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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学方法的实践教学——以谷霁光《史学方法实习题汇》为中心

2022/10/28 10:04:59  阅读:144 发布者:

史学方法的实践教学

——以谷霁光《史学方法实习题汇》为中心

钞晓鸿

厦门大学

      在中国传统史籍中,关于历史研究法的著述相对较少。历史学家何炳松曾总结说:“唯吾国史籍,虽称宏富,而研究史法之著作,则寥若晨星。”在现代学术的发展历程上,方法对于研究的重要性逐渐引起学者的注意。20世纪上半叶,各高校历史系普遍开设历史研究法、史学通论、史学方法之类的课程。对这一时期的历史研究法进行研究,以往所用材料以正式出版的书籍和期刊为主,研究主题和视野均有很大的局限,所以学界近年亦注意搜集那些未刊的史学研究法讲义等。在当年并未出版的史学方法资料中,谷霁光编写的《史学方法实习题汇》(以下简称《实习题汇》)尤其值得研究分析。

       20世纪初,教、学分离是普遍现象。1919年,从事教育研究并致力改造中国教育的陶行知批评道,学校里“重教太过,所以不知不觉的就将他(它)和学分离了。然而教学两者,实在是不能分离的,实在是应当合一的”。1925年,陶氏应邀前往南开中学演讲《教学合一》,张伯苓校长深有感触,并说:“就是先生的责任不在教,而在教学,而在教学生学,‘更要教学生行’……如果师生间终日只是贩卖知识……那末教学有多大成绩可观呢?”不仅中学,大学的教、学分离现象亦十分突出。两年后陶行知直言:“我自回国之后,看见国内学校里先生只管教,学生只管受教的情形,就认定有改革之必要。这种情形以大学为最坏。”提出将教、学、做有机地统一起来。

      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各种史学方法出版物或讲义,大多反映了教师的认知与看法,其主体是教师的讲授内容,围绕着老师如何教,而忽略学生如何学,其中针对学生的训练与实习比较罕见。而谷霁光编写的《实习题汇》,恰恰针对学生实习、强调实践操作,因而在这一时期的史学方法专题材料中具有较为独特的地位。谷霁光在厦大开设“史学方法”等课程,不仅反映了实践教学这一重要领域与环节,而且是在接近战区的险恶环境下进行的,实属难能可贵。

  谷霁光(19071993年),1933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历史系并留校工作,后在南开大学任教,19389月转聘厦门大学历史系副教授,1940年晋升教授,19458月赴江西的中正大学任教,此后一直在江西从事教育与管理工作,是著名的历史学家。以往关于谷霁光的专题研究大多集中于其治学与学术,而非教学与实习,关于后者的零星研究也局限于其在南开或江西,绝少围绕厦门大学时期。而福建教育史、整理的厦门大学校史资料等对此亦鲜有涉及,专题论文更是罕见,因此非常值得学界探讨与分析。

  在史料方面,除古籍与报刊外,本文将直接利用《实习题汇》印本原件,谷霁光当年的借阅图书卡片(书袋卡)、指导批阅的学生论文等珍稀史料。《实习题汇》为内部印刷品,抗战时期在福建长汀小县城印行,流布相当有限,查阅各高校馆藏,原书仅见厦门大学图书馆收藏(以下未特别注明出版信息者,均指此而言)。另外,在思路方法上,本文将尽可能追本溯源,并通过教学互动来进行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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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题汇》的形成与整理

(一)《实习题汇》的编写与形成

      在厦门大学长汀时期,时任校长萨本栋公开批评“中国读书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用脑而不肯用手。以前中国文人,常以劳心者治人自居”。因此,他特别强调实践操作,注重学生的课外与暑期实习。

      在谷霁光讲授之前,历史研究法这门课程在厦门大学已经开设,甚至还配套有学生实习。但是,历史研究法并非年年开课,授课教师经常换人,1930年是萧炳实,1932年是薛澄清,1934年是王成组,这对于授课经验的积累、参考资料的编写颇为不利。目前确切可知,谷霁光在厦门大学开设中国经济史、东辽金元史、史学方法等课程,至晚1940年秋季学期已经讲授“史学方法”即历史研究法课程。在随后的教学过程中,他编写的《实习题汇》成为史学方法教学实践的基本素材。

  笔者认为,谷霁光讲授史学方法并编写《实习题汇》,与当时开设此类课程的基本背景、谷霁光的教学实践以及个人经历存在密切关系,同时在编写的过程中也借鉴了相关历史研究法讲义或出版物。

