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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桥中国史:一场尚待完成的出版接力

2022/11/29 14:36:14  阅读:177 发布者:

剑桥中国史:

一场尚待完成的出版接力

文:燕舞  编:先知书店

1980年代初,艾尔曼可能还不会料到,他此后的人生会与一套叫“剑桥中国史”的大型丛书发生紧密联系,他近30年后会成为其中“剑桥中国清代前中期史”的作者;而当年过从甚密的王俊义1991年由人大清史所所长调任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副总编辑,一两年后升任总编辑,王俊义在1990年代的大部分时间里是“剑桥中国史”中文简体字版的核心出版人之一和学术终审。

更让人惊叹的是,艾尔曼2002年从普林斯顿大学高等研究院的梅隆访问教授任上正式出任该校东亚系和历史系教授,这一双聘教授的前任正是华裔著名历史学家余英时,余先生也是19922月版的《剑桥中国秦汉史(公元前221-公元220年)》第6章“汉朝的对外关系”的撰写者。

缘分如斯,一套“剑桥中国史”将余英时、艾尔曼和王俊义等几代中外学者、译者和出版人联接在一起。无论是在英国剑桥大学出版社和普林斯顿大学等美国的中国学研究重镇,还是在中国,“剑桥中国史”迄今仍是一场尚待完成的出版接力。

在最早介入“剑桥中国史”的译者中,杨品泉是参与翻译卷数最多、延续时间最长且唯一健在的,他在年近八旬时仍欣然接受出版社之邀,不辞劳苦地参与20071月版《剑桥中国明代史(下卷,1368-1644年)》的翻译和校订。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最早具体负责引进“剑桥中国史”的历史编辑室主任谢亮生200515日谢世,1990年前后担任该社负责人的郑文林也已退休,他和王俊义在1990年代末将这一“镇社之宝”的出版接力棒传到了新一代出版人手中——这种生生不息的出版代际传承,冥冥中也呼应了普林斯顿大学资深教授裴德生为即将付梓的“剑桥中国清代前中期史”撰写的导论题目——“承旧开新”。

1976年后的中国已逐渐告别梦魇般的十年,中国社会科学院(下称“中国社科院”)于19775月在原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学部的基础上成立,19786月成立了与中国社科院旗下各所平行的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从一开始就致力于出版和引介最高水准的人文社科学术著作。

首任院长胡乔木夸下“海口”:“如果哪位优秀学者的学术著作不能出版,你们可以‘弹劾’我。”在这种开放氛围下,1977年至1982年任中国社科院历史所副所长的梁寒冰(19091989)向所里编译室的张书生(19191997)和杨品泉等人指派了翻译“剑桥中国史”特别是“剑桥中国晚清史”的任务,梁先生早在1930年代就翻译出版过《唯物史观世界史》。

“剑桥中国史”各卷皆由国外重量级学者主编,各章亦由有学术公信力的专家撰写,并注意吸收各国学者的研究成果,堪称反映当时国外中国史研究的最高水准和最新动向。这套丛书隶属于“剑桥历史丛书”——它为20世纪多卷本历史的学术写作树立了典范。

剑桥大学近代史讲座的钦定教授阿克顿勋爵(Lord Acton1834-1902)策划和主编的16卷本“剑桥近代史丛书”,于1902年至1912年间出齐,剑桥大学出版社随后又出版了“剑桥古代史”、“剑桥中世纪史”、“剑桥英国文学史”,以及印度、波兰、英帝国史和伊斯兰史、阿拉伯文学史、圣经史、伊朗史等,均引起极大反响。

▲阿克顿勋爵

1966年,由当时美国和英国最富盛名的中国学大家费正清(John King Fairbank1907-1991)和崔瑞德(Denis Twitchett19252006)联袂担纲总主编,“剑桥中国史”从最初的6卷扩大到后来的15卷,叙写中国自公元前221年建立秦朝至1982年新中国开始改革开放的2000余年历史。

1999年,剑桥大学出版社才推出一本独立于“剑桥中国史”的《剑桥中国上古史》(迄今尚无中文简体字版),从西方历史学界当时承认的商朝写到春秋战国。

历史所和世界史所是当时中国社科院实力较强的研究所。杨品泉始终强调当年是在张书生带领下参与翻译的,编译组同仁将率先译好的“剑桥中国史”第10卷给了出版社,“他们觉得我们翻得还可以”,后又译出第11卷,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2月以“剑桥中国晚清史”为名分上下册一同出版(其英文版1978年出版)。

