式和非正式的接触。在第一国际衰落后,尽管马克思和恩格斯不再是任何正式组织的成员,但始终保有着“作为国际社会主义的代表的这种特殊地位”。在这个“作为国际社会主义的代表”的特殊位置上,他们担任工人政党制定纲领和选择策略的顾问,“可以说是党的总司令部的代表”。正如埃里克·霍布斯鲍姆所评价的那样,马克思毕生的任务就是把工人运动变成一种政治运动,将工人阶级组织“成为一个摆脱占有阶级的所有政党和以夺取政治权力为目标的工人阶级政党”。
其次,表现在无产阶级革命的现实必要性上。马克思和恩格斯特别强调要建立一个独立于资产阶级政党的无产阶级政党进行现实运动。尤其是1848年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失败,让马克思和恩格斯深刻认识到,“建立独立的无产阶级政党是革命胜利的根本保证”。因此,恩格斯在《普鲁士军事问题和德国工人政党》中首次提出建立一个独立的有组织的工人政党的要求,强调工人阶级“应该谋求在正式的民主派旁边建立一个秘密的和公开的独立工人政党组织”。这个政党组织“应当成为一个独立的政党,它有自己的目的和自己的政治”。有了这个政党,无产阶级就可以不再一味降低自己合法争取的独立地位,不再去充当资产阶级民主派的附庸和尾巴。不仅如此,无产阶级政党不满足于现状,必须进行革命,它是一个真正革命的政党。在《1848年至1850年的法兰西阶级斗争》中,马克思阐明了一个真正无产阶级政党进行革命的艰辛和曲折,提出了如何在斗争和失败中创建一个真正的无产阶级政党的任务,深刻认识到只有“主张变革的党才走向成熟,成为一个真正革命的党”。只有形成稳定的组织结构和明确的政策纲领,政党才能顺利开展党内的一切工作。恩格斯指出,法英德等无产阶级运动的“各地的经验都证明,要使工人摆脱旧政党的这种支配,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每一个国家里建立一个无产阶级的政党,这个政党要有它自己的政策,这种政策显然与其他政党的政策不同,因为它必须表现出工人阶级解放的条件”。他还特别强调了一个纲领对政党存在的重要性,指出,“一个新的党必须有一个明确的积极的纲领”。一个新的纲领就是一面公开树立的旗帜。不仅如此,马克思和恩格斯还强调,无产阶级政党是拥有政治抱负的政党,它联合的目的是“通过赢得政权来达到工人阶级的经济解放;利用这个政权来达到社会目的”。无产阶级只有通过谋取政权和执掌政权等共同行动,才能实现其共同的理想和目标。
最后,表现在其从事革命活动的组织形式的灵活性上。马克思和恩格斯认为,组织是无产阶级政党现实性存在的最低要求,“任何政党没有组织都是无法存在的”。但是,无产阶级政党从事革命实践的具体组织形式并非固定不变,而是随现实运动的变化而变化,为了满足不同时期无产阶级革命斗争的实践需要,必须在形式上灵活多变。只有根据社会实际情况和现实运动状况不断调整和优化无产阶级政党的具体组织形式,才能保持无产阶级政党的先进性。马克思在给弗雷利格拉斯的信中提到,作为“虽然很小但却是真正无产阶级的政党”的共产主义者同盟和其他组织一样会随社会现实运动的需要而不断更替,它只“不过是在现代社会的土壤上到处自然成长起来的政党的历史中的一段插曲而已”。共产主义者同盟作为具有伟大的历史意义的党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马克思在《哲学的贫困》中同样强调了无产阶级政党组织形式的灵活性。他指出,英国工人阶级斗争采取了各种灵活的组织形式,不仅包括了“罢工”“同盟”和“工联”,而且“现在工人们正在宪章派的名义下形成一个巨大的政党”。在这种意义上,恩格斯指出,“工人的党作为政党已经在大多数国家存在着”。他不在乎具体的组织形式,只在乎其政治实质。因此,“不管怎样组织起来,只要它是一个真正的工人政党就行”。随着革命实践的不断发展,党的具体组织形式将被改造和取代,组织被视为一种灵活的、不断变化的工具。加拿大学者康奈尔(George C. Comninel)从第一国际的实践分析中充分肯定了这一点,他认为,在整个欧洲,由于不同国家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历史经验和思想倾向的差异,不同国家工人阶级状况就有所不同,其形成的无产阶级政党的形式自然也就不同。可见,无产阶级政党的具体组织形式在现实运动中不断地调整和优化,体现了无产阶级政党概念的现实维度。