  1.从基本背景来看,《实习题汇》是为弥补当时史学方法课的缺陷编写而成的。

  当时史学方法课程的缺陷,该书的《编者序言》有专门论述,可以归纳为3个方面。

  一是学界对此课程重视不够,缺乏合适的教材。据《编者序言·课程性质》,此前不少人主张取消该课程。后来“史学方法”课虽然被主管部门确定为历史系学生的必修课程,然而国内出版的相关“历史教本”不多,取材恰当、编写适宜的教材则更少。因此,需要重视史学方法课程,尤其需要加强教材等阅读材料建设。

  二是此课程内容抽象高深,学生难于理解。据《编者序言·教学现状》,一些大学开设的该课程包括史学概论、研究方法两部分。前者讨论史学性质与发展,然而在史学知识并不丰富的情况下,学生难以理解抽象高深的史学理论。谷霁光提出,不如在史学方法课中,讲授并帮助学生理解史学概论的某些内容。这样史学方法的内容就不能过于高深,且要重视基础,深浅兼顾;加入具体的例证,在“抽象之中力求具体化”。

  三是“灌输式”授课,课程缺乏实习与应用。《编者序言·教学现状》还说道,大学的史学方法课缺乏专业老师,多是史学其他专业的老师兼任授课。有的难免拘泥于欧美教材,且灌输式讲授,缺少具体的中国史实与研究成果作为例证。所以在史学方法的应用方面显得十分薄弱。在史学方法的应用方面教学欠缺,而间或的实践教学又缺乏系统性,要么集中于校雠、引得等工作;要么侧重于教写论文,收效十分有限。

  由此可见,需要重视史学方法课,以适合中国学生接受的内容与方式,系统地讲授、应用史学研究方法。

  2.从教学实践来说,《实习题汇》是其在史学方法课前两年的讲授与改革之中逐渐形成的。

  来厦门大学之前,谷霁光曾在南开大学讲授《中国通史》。实际上,《实习题汇》是谷霁光在前两年的教学实践与改革中逐渐形成的,这主要体现在3个方面。

      一是以专题研究作为实例。据《编者序言·改进由来》,鉴于以前“灌输式”授课,多讲“原则”,显得“空洞”,学生觉得枯燥无味,产生厌倦心理,于是进行改革,加入“近代学人专题研究”,既充实例证,又避免空洞单调,“行之一年,亦颇收效”。

      二是以实习实践加强应用。据《编者序言·改进由来》,以前的此类授课与学生的实践脱节,学生“不能运用所学”。现在加入大量实践应用,即本书所说的“实习”,做到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前一年加入当代学人的论著作为实例之后,第二年重点强化了实习与操作,“次年乃加入实习一项,使学生就每一方法之下,自行试验,一以训练其研究能力,一以加强其理论基础”。

  三是调整讲授与实习的时间分配。据《编者序言·改进步骤》,增加例证与实习之后,就压缩讲授时间,增加阅读与实践份额。每个专题都有例题,例题亦有难易之分,先易后难。学生事先阅读专题研究成果,上课时回答老师提出的问题,或是从例题中发现问题。实习材料难易结合,由浅入深,启发教育,讨论提高。《编者序言·实习注意》还强调,每次实习“必须连续一下午,至少亦须三小时”,也就是不少于180分钟。而一般每门课程的考试时间仅为100分钟或110分钟,可见实习分量之重。

  3.从个人经历来说,《实习题汇》是谷霁光求学与研究历程的具体反映。

      首先,《实习题汇》明显受到作者在清华大学历史系求学经历的影响,尤其是雷海宗“史学方法”课的直接影响。  

     1932年,谷霁光选修雷海宗讲授的史学方法课,并做了详细的笔记。从其笔记可知:雷海宗将史料的收录整理分为3种方法,一是“劄记之法”或“笔记簿”;二是“专凭记忆”;三是摘录卡片,且最推崇摘录卡片。卡片分为4类,分别以时间、地域、性质、形式来分类。谷霁光对这套方法加以运用,据其同事回忆,他在厦大期间,非常注意摘录卡片。同时也落实到他的教学实践之中,《实习题汇·卡片应用》部分写道:“收集史料,有记忆、笔记与卡片三种方式。……兹择卡片一项而实习之。”然而所附的4种卡片则与雷氏不同,分别为史籍、人物、史料、论文卡片。可见,谷霁光对雷海宗的方法既有继承,亦有变通。

