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优秀的语文老师和父母,会尝试用讲故事的方法指导孩子写作,比如: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的父辈和祖辈是怎样的,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从这样的生活中我学习到了什么,生活中发生了什么事,让我开始去写作。
如果成年人的人生故事足够吸引孩子,让孩子也学会讲故事,其实也传递出信息,擅长讲故事的人,乐于写作的人,在用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态度去生活。
希望孩子学会像作家一样去思考,站在人生的高点去看待写作,爱上写作,让写作变成终身表达的习惯,一种生活方式,而不仅仅是掌握写作的技巧。
学生习作:往事并不如烟
夏天的晚上,空气湿热,人经常汗涔涔的,身上能拧出水来。我搬了个马扎子,拿了一把蒲葵扇,坐到了爷爷身边,点上一炷蚊香,听他讲那过去的故事。
新中国成立时,爷爷才三岁。爷爷的父母是娃娃亲,当年他们指腹为婚,十七岁便奉命成婚,爷爷的母亲是个矮小的小脚女人。
彼时国民党兵败大陆,仓皇逃离之际,四处抓壮丁。爷爷的父亲刚满二十岁,相貌堂堂,家人心惊胆战地要把他藏起来,无奈还是被搜到抓走了,他和万千壮丁一起漂洋过海,驶往海峡的那一边。
大江大海的年代,人心惶惶,爷爷的父亲从此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杳无音信。
过了六年,村里一位从云南部队遣返回来的人说,爷爷的父亲在云南大理。原来,这一船壮丁不是国民党的嫡系部队,宝岛一时容不了这么多张口,他们先是被送到了海南岛,最后落脚到大理的下关市。
下关有绵延不绝的苍山,一望无际的洱海,位于革命大后方的边陲,现世安稳,漂泊多日的壮丁们成为士兵,在此安营扎寨。
听闻到这个消息,爷爷的母亲马上带着两个幼儿,坐上龟速般的火车,又转颠簸的汽车,一路打听着路线,一个多月的跋涉后终于到了下关,一家人不可思议地在西南小城重逢了。
爷爷的父亲因为读过私塾,识字又会算盘,成了部队的会计,一家子的吃饭不成问题。
下关风光旖旎,物产丰富。四千多米的苍山白雪盖头,再往下层峦耸翠,绿色屏凤,漫山遍野的白杜鹃如同棉花糖,从高山上一路蔓延到房前屋后。
洱海碧波荡漾,清澈见底,遗世而独立的一颗高原明珠。雪山、明月、湖水,就这样水乳交融成一体,一个冰清玉洁的琉璃世界。
周边的白族大妈热情好客,经常招呼和周济这些从远方投奔而来的异乡人。虽然生活依然辛苦,但有了袅袅炊烟,颠沛流离的日子总算有了点岁月静好的味道。
爷爷在彩云之南上完了小学,又升入了初中。他白天学习,放学后放学下水游泳,过着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他深知坐在教室里的这一刻来之不易,他的母亲等了很多年,他也等了很多年,他要出人头地。
爷爷学业成绩非常优秀,初中毕业考,取得下关市的第一名,获得了一件的确良衬衫,这在当时是弥足珍贵的奖品。
这个节骨眼上,事情又起了变化。六十年代初,国内反右运动如火如荼。爷爷的父亲说话带有山东人的耿直,他直言不讳地说到,对犯了错误的同志要宽容,结果打成了反革命,工作丢了,受到遣返回乡的处分。
一家人被迫要全体回到山东老家。
这下子爷爷的老师们急了,他们心中的爷爷,学习优异、志向远大、品格出众,将来应是国家建设的栋梁之才。于是,他们去爷爷家,请求把他留在云南继续求学,所有的学费和生活费都由老师们负责解决。
爷爷沉默了,读书求学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况且他的成绩如此优秀。在他的笔记本上,记录着学习毛主席语录的心得体会,俊秀的字体,字里行间流淌着一个少年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和满腔热情。
考虑到现实情况,他又退缩了。父亲受到处分丢了工作,一大家子温饱都成了问题。爷爷沉默良久,他一个人来到洱海边上,静静地坐到夕阳西下,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苍山不语,洱海无言,爷爷沉思良久。落霞孤鹜中,清风徐来,一个少年的叹息声在洱海边轻轻地流淌着。
