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大清理：斯坦勒.恒宁武术神话研究的笃定

    世纪之交的1999年，斯坦勒.恒宁（韩宁）在《国际中国评论》发表颇有影响的《学术界偶遇中国武术》（ Stanley E. Henning.Academia Encounters the Chinese Martial Arts[J].China Review International , FALL 1999, Vol. 6, No. 2, pp. 319-332.）。该文中，斯坦勒.恒宁对李约瑟《中国科学与文明》（《Chinese Science and Civilization》）和《天体柳叶刀》（《 Celestial Lancets》）、Jonathan Kolatch的《Sports, Politics and Ideology in China 》(1972)、Anna Seidel的《A Taoist Immortal of the Late Ming Dynasty: Chang San-feng》、John Lagerwey的《The Pilgrimage to Wu-tang Shan》、Bernard Faure的《Relics and Flesh Bodies》、Dian H. Murray and Qin Baoqi的《The Origins of theTiandihui: The Chinese Triads in Legend and History 》（《天地会的起源：传说和历史中的中国三合会》（1994 年）、Joseph W. Escherick的《The Origins of the Boxer Uprising》（《义和团起义的起源》）、 Douglas Wile的《 Lost Yai Chi Classics of the Late Ch'ing Dynasty 》(1996)、Frederic Wakeman的《 Policing Shanghai 1927-1937》等，十多位欧美学者的学术专著，就其中的中国武术研究，进行了世纪大盘点，特别是指出了这些研究中的不足，并进行了相应的纠正。这十多位欧美学者也就构成了斯坦勒.恒宁在文章标题中的学术界（academia）,而偶遇（encounter）是指这些学者并不是专门研究中国武术，只是在其学术著作中涉及到中国武术研究。难怪斯坦勒.恒宁在文章开头就说“学术界的中国武术学术讨论相对缺席而引人注目”。

      该文中，斯坦勒.恒宁保持了他一贯的犀利、不留情甚至苛刻的批判性风格，颇具他十分推崇的中国武术史家唐豪先生。他指出，在相对缺席的学术界出现的中国武术学术讨论，往往又是短暂而混乱的（been fleeting and in a muddle）。斯坦勒.恒宁认为，欧美学界讨论这个最能代表中国文化的中国武术陷入混乱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围绕中国武术的神话。他说中国武术的真实性质和起源最终被笼罩在神话和神秘的迷雾之中，“ 他们似乎在他们的神话外衣中被过分认真地对待，并以一种奇怪的、敬畏的方式对待，同时，也没有认真到花费额外的努力来找出他们的真实故事”（they appear to be taken too seriously in their mantle of myth and treated with â strange, reverential awe and, at the same time, not seriously enough to expend the extra effort necessary to find out their true story）。这正是他所强调的，要重视和寻找神话背后的事实和动机。而且神话背后的事实和动机不是与宗教信仰有关，而是与军事相关的格斗与武器。

    斯坦勒.恒宁批判的靶子以著名汉学家李约瑟及其两本重要著作为中心。他指出了李约瑟两本专著中的不足或者说硬伤有11处之多。比如他批判李约瑟先入为主地在论著中将中国武术强行加入中国道教文化之中（Needham may have been attempting to force Chinese boxing into a preconceived notion of the role of Taoism in Chinese culture）。

    他批判李约瑟将太极拳与夜梦玄帝授拳的张三丰的炼丹有关，还回溯到华佗那里去了，他纠正太极拳与炼丹术士张三丰的联系不早于1867年，太极拳的名称似乎不早于1854年，五禽戏与太极拳或任何其他形式的武术没有已知关联。