  在体例方面,雷海宗的史学方法课分为三大部分,分别是历史之科学——分析;历史之哲学——综合;历史之艺术——著作。谷霁光《实习题汇》也包括这几部分,但措辞与篇幅有所不同,即史料搜集与鉴别分析的篇幅最大,这大致相当于雷氏所说的“历史之科学——分析”;而“史料综合”“史篇编撰”即大致相当于雷氏所说的“历史之哲学——综合”“历史之艺术——著作”,这两部分的篇幅较小。这大概与二人授课的侧重不同有关,即雷氏重视史观与史论,谷氏重视史料与史实。

      谷霁光受到雷海宗史学方法课影响最显著的例子,莫过于自己发表的《尚书周书和逸周书事实相同体裁相同几篇的比较研究》一文,完成于1932年年底,次年正式发表。而雷海宗1932年在清华大学开设的史学方法课,据前揭谷霁光课堂笔记,其中的一道作业题正是:“《逸周书》与《尚书》之《周书》事迹相同、体裁相同数篇之比较研究。”可见该文实属命题作文,也是该课程学习实践的成果。

      其次,《实习题汇》也是作者的研究心得。这需要细读谷霁光此前的成果才能有所发现。

      例如,该书《史料诠释(二)》解释说:“史料诠释,亦具史料鉴定之功能,是即考订史料来源与正误辨伪也。”而所提供的史料与问题是:“就木兰歌本文,解释天子与可汗,系指一人,抑指二人。”要求学生通过阅读《木兰歌》史料,从中分析,文中的“天子”与“可汗”是指同一人?还是并非一人?查此前的1936年,谷霁光发表过两篇相关论文,其一便是《唐代“皇帝天可汗”溯源》,指出唐代对内称“皇帝”,对西北诸国则称“皇帝天可汗”。也就是说“皇帝”与“皇帝天可汗”,是同一时期、不同地域对皇帝的称谓,史料中显然系指一人。另一论文《唐代“皇帝天可汗”溯源后记》也提到乐府《木兰诗》,其中有“可汗大点兵”之句。综合可见,谷霁光以前研读了此类史料并已有答案,《实习题汇》关于“天子与可汗”题目,其实就是吸收了自己此前的学术成果与研究体会。

      不仅史料的解释,《实习题汇》中综合史料进行研究也蕴含着作者的心得体会。该书《史料综合(二)》”解释说:“史料综合之范围甚广,自历史通论史篇编撰,以至历史上一事一物中联念之构成均属之。”并提供了“同光维新”(即“洋务运动”)方面的相关史料。随后的4个思考题分别是:“(甲)推求同光维新之原因。(乙)推求维新人物之见解与知识。(丙)推求维新政绩不良之原因。(丁)若身处其境而地位同于曾李,维新事业应如何筹划并推行。”细查追踪这几个问题,实际上出自谷氏阅读蒋廷黻《中国近代史》所进行的思考与学术批评,他评论蒋著:“讨论‘同光维新及其失败’三节中,似乎忽视了维新的主因。以至论到失败的主因时,也难于前后照应。我以为维新的主因和失败的主因,完全相同。维新事业的最初发动,在于京外的军需工业改革。曾(国藩)李(鸿章)的发动和清廷的允可,都原于平乱迫切的关系。当日清廷首先所最感到切肤之痛的,莫过于太平天国之变。”这一评论与观点,实际就是上述问题的基本答案。

      4.从前后关系来说,《实习题汇》借鉴了此前历史研究法的相关讲义或出版物。

      谷霁光借鉴了此前历史研究法的相关讲义或出版物,笔者以为与以下二书的关系最为密切,不仅框架体系存在对应关系,而且解释思路也是相近的。

  一是法国人朗格诺瓦与瑟诺博司的《史学原论》。查阅该书的框架与相关论述:上篇《初基知识》第一章《搜索史料》主张,历史学家的首要任务是“搜索及采择史料”。中篇《分析工作》第一部《外形鉴定》第二章《原本文字鉴定》认为,古代史料经过一再传抄,“其伪误滋多”,这就需要“校雠考证”。第三章《制作原始鉴定》要求,在使用史料之前,必须先搞清3个问题:“来自何所?作者是谁?作自何时?”也就是考订地域、撰人、时代。第六章《命意释义鉴定》,“不仅说明文字之普通意义,且当尽其所可能以说明著作者之鹄的及意念”。重视“心理的解析”,对文献作者“心理作用”的把握是利用该史料的基本前提。下篇《综合工作》第一章《历史构造之概况》认为,在史料的外形与内容鉴定之后,还需要一系列的“综合工作”。第四章《构造之大体编裁》讨论编撰所用史料、史事取舍与综合分析等。第五章《史文造作》是关于评论结论等。再查阅谷霁光《实习题汇》,第一章为《史料搜求》,大致对应上述的《搜索史料》。第三、四、五章《撰人考订》《地域考订》《时代考订》大致对应上述的“来自何所?作者是谁?作自何时?”第六章《史料校雠》大致对应上述的“外形鉴定”。第九、十章《史料诠释》,大致对应上述的《命意释义鉴定》,甚至二者均特别提到“心理”作用。第十一、十二章《史料综合》和第十三、十四章《史篇编撰》,与上述的《综合工作》部分章节大致对应。查厦门大学图书馆书袋卡,19381115日至1939325日,19401021日至194131日,谷霁光借阅《史学原论》,吸收借鉴自在情理之中。不过,《史学原论》皆征引西方的史料与史实,而《实习题汇》所用史实史料均限于中国历史与中文汉字。

