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研圈 2022-05-06 17:52
一家研究异种器官移植的公司，意外点亮了应对“猪肉过敏”的新技能。
作者 Sarah Zhang
翻译 阿金
编辑 魏潇
几个月前，坎黛丝·马蒂斯（Candice Matthis）、黛比·尼科尔斯（Debbi Nichols）和她们的丈夫坐在一起吃培根肉。这一幕平凡如常，除了下面这两个细节。
第一个是 EpiPens（应付急性过敏的肾上腺素自动注射器），都是马蒂斯和尼科尔斯两人随时携带，以备不时之需的紧急药物。两位都不能吃红肉，因为她们之前被蜱虫咬过，然后离奇地患上了一种危险的红肉过敏症。这一奇异的共同命运让两人成为了好友，对她们来说，即使是一条培根肉都可能让自己陷入过敏性休克。马蒂斯更是敏感到烹饪肉菜时只要有颗粒飘入空气中，就能让她生病。但现在，培根在锅中煎得嘶嘶作响，她丝毫不受影响。备用的 EpiPen 也始终没被碰过。尼科尔斯给自己做了一份培根、生菜、番茄（BLT）三明治。“都已经好几年了，”她告诉我。对她来说也是一样，吃 BLT 三明治毫无影响，除了自己清楚记得三明治多么美味。
这给我们带来了关于吃肉的第二个奇闻。这种培根不是我们常见的培根，也不是来自放养猪的高级厚切培根；这种培根独树一帜，超市里还买不到。它来自美国生物技术公司 Revivicor，这家公司培养转基因猪，制造适用于人体移植的内脏器官。2022 年 1 月，该公司提供的转基因猪心首次成功移植进了人的体内。（编者注：患者接受移植后又生存了两个月）凑巧的是，触发人体免疫系统排异猪器官的分子—— α-半乳糖，也会引发蜱虫相关的红肉过敏，被称为 α-半乳糖综合征（Alpha-gal Syndrome）。为了培养出适合把器官移植给人的猪，Revivicor 必须先培养出不表达 α-半乳糖的猪。成功之后，公司意识到器官移植外科医生并不是唯一对此感兴趣的人。
Revivicor 的异种移植心脏是其母公司 United Therapeutics 的研发管线之一。
从去年秋季开始，Revivicor 一直低调地向 α -半乳糖综合征患者群体发送冷冻包装的无 α-半乳糖培根、火腿、猪肉糜、排骨和猪肩肉。这些食品全部免费，但 Revivicor 早已向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报告过他们正在探索邮购业务的可能性。一家生物医药公司就这样意外成为了特殊猪肉的供应商。
1α-半乳糖综合征并不是寻常的过敏，其历史也与众不同，甚至早于转基因培根肉出现之前。2008 年，这种症状首次被发现的时候，人们将其视作罕见的怪病。自此之后，α-半乳糖综合征的真实患病率开始出现，可能涵盖数以万计的美国人口。同时，致病的蜱虫——孤星蜱虫（Lone Star tick）也在美国蔓延。现在我们还不知道孤星蜱虫叮咬触发特定免疫反应，最终导致 α-半乳糖综合征的确切机制。有一种假设理论认为，蜱虫的唾液也包含这种糖分子。
尽管有时候这种综合征被简称为红肉过敏，但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哺乳动物产品过敏。α-半乳糖分子出现在除灵长动物之外的几乎所有哺乳动物体内，相当于一个分子标签。肌肉里、脂肪里都有它，这意味着牛排、培根和羊排都成了 α-半乳糖综合征患者的禁忌食物。但是，对于 α-半乳糖分子更敏感的人来说，乳制品也会触发过敏反应。而对于极小部分超级敏感人士，避免接触 α-半乳糖意味着要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出隐藏的哺乳动物副产品：药物胶囊和糖果（可能含有明胶），面霜（胶原蛋白）以及润唇膏（羊毛脂）。甚至羊毛衫都能让一些人身上长出荨麻疹。
马蒂斯和尼科尔斯两人撰写了一个名为 Two Alpha Gals 的博客，讲述身为 α-半乳糖综合征患者的故事。她们为了避免接触 α-半乳糖，不得不彻底改变自己的饮食结构和生活。“我以前无肉不欢。”马蒂斯说，但显然如今已经不可能再继续下去，最终她成为了素食主义者。
由于她对肉味敏感，她的所有家人也必须放弃在家里吃红肉。“他们曾哀恸了好一段时间。”她这么告诉我。这很艰难，但他们理解其中的危险性，她十几岁的孩子曾经因为马蒂斯陷入过敏性休克而不得不带着她奔向急诊室。在餐馆吃饭则完全是雷区，所以她旅行时会随身携带更安全的食物。而对尼科尔斯来说，她首次确诊后曾出海坐了好几月的游轮，当时想着只要避开牛肉、猪肉和奶制品就好了。结果她半夜醒来——现在她明白这是过敏反应——事后回想起来，她一定是不小心吃到了什么源自哺乳动物的食物。她记得自己在甲板上来回踱步，拼命呼吸，甚至叫醒了护士，护士还不相信尼科尔斯有这种过敏症。“我再也不去坐游轮了。”她告诉我说，“这辈子都不会！”