踏着满地的月光,爷爷回到了家里,此时他一大帮子好同学也来了,他们青春少年,不问出身但求报国,请求叔叔阿姨让爷爷继续和他们一起读书,一起进步。
爷爷的眼里噙着泪水,他深知他已经长大了。于是,他忍痛跟他的恩师和挚友依依道别。
南渡之后终须北归,爷爷回乡后考上了当地的高中,成绩依然拔尖。那时生产队搞大集体,挣够工分才能分到口粮。爷爷的母亲要抚养两个小弟,妹妹也未成年,家里吃饭都成了大问题,爷爷毅然决定退学,要当家里的顶梁柱。
高中学校的老师和同学,纷纷上门,劝爷爷继续完成学业。此刻的爷爷已是青年,他下定决心帮家里解决温饱问题,坚决从高中退学,身后是老师和同学的巨大遗憾声。
17岁那年,爷爷帮父亲盖房子。先用泥巴拖积块,再一块块用模具压起来,晒干了就一块块垒起来当墙,相当于现在的砖头。就这样爷爷活泥,他父亲压泥块,盖起来三间泥瓦房,这是爷爷住了四十多年的老房子。
爷爷参加村里的生产队,村子是苹果之乡,苹果丰收了就可以送到市里卖个好价钱,挣工分。那时候没有汽车,全靠小推车,爷爷就跟村里的同伴凌晨一两点钟,每人推着一大车苹果,步行五六个小时,脚步丈量七八十里路运送水果。
后来爷爷听说水泥厂招人,能挣钱,他就去了水泥厂做工人。那时都是靠小推车推水泥,爷爷为了多挣点钱,一推都是一千斤,能把人脚压扁了,甚至压倒在地起不来。爷爷咬着牙坚持干了两年,因为出力过度,烙下了椎间盘脱出、膝盖骨磨损的毛病,让现在的他走路显得很吃力。现在的人,是很难想象和体会到当年工作的艰辛的。
爷爷骨子里好学的基因从未改变,他对医学相当痴迷,虔诚地拜当地的名医学习中医,焚膏继晷精心研读《本草纲目》《外科学》《内科学》等医典,参加赤脚医生培训班,很快就成为远近闻名的赤脚医生。
白天他在村里的卫生室接诊,常常月明星稀时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半夜若有村民来敲门问诊,他总是一骨碌爬起来,披上衣服,带上药箱和听诊器,便头也不回地从家里出来,不知道啥时才能回来。
爷爷的才干很快被镇里的卫生院看中,他来到卫生院工作。当时家里穷,午饭从家里带,食堂给加热,爷爷带的是生产队分的鲅鱼头,揪着家里煮的老地瓜,没有滋味,更谈不上营养。周边同事带着饼子或者黑面馒头,爷爷都不好意思当同事的面吃,悄悄躲在一旁吃午饭。
就是这样的忙碌工作,爷爷还要经常到山上割草拾柴火,背上时常被荆棘刺出鲜红的血来,但他一声不吭,岁月坚实了他的意志。
爷爷的远方同学,忘不了他,他们用毛笔、钢笔,写了一封封问候的书信,从遥远的云南寄来。爷爷小心地收藏着,仿佛收藏着他起伏不定的人生。
奶奶说,爷爷的水性极好,夏天的大水库,发大水的大河里,经常有人落水,他一个猛子扎进去,救过不少落水的大人小孩,但做好事后从不留名,人没事后便悄悄地走开了。
五十岁时,爷爷又一次剑走偏锋。学历不高的他为了职称晋级,毅然考入医学院进修。说来也巧了,那一天正好跟我爸爸同一天到大学报到,一时被医学院的老师传为佳话。
爷爷悬壶济世五十多年,却从没有一次误诊。他说做医生的口碑甚为重要,一次误诊对病人来说可能就是致命的,所以行医要缜密再缜密,危言危行,决不可有掉以轻心之念。
爷爷的医学之道,也深深影响了我爸爸,我观察到,他做任何事也是这么态度端正,细致严谨,从不敷衍了事,哪怕自己千淘万漉。
后来,部队给爷爷的父亲平反了,他作为国家干部退休了,有国家粮可以吃,这让左邻右舍羡慕不已。
怎奈爷爷的母亲就喜欢自己攥着粮票,待到她老人家辞世后,家人从床底下找出一大沓粮票来,但只能成为纪念品了,令人唏嘘感叹。
后来在卫生院的爷爷,随着体制改革的发展,工作上也是兜兜转转,波折不断,他后来学了影像专业的技术,成为看放射片子的好手。
如今的爷爷已退休多年,颐养天年的他,不论生活或身体上面对如何的风刀霜剑,依然是那个乐天派,遇事不慌,吃得下睡得香,冷静分析不糊涂,人生也看得通透。
普通人的命运,自己无法左右,因为你无法预知下一刻会是什么,也许是惊喜,也许是惊吓。但有些路还要走,有些苦还要吃,走着走着也许路就宽了,吃着吃着也许苦就甜了。
爷爷的父母离世多年,爷爷也早已古稀,但生活还在继续。也许,类似的故事依然还在中国的家庭里上演,情节似曾相识,只是人物和环境有所变化。
(原载于《半岛都市报》“朝花”专栏 2022.07.16,微文内容有增删。)
转自: 青岛市小学语文教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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