《剑桥中国晚清史(上、下,1800-1911)》叙述了从清代嘉庆、道光年间至辛亥革命时期的历史,当时只能集体署名的译者们告诫读者:“它也有某些提法是我们所不能苟同的。例如,正文和插图中有所谓‘中国本土(本部)’、‘满洲’、‘清朝治理区’等等说法,我们均照字面直译,未加改动。”

杨品泉当年还预料不到,《剑桥中国晚清史》和其后的“剑桥中国史”各卷会影响几代中国历史爱好者和作家,对国内学者也有相当影响。在深圳媒体2008年发起的“私人阅读史:三十年阅读书目”调查中,“剑桥中国史”获得30余位知名读书人的4次推荐。

20057月,《历史研究》在精选创刊50年来的书评时,罕见地将两篇分别评述《剑桥中国晚清史》和“新编剑桥世界近代史”的书评收入同一本集子。

时隔多年,中国社科院近代史所研究员、中国社科院荣誉学部委员杨天石回忆称,他只看过《剑桥中国晚清史》和《剑桥中华民国史》的部分章节但“没有细看”:“国外的学者以观点胜,(这套丛书对我)特别的影响不好说。它代表了国外的学者在有关方面的最高成就,从中国学者的角度来说,要善于接受各方面学者有价值的观点”,“不像中国著作有一个主编,往往要观点、体例前后一致,它是不同专家和成果的结集,甚至可以说是很松散的集体著作,最充分地反映了各个学者的观点,比较重视学术的自由。”

一些学者忘不了这套书带来的震撼:“一是第一次知道可以这样编断代史,很新鲜。因为过去凡看到这种叫什么什么朝代史的书,大凡都是通史性的编写法,从未见过一个学者按照自己的研究方向写一篇,然后大家前后衔接拼起来做为通史”,“二是当年国内研究晚清史也好,民国史也好,中华人民共和国史也好,还都是集中在政治外交史或所谓思想史方面,‘剑桥史’已经开始有了社会、文化等方面的专题研究”。

而近年特别活跃的财经作家吴晓波,在2005年开始撰写《激荡三十年(中国企业1978-2008)》时,开始细读“剑桥中国史”;他2009年出版的《跌荡一百年(中国企业18701978)》也和费正清的启发不无关系:“在中国这部历史长剧的发展中,中国商人阶层没有占据显要位置。它只是一个配角——也许有几句台词——听命于帝王、官僚、外交官、将军、宣传家和党魁的摆布。”吴晓波的一篇博文“费正清的眼睛”也在网上四处流传。

▲费正清是美国中国学的奠基人和开拓者

《剑桥中国晚清史》迅速热销坊间后,较大的翻译难度和偏低且出书后才能领取的稿酬,却困扰着清贫而高龄的译者们。1988年接任总编辑的郑文林立即让谢亮生邀请译者来开会,满怀诚意地提高稿酬并允许预支。于是,其他各卷的翻译和出版难题迎刃而解,该社另一套重点书“新编剑桥世界近代史丛书”也采取了类似的鼓励机制。

1991年,王俊义调任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副总编辑,约一两年后升任总编辑,继续协助社长郑文林,“剑桥中国史”后续各卷陆续出版。

总主编崔瑞德后来在20071月出版的《剑桥中国明代史(下卷,1368-1644年)》(原书第8卷)的序言中,这样解释“剑桥中国史”的作者名单中为何没有出现中国历史学家的名字,当时,中国爆发了一场猛烈的革命,“中国和中国的学术界正在进入最凄凉的一段时期。历史专业与一切门类的知性活动一样遭到了破坏……我们不可能与他们交流,否则会给他们带来危险。”

▲崔瑞德

19928月,推出《剑桥中华人民共和国史(下卷,1966-1982年,“中国革命内部的革命”)》(原书第15卷);19941月,《剑桥中华民国史(上下卷,1912-1949年)》(分别为原书第12和第13卷)出版;19988月,《剑桥中国辽西夏金元史(907-1368年)》面世。

其中,王俊义“印象最深”的还是“与现实太近”的《剑桥中华人民共和国史(下卷,1966-1982年,“中国革命内部的革命”)》。分卷主编、哈佛大学费正清东亚研究中心前主任R.麦克法夸尔领导的那些撰写者将在改革开放中的高层领导分为“改革派”和“保守派”,王俊义对此做了一些删节和变通处理。