  二是梁启超的《中国历史研究法》。厦门大学图书馆藏有该书的多种版本,其中商务印书馆1935年刊行本,书袋卡签名显示谷霁光曾两次借阅,分别是1938125日至1939325日;19401021日至1941224日,可见每次的借阅时间也较长。梁氏该书第五章《史实之搜集与鉴别》第二“鉴别史料之法”中说:“史料以求真为尚。真之反面有二:一曰误,二曰伪。正误辨伪,是谓鉴别。”将史料鉴别分为“正误”与“辨伪”二部分,随后还辨明二者的关系,“伪事与伪书异,伪书中有真事,真书中有伪事也。事之伪者与误者又异,误者无意失误,伪者有意虚构也”,认为失误与作伪是有区别的,前者是无意的,后者是有意的。再看谷霁光的《实习题汇》,其中的第七章、第八章分别正是《正误》《辨伪》,而且在后者的文字说明中写道:“辨伪与正误亦有关连之处,然致误与作伪之由来,则亦略有分别……”可见谷霁光此处的框架与思路,与此前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十分相似,甚至谷霁光的论文创作也受到梁氏该书的直接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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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的基本要求与《实习题汇》的主要内容、显著特征

(一)史学方法实习的基本要求

  综合分析,谷霁光史学方法实习的基本要求有两个层面:一个是针对各高校开设此课而言的;另一个则是针对本校选择此课的学生。因此,谷霁光编写《实习题汇》的预设使用者并不局限于本校学生,其他高校师生亦可采用。

  先来看针对各高校开设史学方法实习课的基本要求。这主要反映在该书《编者序言·实习注意》之中,可以归纳为4个方面。首先是实习的客观条件,“实习教室,必有大桌椅与字典词林等”,也就是基本的学习环境与工具书。谷霁光还呼吁各高校重视史学实习,将其视同理工科的实习。其次,提高汉语水平尤其是古汉语水平。他发现学生的“文字修养”较差,难以读懂、消化史料,所以提出“提高国文程度”是基本要求,“为治本之法”。再次,加强史学修养与基本功。例如,“历史上名词之混用,最易疏忽”,所以需要插入此类史料与内容,训练学生的辨别能力,甚至偶尔收入“不相干之材料”。最后,培养学风、端正态度。他认为学生“易于心粗气浮,缺乏忍耐之心”,所以每次实习时间至少连续3小时,以培养学生专心治学,提高其忍耐力。另外还有一些细节,如经常变换实习题目,防止学生抄袭等。

  再来看针对本校选择此课学生的基本要求。这主要反映在该书的《实习时应行注意事项》之中,可以归纳为5个方面:第一,细心阅读,独立思考。对于习题中的文词疑难,应该细心领会,“勿轻易发问”,以提高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不易寻求的答案,应该多方推求,开拓思维,“勿与人讨论”。第二,论从史出,谨慎立论。要集中注意某些问题,加强“精密思维”训练,“切勿率尔立论”。“凡主观之史观,与玄揣之杂说,绝对摈弃”。第三,史无定法,活学活用。领会掌握每一方法的侧重点,并“注意于方法之活用,勿为方法条款所拘”。第四,思深能入,笔锐能出。利用史料,深入思考,加强实践,撰写史学小论文。第五,规范实习,严格纪律。用毛笔或钢笔答题,统一实习用纸。实习题在教室内进行,在规定时间内完成。

(二)《实习题汇》的主要内容

     《实习题汇》一书的内容可以分为3部分。第一部分是《序言》(亦作《编者序言》)与《实习时应注意事项》。其次是全书的核心,从“实习题一”至“实习题十六”,共计16节,构成全书的基本内容。最后是附录《正误表》即勘误表。