三、无产阶级政党概念的理想性和现实性的统一何以可能
那么,无产阶级政党实现其理想状态何以可能?即理想性和现实性的统一何以可能?回答这一问题,必须对马克思和恩格斯“无产阶级政党”概念展开全面辨析,而不是单方面对其理想性或者现实性进行纯粹诠释。在马克思和恩格斯对“无产阶级政党”概念的理解中,无产阶级政党是科学社会主义理论与工人现实运动相结合的产物,是“理想形态”与“现实运动”的统一,它在不断发展的理论形态和实践活动中统合着共产主义远大理想和革命运动现实关怀。为此,无产阶级政党概念理想性和现实性的统一,应在科学社会主义理论和无产阶级革命实践中寻找答案。
一方面,无产阶级政党概念理想性和现实性的统一是革命实践使然。马克思强调,“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社会历史全过程和各领域离不开实践的思维方式。所以,要实现无产阶级政党在共产主义理想与现实运动的统一,就必须把无产阶级政党置于革命实践的基础上。通过现实工人运动的原则反映了无产阶级政党与社会的关系,这一原则在实践中又检验了目标和运动的关系。只有比较发展的工人现实运动,无产阶级的斗争才能从自发变为自觉,最后提出建立更高组织形式的要求。恩格斯在总结1848年革命经验时明确指出,“如果我们当时不愿意这样做,不愿意站在已经存在的、最先进的、实际上是无产阶级的那一端去参加运动并推动运动前进,那我们就只好在某一偏僻地方的小报上宣传共产主义,只好创立一个小小的宗派而不是创立一个大型的行动党了”。这就启示我们必须要把无产阶级政党放在革命实践的基础上进行研究和讨论。认识到这一事实,马克思和恩格斯才说道:“共产主义现在已经不再意味着凭空设想一种尽可能完善的社会理想,而是意味着深入理解无产阶级所进行的斗争的性质、条件以及由此产生的一般目的。”无产阶级政党作为共产主义理想与无产阶级现实运动是内在统一的,正是通过不断革命实践的过程,人的全面而自由发展的社会理想和人类理想才能最终得以实现。这是因为,马克思和恩格斯相信,无产阶级政党始终代表无产阶级的根本利益,无产阶级将利用自己的政治统治,去推翻资产阶级的社会制度,代之以社会主义制度。由此,马克思和恩格斯积极主动“深入到政治运动中”,在使德国无产阶级拥护科学共产主义信念的同时,也同有组织的无产阶级建立广泛联系。
革命实践是无产阶级政党建立的现实基础。恩格斯强调,“一个大国的任何工人政党,只有在内部斗争中才能发展起来,这是符合一般辩证发展规律的。”无产阶级政党并不是空中楼阁,而是在无产阶级革命斗争中孕育和发展的,是革命实践的历史使然。无产阶级革命是无产阶级进行斗争的最高形式,以建立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为目的。而新的斗争需要新的组织形式,正如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所强调的那样,“无产者组织成为阶级,从而组织成为政党这件事,不断地由于工人的自相竞争而受到破坏。但是,这种组织总是重新产生,并且一次比一次更强大、更坚固、更有力。”也只有在不断重生的过程中,才能不断将作为无产阶级政党理想的、道德的原则融入其中。随着无产阶级反抗资产阶级斗争的不断发展,临时的、孤立的同盟组织形式远远不能满足无产阶级革命的需要,同时无产阶级革命斗争意识也逐渐从自发走向自觉,这样势必就需要一个更稳定、更强大的工人阶级政党加以组织和领导。没有这样一个稳定的、强大的、善于斗争的政党组织,就无法实现科学社会主义的远大理想。因此,更成熟的无产阶级政党会应运而生。也只有这样一种政党,才能既承载其道德理想,又能推进革命实践。
另一方面,无产阶级政党概念理想性和现实性的统一是科学理论使然。无产阶级政党的产生不但离不开革命实践的基础,而且离不开科学社会主义理论的指导,是科学社会主义理论与无产阶级革命实践有机结合的结果。科学社会主义理论不仅承认一切具体事物在一定条件下具有暂时的合理性,而且对现存事物的理解中也蕴含着否定的理解,这本身就蕴含着理想性和现实性的统一。从阶级性上来讲,科学社会主义理论是无产阶级的理论体系,是无产阶级和最广大人民群众根本利益的理论表现。科学社会主义理论既表现在无产阶级现实运动的过程之中,又体现在无产阶级现实运动的结果之上。或者说,科学社会主义理论的科学性和革命性,推动了无产阶级政党的产生和发展。同样,只有在无产阶级及其政党的不断发展中,科学社会主义理论才能展现其科学性和真理性。