由于其特殊性,出版社按惯例向新闻出版署报批,可上海一家出版社推出的同名图书却在这时摆上了各书店的书架。郑文林迅即向中宣部出版局汇报,请求尽快批复出版“共和国史”。由于当时的对外版权问题尚未规范化,上海这家出版社的同名图书直到几年后才全部下架。

1998年,王俊义卸任总编辑,和他的老搭档郑文林于次年退休,但他们一道,亲眼见证了“剑桥中国史”中大多数卷的中文简体字版在1990年代的集中出版。

郑文林退休9年后还记得,“这套系列书不仅在学术界有很大影响,而且在一般读者中也有很大影响,一些党政机关还买去给领导作为必备书”,“到90年代中期各卷印数大都在2万册以上……我记得90年代中期在中央党校一年一度的全国图书订货会上,光这套系列书的订货码洋就占了我社全部图书订货码洋的一半。”

1991年,费正清去世,“剑桥中国史”英文版的出版速度曾有所减缓。另一位总主编崔瑞德1980年赴普林斯顿大学任“胡应湘汉学教授”,常设编辑中心事实上开始移师普林斯顿,编委会常邀请包括中国学者在内的史学精英来开会。早在1979年和1980年的明代史编写国际研讨会上,就已有中国学者加入。

1990年代末和21世纪初,学术出版一度出现滑坡,“剑桥中国史”因其开本、纸张等落伍而经历了几年短暂的滞销,读者和译者也指出了丛书中存在的一些翻译问题。

有鉴于此,于2003年至2007年间重新组织了丛书的校订和翻译。其间,由于当时中译本的合同已到期,郭沂纹逐一联系了译者,逐卷签定了新的出版合同。

20071月,新补充进来的《剑桥中国明代史(下卷,1368-1644年)》出版,1980年代初以《万历十五年》广为中国大陆读者熟知的华裔历史学家黄仁宇,撰写了其中有关明代财政的章节。

新版“剑桥中国史”上市后,第一次印刷的6800套很快售罄;第二次印刷时增加了外包装箱;2009年上半年又进行了第三次印刷。但这样客观的销售业绩需要归功于几代出版人……

郭沂纹还一直难以忘怀的是,中国社科院近代史所研究员刘敬坤在80岁时,还用两年时间逐字逐句校订了《剑桥中华民国史(上下卷)》近200万字的书稿,“边校边改,一笔一划全部抄在方格纸上”,“他说,修改好这两本书是他此生最后的心愿,一定要留给后人一部像样的东西。”

2009年圣诞节前日,艾尔曼和复旦大学文史研究院院长葛兆光、华东师大海外研究中心主任朱政惠及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特聘专家王俊义等,围绕将于20105月出版的“剑桥中国清代前中期史(上卷)”,举行了一次“美国中国史研究的新动向与趋势”的学术对话。

艾尔曼直言不讳:“时代不一样……美国学术界有很大的转变,年轻的研究生虽然很尊敬(费正清)他们,他们是前辈、是老师,但是后辈也可以和可能超过他们”,“‘剑桥中国史’其实是美国中国史……(上世纪)60年代到80年代,美国的汉学家对中国学研究是很流行的、很拔尖的,现在欧洲也有比较多的人研究,德国、法国等国家都有,但是(上世纪)80年代、90年代以后美国在这方面的研究,是靠前面一点”。

“这卷书在很大的理论框架上,由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费正清先生的‘冲击-反应’模式、列文森的‘传统与现代’模式,转向‘中国中心观’的模式。‘中国中心观’也不是说世界以中国为中心,而是研究的视角站在中国人的角度,深入探讨中国社会内部的发展和变化,寻找内在的动因。”令王俊义欣喜的是,“剑桥中国清代前中期史”除了越来越多地吸收戴逸、薛虹和李洵等国内著名清史专家的学术成果外,也具名援引刘凤云博士这样的中生代清史专家的研究成果。

此外,参与撰写的夏威夷大学历史系教授陆西华精通汉语、满语、日语、德育、法语,能直接阅读和引用满文档案;美国达特斯学院历史学教授柯娇燕也精通满语。2010年年初,郭沂纹将“剑桥中国清代前中期史”的中文译稿转给这些原作者时,他们都能顺利校阅。