     《实习题汇》的核心内容共计16部分或可称作16节。每节开始均为“注意”提示,提纲挈领,讲明主旨、方法等注意事项;然后简短地提出需要思考、解决的具体问题;最后针对方法、提出的问题,提供相应的系列史料,加以实习操作,这些史料占据了绝大部分篇幅。各节基本内容可以概括如下。

  实习题一,史料搜求。掌握搜集史料的方法,例如目录之学、利用索引等;同时平时应广为推求,拓展阅读,留意方法。然后就查阅相关史料出题两道,一是“清代福建之粮食问题”,二是“魏征评传”,后者并附有《旧唐书·魏征传》部分史料。

  实习题二,卡片应用。收集史料分为记忆、笔记与卡片3种方式。然后具体介绍各类卡片的形制与分类。最后以“中葡澳门交涉事略”为题来引导学生加以应用。

  实习题三,撰人考订。目的是训练考证能力;即使没有答案,也不失为一种训练,但不能有“先入之见”。最后以“《论语》撰人推定”为题结合史料进行实习。

  实习题四,地域考订。这里的地域分为史料作者的地望与所述事项的地点。所附史料分为:作者地望,作品作于何地,事项发生地,地域之间的关系,甚至还包括地域观点,后者如“华”“夏”与“中国”。

  实习题五,时代考订。这是针对史料年代的考订,既重要又困难。后边列举出5条史料求证所作年代。

  实习题六,史料校雠。史料校雠有其体例与条件,训练学生比对同一史料的不同版本、鉴别记载正误。

  实习题七,正误。从上述史料文词上的校雠,扩展到本节的史实记载与解释。随后给出4例习题加以实习。

  实习题八,辨伪。正误与辨伪存在关联性,但在导致误、伪的原因方面有所区别,而且此类史料会影响后来学者的史观与史德。随后提供史料二例,分别以“秦桧逃归辨伪”与“《管子》非管仲所作”进行实习。

  实习题九、实习题十,分为史料诠释(一)、史料诠释(二)。前者是如何解释史料并应用于撰写论著之中,提供5个方面的事例并加以解释。后者鉴别史料中的表述与正误,并举两例加以实习。

  实习题十一、实习题十二,分别为史料综合(一)、史料综合(二)。前者针对综合运用史料,做到融会贯通。实例包括史料的关联,表述的具体含义以及系统地理解史料。后者推求历史过程、观念、认识以及现象背后的原因,并以洋务运动为例提供4条例证。

  实习题十三、实习题十四,分别为史篇编撰(一)、史篇编撰(二)。前者包括史书撰写中的结构、体裁、行文、格式等,随后举出5例。后者讨论史书编撰的优劣得失,并以《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的相关史料为例。

  实习题十五、实习题十六,分别为综合复习(一)、综合复习(二)。前者综合史料来源、正误辨伪以及史实等方面,列举一些相对简单的例子。后者提供的例子则相对艰深。

  可见,《实习题汇》包括了从史料收集抄录、辨别诠释以及编撰利用进行研究创作的整个过程,而且聚焦问题,注重实践,强化应用。

  (三)谷霁光史学方法课程的显著特征

  如前所述,谷霁光的史学方法课,有继承,有发展,特征不一而足,笔者以为其显著特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是加强实践、重视应用。谷霁光在史学方法课中,避免灌输式满堂讲授,而是压缩讲课时间,重视实习与应用。在讲授史学方法的基本内容与原则时,加入了例证与例题。有例证就不会空洞无物,有例题就可以练习应用。每一议题一般提供两则例题,由浅入深,让学生阅读体会。这样,学生就不会拘泥于原则条款,而是向“自由运用”“运用得体”迈进。

  谷霁光当年授课时曾以如下论著作为例题。在史料认识方面,是陈寅恪的《东晋南朝之吴语》;在作者考订方面,是傅斯年的《谁是〈齐物论〉之作者》;在名称考订方面,是刘师培的《白虎通义源流考》;在史料来源方面,是顾颉刚的《纣恶七十事的发生次第》(原书作“十七事”,误;江西版同);在史料校释方面,是王国维的《古本竹书纪年辑校》;在正误与辨伪方面,是郭沫若的《汤盘孔鼎之扬榷》(原书作《汤盘铭释》)和《周官质疑》;辨伪方面也有王芸生的《中俄密约辨伪》。同时作者还利用自己的研究成果,如关于史料诠释,就有自己的《辽金乣军史料试释》等。而在实习应用方面的特征就更为突出,如上述的《实习题汇》主体部分,从实习题一至实习题十六,应该是分为16次进行,每一题由浅入深、训练提高。老师强调要点、提出学术问题,配以相应的多条史料,学生阅读分析史料、综合应用各种方法,来解决问题。有的专题如史料诠释、史篇编撰甚至分为两次来实习。每次实习至少3小时,甚至一个下午。将史学实习视同理工科的实习。实习题完成之后,师生再切磋讨论,求真求善求美,学生从中体会自己解决问题的优劣得失。如此,既端正了治学态度、领会了理论原则,又强化了实践操作、掌握了史学方法。