从理论性上来讲,资本主义私有制是阻碍全人类解放的根源所在。“消灭私有制”是科学社会主义理论的实践旨归,也是无产阶级政党的理论核心。无产阶级政党就是要用现实运动消灭私有制,为实现共产主义理想创造条件。也就是说,消灭私有制的理论核心是无产阶级政党现实运动和共产主义理想的真实表述。这样,无产阶级政党概念的理想性和现实性的统一就孕育在科学社会主义理论中,是科学社会主义理论的发展使然。现实是理想的来源,理想是现实的升华。科学社会主义理论既贯穿于无产阶级政党的章程和纲领之中,又贯彻到无产阶级政党现实运动的全过程,在科学社会主义理论下无产阶级政党概念实现了理想性与现实性的统一。
科学社会主义理论是无产阶级政党建立的思想基础。恩格斯鲜明指出:“我们党有个很大的优点,就是有一个新的科学的世界观作为理论的基础”。对无产阶级政党而言,只有理论上清醒才能政治上坚定。无产阶级政党在政治上坚定了,才能明白为之斗争的目的是什么,怎样进行胜利的斗争。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理论中,科学社会主义理论是无产阶级及其政党的力量源泉,其核心就是把“彻底的革命、全人类的解放”寄托于无产阶级身上,使无产阶级成为“必须推翻使人成为被侮辱、被奴役、被遗弃和被蔑视的东西的一切关系”的重要革命力量。面对自身利益的根本诉求,零散的无产阶级不能形成有效的对抗力量,只有组建成一个独立的政党组织,才能真正在现实的革命运动中占据主动。这样,无产阶级政党在科学社会主义理论的指导下建立起来,并在不断革命实践中,使全人类解放的非乌托邦式的梦想逐渐成为现实。所以说,无产阶级政党是在无产阶级对科学社会主义理论自觉而实现的现实自为。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坚持科学社会主义理论,并用科学理论指导革命实践,不仅是无产阶级政党取得革命胜利的重要法宝,也是无产阶级政党实现共产主义理想的思想武器。相反,抛弃或者远离科学社会主义理论的指导,非但无产阶级政党的革命运动将止步不前,而且关于无产阶级政党的道德理想也将会破产。巴黎公社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因此,只有在科学社会主义理论的指导和武装下,由无产阶级组织起来的独立政党才能把共产主义远大理想转化为无产阶级现实运动,使无产阶级政党从理想走向现实,最终实现两者的统一。
列宁在《关于加入英国工党问题的发言》中批判了麦克莱恩对工党概念的错误理解的同时,也强调了用科学理论武装无产阶级政党的重要性,他指出:“确定一个党是不是真正工人的政党,不仅要看它是不是由工人组成的,而且要看它是由什么人领导以及它的行动和政治策略的内容如何。只有根据后者,才能确定这个党是不是真正无产阶级的政党。”用科学理论武装无产阶级政党是区别于其他政党的显著标识,并且,这种标识同时体现着无产阶级政党的道德理想和现实运动。按照列宁和斯大林的说法,“没有革命的理论,就不会有革命的运动”“因为理论,而且只有理论,才能使实践不仅了解各阶级在目前如何行进和向哪里行进,而且了解这些阶级在最近的将来会如何行进和向哪里行进。”
因此,一旦我们在革命实践和科学理论中探寻到了无产阶级政党从理想性走向现实性的可能,我们也就在作为社会主义共同理想和共产主义远大理想的无产阶级政党与作为现实运动的无产阶级政党之间找到了中介环节,即以革命实践和科学理论将现实运动与社会理想结合起来。借助于中介连结,一方面,基于共产主义理想的无产阶级政党概念就有可能构建起一种理论框架,以诠释具有现实运动特征的共产主义远大理想;另一方面,关注于现实运动的无产阶级政党概念亦可将革命实践的发展与共产主义理想相结合,并且将这种结合奠定在科学理论的基础上,而不仅仅只是一种理想信念。显然,“马克思、恩格斯基本上解决了无产阶级政党如何体现社会发展的客观的和主观的条件问题。”在这种意义上,无产阶级政党概念理想性和现实性的统一就得到了解决。而从这种统一的视角理解无产阶级政党概念对新时代加强党的建设具有启发意义。
文章来源:《思想教育研究》2022年第10期
文章作者:石德金 朱中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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