“了解国外汉学、国外中国学的研究,首先要了解他们国内的学术背景和文化背景、政治背景。”葛兆光教授发现,“这部书明显地……从政治史为中心,逐渐转到社会、文化、族群、性别等这些问题”,“他们关注清史的范围逐渐地从以汉族原来的‘中国’为中心,开始更多地关注边上的事情”,“我比较关心宋史,宋史很显然出现区域史的转向。过去一个统一的‘中国’、后设的‘中国’概念可能在他们那里已经出现问题了。”

1985年以降,“剑桥中国史”25年来引进和出版了绝大多数卷,一些本土学者似乎开始淡忘这套大书当年带给他们的新鲜和震撼之感。但这或许恰恰说明,他们在近30年里随着全球化学术和文化交流的不断深入而成长,也越来越摆脱全球学术共同体中的西方中心主义。

王俊义对“剑桥中国史”用情最深,但他始终认为“中国毕竟是中国学赖以产生发展的本土”,“国内学者在吸收借鉴海外中国学研究成果的过程中,首先应占有保存在本土的大量原始资料,同时还要吸收、消化、掌握国内已有的研究成果。”

光阴荏苒,两三代人参与的“剑桥中国史”的出版接力仍在继续,“剑桥中国清代前中期史(下卷)”英文版目前已进入出版准备阶段,被翻译成中文应该也为时不远。“现在就剩下‘魏晋南北朝史’了,英文版也没出来。”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现任总编辑助理马晓光不知道“剑桥中国史”最终何时能成为“完璧”,王俊义和郭沂纹等人也都不能确定。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与素未谋面、万里之遥的异国天空下的剑桥出版社几代出版人一样,参与“剑桥中国史”的出版,一定是这几代中国出版人职业生涯中最为骄傲和幸福的记忆。

今天,还能看到这套书的完整版,甚至是奢侈的。这套书还包括无数中国学者碰都不敢碰、提也不敢提的历史时期和相关话题……特别适合倒着看。

作家杨争光回顾自己30年阅读史时说,“外国人写的中国史,有的比我们自己人的书更耐读,比如《剑桥中国史》”。

 

和他有同样感受的有雷颐、秦朔……诸多知名学者。借助《剑桥中国史》,他们反而认识真实的中国。在30年来的阅读调查中,《剑桥中国史》是中国学者书架上的必备书。

可以说,这套中国史是独一无二的,而它所以独一无二,可说之处实在太多。

 

100多位世界顶尖中国问题大家,花了50年,写了一套中国史

 

剑桥中国史系列是西方中国史研究的最权威著作。它由世界顶级的英国剑桥大学出版社出版,美国、英国堪称“头号中国通”的中国学大家费正清、崔瑞德担纲总主编。他们领衔百名西方汉学界顶尖学者,吸纳余英时、黄仁宇、孔飞力等华裔学者,历时半个世纪,终成巨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引进翻译后,被誉为社科院出版社的“镇宅之宝”。

 

◎ 与标准教材大相径庭的中国史。有些话,只有《剑桥中国史》敢说

 

这套书研究的深度与广度,资料的详实,不是一般学者能够做到的。关键是,国内环境让国内学者有诸多避讳与限制,第三方写历史更可能切入现实和本质。与历史教科书着墨中国光鲜不同,剑桥史对中国历朝失误花了很大笔墨,但这种论述对普通人才是最有用的。剑桥史也是直言不讳的,当代卷主编之一马若德说,“维护统一,只有实行多元化”。这样的话,只有剑桥史敢说。

 

◎ 袁伟时老师说,“本书意识形态束缚少,代表了时代的最高水平”。

 

剑桥史是集思想史、政治史、经济史、战争史……于一体的历史巨著。书中的研究角度、历史观念……所提供的思考历史的基本框架,有助于读者在外观与内省中重新诠释历史。由于少受意识形态束缚,剑桥史能够注意到很多中国史学家所忽视的东西。

剑桥史笔触冷静,没有慷慨激昂,反而使人进一步明了历史。比如第一次不是从民族主义,而是从国际政治博弈看抗日战争,使中国读者能有更广阔视角了解中国的苦难和成长。

在同类书中,许多著作因为种种原因而无法出版,且不成体系——这种情况下,《剑桥中国史》就是系统了解中国历史的不二之选。

转自:“人文学术社”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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