      二是处变不惊、务实规范。这需要结合当时的基本背景、基本形势来说明。谷霁光在长汀时期的厦门大学讲授史学方法课时,全面抗战已经爆发,举国上下,同仇敌忾,以不同方式抗击日本侵略者。就厦门大学的师生而言,“卢沟桥事变”之后,193710月成立了国立厦门大学学生救国服务团,次年4月改为国立厦门大学战时后方服务团,编辑印刷《唯力》杂志,以实际行动进行抗日活动,其中第1卷第2期标题口号就有:“头可断,膝不可屈!地可失,志不可馁!”

      厦门大学一度是距离战区最近的高等学府,办学条件艰苦、安全环境险恶。1939427日,日机轰炸长汀,炸毁民房十余间,震塌厦门大学校长室屋顶及墙壁,一年级学生宿舍落下一枚重磅炸弹,房屋倒塌被毁,邻近的理化及生物实验室亦受损,第一院所有教室门窗玻璃全被震碎。在这一形势与环境之下,作为历史系教师的谷霁光不能不受到影响,何况他的研究方向之一就是历史上的兵与兵制。早在读完雷海宗《中国的兵》一文,他就意识到“文武合一和兵的力量问题”的重要性,认同“凡是精良的军队,只有文武合一之下,才会实现”。1942年看到蒋廷黻的《知识阶级与国防建设》一文后还撰写了专题文章,发表在《中央日报扫荡报》联合版,探讨现实问题尤其是教育问题,建议军训改革、大学生入伍,认可“大学人士是民族和文化的支柱,要是谈文武合一,自然要从大学着手;要是谈军队现代化,自然也要从大学着手”。主张知识分子战时保家卫国,平时做好本职工作:“如果士大夫有了舍身为国的精神,也就能对研究事业肯牺牲一己的私利,以求成功。那么战时可以增加一批英雄的斗士,平时也可以减少一些不学无术的寄生虫,教育的最理想境地,也就无过于此。”他从容冷静,坚持并强调历史主义原则,反对肆意历史类比,以古喻今。例如,1943年发表《评蒋廷黻〈中国近代史〉》一文,认为蒋著《中国近代史》中曾国藩的“避战图强”、文祥的“和平外交”,均是史学问题,不是政治问题。他指出,“当时环境,可以言和,今日情势,只有抗战,二者截然不同。如果当日可以言和的论断为是,而必因今日只能抗战的信念去改变他,那是我们自己违背了史学原则,应当自行改正过来”。

      回头再来看《实习题汇》,其中没有空洞的说教与宣传,没有历史的含沙射影,或是以古证今,强古就今。而是处变不惊,务实规范,深入教学与人才培养这一具体实际,厚实基础,改革创新,注重应用,强化实践,从而切实提高学生的知识水平与动手能力,而且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当时史学的某些时代局限性——“抱着为抗战救亡而研究历史的宗旨时,就不免强古就今,以古证今现象的发生,尤其是为激发人民爱国、革命的义愤,不惜借古人古事比今人今事,任意作历史类比,把历史现实化”。事实也证明,当时的厦门大学教学认真规范,受到各方称赞,主管部门派人视察后认为,“教学认真,学风纯正”,已经传令嘉奖。1942年夏,全校学生总共754人,而“因功课不及格而受自动退学处分之同学,总数约三十余人”,淘汰率达到了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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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题汇》的美中不足

    当然,从史学方法的知识体系来观察、从史料引用来核对,《实习题汇》还存在着一定的局限性,或可称为美中不足的地方。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缺乏国外的史料与论著