    他批判李约瑟将张孔昭的《拳经》定为权威，他认为没有所谓权威，只有一些根据个人或积累见识的拳谱。他顺带批判Krzysztof Gawlikowski教授在李约瑟的《中国科学与文明》的一个脚注中讨论武术误解是从道家而来，明显高估了“灵性”在武术中的作用。他指出“武术中对“灵性”的强调似乎在一些人的头脑中有所增加，与这些技能的原始目的相关性降低。将武术与灵性联系起来是个人解释和偏好的问题”（Emphasis on the "spiritual" in the martial arts seems to have increased in the minds of some proportionally to the decreased relevance of the original purpose of these skills. Associating the martial arts with spirituality is a matter of individual interpretation and preference.）。这种将中国武术与宗教信仰相联系的认识，他在1995年批判查尔斯.霍尔科姆（何肯）将武术神话背后的事实与动机联系到宗教信仰时，就批判其为“井底之蛙”和被信仰所困的“囚犯”。他再次指出将中国武术与灵性之类的宗教信仰相关是错误的，“这方面的当代观点似乎基于一种普遍的误解，即这些武术在某种程度上与宗教道教道敎或禅宗（中国的禅宗）佛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Contemporary views on this aspect appear to be based on a common misperception that these arts were somehow inextricably linked to religious Taoism 道敎 or Zen (Chan 禪 in Chinese) Buddhism）。他进一步指出将中国武术与中国宗教的联系是过分了——过分强调其与清朝中后期的异端邪教和秘密社团的关系的重要性，进而这种扭曲观念对新时代武术影响不小。

    他批判李约瑟这种罪魁祸首式的认为中国武术是道教锻炼身体的一个部门的认识，扭曲到了被他狠狠批判过的查尔斯.霍尔科姆，再一次批判查尔斯.霍尔科姆得到了的一个结论——“中国历史上的武术首先出现”于白莲教或类似社会，是站不住脚的。因为查尔斯.霍尔科姆引用李约瑟本身就是错误的。

 他批判李约瑟与 Lu Gwei-Djen 合著的 《Celestial Lancets: Acupuncture and Moxibustiony》，重复了他一贯批判的两个臭名昭著的武术神话——少林达摩武术神话和夜梦玄帝授拳的张三丰内家与少林外家的神话。他不厌其烦地指出，少林达摩的武术神话不早于1907年左右的那本《老残游记》。后来经由尊我斋主人在《少林拳法秘诀》出版发行（30种版本），使得达摩的武术神话广泛流行与影响（载入到著名的《中国体育史》，渗入李约瑟的《中国科学与文明》和其他作品，包括乔纳森·科拉奇的《中国的体育、政治和意识形态》（1972 年））。特别是在这期间（1912-1921年）使得夜梦玄帝授拳的张三丰内家武术的神话应势再生——兼有反满反帝反少林的象征含义。

    他批判道格拉斯.怀尓，继续了1995年的批判，认为推崇自己太极拳师父郑曼青的道格拉斯.怀尓尚未走出杨氏太极拳的小内心世界（按夜梦玄帝授拳的张三丰创造太极拳）。

    可见，斯坦勒.恒宁在世纪大清理中，指出学界关于中国武术的学术讨论不多，而且因为围绕中国武术有极具迷惑性的神秘外衣——神话，致使这些学术讨论（十多位欧美学者及其专著）存在错误和混乱，甚至连达到汉学高峰的李约瑟的著作也一样存在错误和混乱。武术神话需要揭露，特别是需要揭露其背后的事实与动机。在他看来，中国武术神话背后事实与动机不是道教、佛教之类的宗教信仰，而是具有相对与反抗的军事本色（拳击与武器）。所以，他认为李约瑟在著作中关于中国武术是道教的一个身体锻炼部门，将太极拳与道教炼丹术士张三丰联系在一起，是错误和混乱的。查尔斯.霍尔科姆通过晚清社会中那些社会事实而断定武术神话背后事实与动机的白莲教或类似社会，也是错误和混乱的。为此，他断定，因为宗教信仰而高估了“灵性”在武术中的作用，降低了武术本身原始的军事地位。也可看出这次世纪大清理中，斯坦勒.恒宁心里很笃定——对待武术神话要“政治正确”——无歧视和不过分，以军事为准绳——相对与反抗。

转自：体育学术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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