  该书名为《史学方法实习题汇》,因此,其中的方法与内容理应包括国外历史、西方史籍在内,但通篇基本都是中国的汉语史料及其解读,方法集中于中国史料的搜集、解读与研究利用,彰显了中国传统史学重视史料、考史论史这一特点。这与他所抄录雷海宗的“史学方法”课笔记内容大相径庭,雷氏的授课内容及其作业中,大量的是关于西方的史事与论著。梁启超的《中国历史研究法》,特意以“中国”二字作为限定,尚且包括“外国人著述”,具体罗列了英文、日文系列著述,而谷霁光的《史学方法实习题汇》却不包括任何外文论著与史料。此前桐城派的代表人物姚永朴任北京大学教授,留有《史学研究法》讲义,不仅总结中国传统史学方法,从史原、史义、史法、史料、史评、史翼方面展开讲解,亦对国外研究及其方法作出回应,“至于近世泰东西史籍输入我国者颇多,其义例盖有可以互证者,亦不得而略也”,同样认为国外的历史研究法不能忽视。在民国史学方法课程及讲义中,姚永朴《史学研究法》被作为“土法”的典型,尚且提及国外的研究。若是与“洋法”代表人物姚从吾的《历史研究法》比较,其差别就更为明显了。1934年姚从吾从德国留学回国,接替傅斯年在北京大学讲授史学方法,其《历史研究法》讲义共4编:历史学的性质与任务、史源学、欧洲近代通行的几种历史观、历史学的辅助科学和历史学与其他科学的关系。与上述谷霁光《实习题汇》相比较,虽属同一课程,内容与体例却大相径庭。

  那么,《实习题汇》不包括国外的史料与论著,这是当时的客观条件所限,还是谷霁光的主观选择呢?

  尽管厦门大学在长汀期间,史料与外文书籍有限,但绝不会到了西文无书可读、无书可资参考的程度。如果翻检当时的报道材料,学校对外文图书的采购还相当重视,西文馆藏亦为师生所称道。据19404月统计结果,当时馆藏西文图书1.5万余种,其中史地类西文图书933种,史地类西文杂志51种。除了世界史之外,也有中国史包括中国经济史的外文资料,例如1940年的《厦大通讯》就说本学期新到西文图书600余册,并刊登《母校图书馆新到西文图书目录》,其中包括1938年出版的《商人史》《1870年以来的欧洲史》,甚至还有1937年出版卜凯的《中国的土地利用》。如果说这些英文书籍过于专业,与中国古代史相距较远的话;那么,当时馆藏的诸如《剑桥古代史》之类书籍,实际上与该课程还是比较对应的,尤其是,当年厦门大学图书馆藏有西方的史学理论与方法论著作,如鲁滨生的《新史学》、伯伦汉的《史学方法论》、傅舲的《历史研究法》。但是这些西人论著或相关史籍,《实习题汇》均未提及。这是否因为学生的外语水平太低呢?当年厦门大学为提高学生的语言文字水平,还加强培训与考核,从1939年开始,数年连续举办了“国文特殊试验”与“英文特殊试验”,其中1940116日的英文考试,就由历史系主任吴士栋等主试,而考生中就包括历史系学生陈诗启。可见也不是由于学生的英文水平太差无法进行阅读训练。考虑到谷霁光发表的论文中注意到国外的研究成果与动态,而他自己也有从事外语教学的经历,并非不懂外语,而且本校图书馆当时亦有相应馆藏,诸此看来,《实习题汇》缺乏西方的史料与论著,并非或主要不是因为当时的条件不具备,更有可能是谷霁光个人的抉择与倾向。据其未刊稿《治学自述》,他对前贤时彦的史学研究方法其实并不满意。“一方面搜集材料,一方面如何研究,也就是研究的方法应该怎样,而这,前师们没有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我为此彷徨沉思过好长一段时间。”更有可能的是,他力图在史学方法尤其是授课内容与教学方式方面,走出一条切合中国实际的新路。

(二)摘录史料存在疏误

  从全书来看,谷霁光非常重视版本、校雠、正误等基本功训练,也注意操作细节甚至怎样抄录卡片,冀以培养学生锲而不舍、一丝不苟的精神。然而,《实习题汇》却出现了这方面的疏误。

  例如,实习题十《史料诠释》,曾摘录了“文苑英华本木兰歌”全文,录文是:

       唧唧何力力,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维闻女叹息。……军书十二卷,卷卷有耶名。阿耶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耶征。……可汗问所欲,木兰不用尚书郎。愿得明驼千里足,送儿还故乡……

      但是查同书实习题六《史料校雠》,同样摘录“文苑英华本木兰歌”,对应的文字则为:

      唧唧何力力……可汗欲与木兰赏,不用尚书郎。愿得鸣驼千里足,送儿还故乡……

      再查《文苑英华》所收《木兰歌》正文,这里对应文字实为:

      唧唧何力力,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可汗欲与木兰官,不用尚书郎。愿得鸣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

      如果说“驰”同“驼”,“明驰”写作“明驼”似乎说得过去;“耶”与爷的繁体字“爺”通假,“爺”写作“耶”也情有可原的话。那么,“唯”误为“维”则是字义混淆,尤其从同一版本文献中摘录同一诗句却出现“明驼”与“鸣驼”之不同,不仅使细心的读者无所适从,而且还与文献原文存在差异。何况《实习题汇》这里继续引录资料,批评《文苑英华》《古文苑》《乐府诗集》等所录同一诗歌文字之不同,其中就包括“鸣驼”与“明驼”:

      文苑英华古文苑乐府诗集,皆宋人编定之书,以文苑英华成书最早。……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引木兰歌,“愿得明驼千里足”,并云“明多误作鸣”。又朝野佥载所纪驼李故事亦作“明驼”。按木兰歌,乃北歌,乐府诗集列于鼓角吹曲之类,而加按语云:“歌辞有木兰一曲。”其词句均与北地歌有关,不知者自易加以臆度,而妄加删改。

      谷霁光在这里特别提醒读者,注意不同书籍中“明驼”与“鸣驼”之不同,而本书摘录同一版本文献(“文苑英华本木兰歌”)同句诗歌,却此处是“明驼”另处是“鸣驼”,这与本书的宗旨、作者的要求是有所抵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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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实习题汇》并未直接涉及史学理论与西方史籍,但从史学方法这门课的性质来说,谷霁光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所在,指导学生在史学实践中学会方法,在实习中应用方法,与西方学者的相关论述具有异曲同工之效。这就是,方法寓于实际工作之中,不能拘泥、空谈方法。谷霁光当年兢兢业业、身体力行,在教学实践与学生实习中践行方法,历史人才的培养富有成效。

      这一时期厦门大学办学颇有成就,谷霁光当年的学生表现突出,有些日后成为著名学者。在当时组织的全国大学生学业竞赛中,厦门大学学生不仅多次获奖,而且获奖比例在全国拔得头筹。这一时期历史系的教学与人才培养也风生水起,谷霁光功不可没。1942年秋至1945年夏,韩国磐在长汀厦门大学历史系求学,当时谷霁光正是历史系教师,老师在经济史、魏晋隋唐史的教学与研究,不能不对潜心学术的学生产生影响。韩国磐后来成为著名的历史学家,在隋唐史、中国经济史方面建树颇多,他在谈研究隋唐史的经验体会时就列举了谷霁光的著作《府兵制度考释》,在方法方面同样重视摘录卡片,“为摘录资料,则用卡片为宜。所录卡片,应进行详细的分类……”晚年还回忆起萨本栋校长在长汀时期广纳贤才,其中就包括引进了谷霁光。在厦门大学任教期间,谷霁光还指导了本科生毕业论文,其中既有历史系的学生论文,又有经济系学生的经济史论文,这些毕业论文现藏厦门大学图书馆。1941年毕业的陈诗启,其本科毕业论文《猛安谋克的研究》,谷霁光签名批阅并给予80分。陈诗启曾总结说:“我在大学读书时,谷老师讲授的史料学,要求学生学习分析史料,做实习作业,并对每个学生的作业,一一指出存在问题和改进方法,这对于我的处理史料方法,很有启发。”这也从侧面反映了这门课的侧重与特点。1943年毕业的王华东,谷霁光指导其毕业论文为《清代总督》,王氏毕业后留系任教。同年毕业的林汝楠,谷霁光指导其论文为《明末文社的组织与其发展》。林氏在求学时期学业优异,曾在第三届全国专科以上学校学生竞试中获奖,代表各历史系参赛者中全国仅有2人获奖,这一获奖难能可贵。厦门大学的中国经济史研究,后来在傅衣凌、韩国磐等人带领下,成为国家重点学科与研究重镇,而当1986年谷霁光、傅衣凌南昌相聚时,亦说“谷傅一派”,彼此认同,惺惺相惜。谷霁光后来执教中正大学,继续强调史学方法的重要性,同时又注重教材与教学方法,“同时历史教材及教学法一科,亦应与史学方法同其重要,视同必修”。这是他在厦门大学教学思想与教学实践的延续与拓展。

      总之,虽然在抗战的炮火硝烟中从事历史教学,《实习题汇》还只是内部印刷品,但是谷霁光讲授的史学方法课、编写的实习材料,以其处变不惊的规范教学、重视实践操作的显著特征,在当时的历史教学与人才培养中绽放异彩、结出硕果,也为文科的校内教学实践树立了榜样。

本文刊发于《历史教学》(下半月刊)2022年第8

转自:历史教学编辑部”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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