不幸的是，医生和护士的质疑并不少见，α-半乳糖综合征看起来不同于典型的食物过敏，来自美国北卡罗来纳大学（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的斯科特·科敏斯（Scott Commins）说道。2008 年他协助发现了 α-半乳糖综合征。症状往往在进食后几小时才显现，而不是立即发作。“凌晨两点，急诊室医生压根不会想到去问昨天晚上八点你晚餐吃了什么。”他告诉我，“延迟发作是个大问题。”有些人表现出典型的过敏症状，如荨麻疹、嘴唇和舌头肿胀，而其他人往往出现肠胃问题，包括腹痛和腹泻。诊断要求检测抗 α-半乳糖的抗体。一些患者告诉我说检测很容易，而其他人不得不与完全不懂 α-半乳糖的医生打交道。“生活在内华达州，没有人患有真正的 α-半乳糖综合征，除非他们从外地搬来这里。”伊拉纳·肖特（Ilana Short）解释说，她生活在内华达州的拉斯维加斯，但在东南部的田纳西州长大。（尽管孤星蜱虫曾一路向西移动，但如今它们出现在美国东部、南部和中西部。）她在最终确诊之前的好几年，一直莫名其妙长荨麻疹。
2几年前，科敏斯首次联系到 Revivicor 公司，当时他在寻找无 α-半乳糖猪作为实验模型，来研究过敏。而 Revivicor 公司成立之初完全没考虑过食物过敏症，直到现在，他们始终以异种移植或者动物-人体器官移植为目标。而 α-半乳糖恰好是阻碍目标实现的生物障碍之一。因为人体不会自然产生这种分子，存在于猪器官上的 α-半乳糖会引发免疫排异反应。为了解决这个问题，Revivicor 必须创造出缺失 α-半乳糖功能性基因的猪。如果这种绕过免疫系统的策略能让移植成功，那么对于食物过敏症也会有效。
再说一遍，Revivicor 关注的还是器官移植。“我们一开始认为 α-半乳糖综合征患者数量没那么多，不会出现在他们的‘雷达’上。”科敏斯这么告诉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综合征群体越来越庞大。他们加入脸书小组，分享信息，交流小技巧和食谱。还有一些人开始向 Revivicor 咨询他们的无 α-半乳糖猪。
这些患者中有一位恰好就是史蒂夫·特罗克斯勒（Steve Troxler），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还是北卡罗来纳州的农业部专员，该州是全美最大的猪肉产地。“我作为农业专员的一个工作任务就是比地球上其他人吃更多的烤肉。”他解释说，但 2017 年他出现过敏之后，情况就变得棘手了。特罗克斯勒听说了 Revivicor，看到这家公司对 α-半乳糖综合征患者以及北卡罗来纳州的潜在益处。于是，他便快速行动起来。
凭借自己几十年来的农业产业经验，特罗克斯勒知道向 FDA 的哪些人介绍 Revivicor 公司，如何引导公司走完复杂的监管程序。“协助他们把产品推向市场，这好像成了我一生的事业。”他说。FDA 花了近 20 年的时间批准首个转基因动物食物：AquaBounty 三文鱼。特罗克斯勒在短短两年内便帮助 Revivicor 的猪获得 FDA 批准，令其成为了第二种转基因食用动物，他为此相当自豪。2020 年 12 月，FDA 给 Revivicor 的半乳糖安全品系（GalSafe）猪盖上了批准的公章。顺带一提，这一类猪和此前用来猪心移植或者肾脏移植的猪并不完全相同。异种移植需要一系列额外的转基因处理技术，将排异降到最低，让器官在尺寸上能被人体兼容。
第一批官方批准的半乳糖安全品系猪数量很少，据报道仅有 25 头。而要实现商业化，Revivicor 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如今，这些猪饲养在艾奥瓦州的一家工厂内，但特罗克斯勒希望建立更大的养猪场，当然，要在北卡罗林纳州内，而且需要这些无 α-半乳糖猪 18 个月后就能一举拿下市场。关于半乳糖安全品系猪的商业计划，Revivicor 的口风始终紧闭。公司很少接受媒体采访，拒绝评论此事。
然而，2021 年下半年他们开始提供少量的猪肉免费样品。一张预订表在脸书的 α-半乳糖互助小组中流传。去年秋天，安珀·希夫莱特（Amber Shifflett）收到了自己预订的四份火腿猪排和四包猪肉糜。同年年初，她确诊了 α-半乳糖综合征，因此不得不放弃心爱的猪排和培根早餐。现在，她认真分配了珍贵的无 α-半乳糖猪肉存货的食用时间，火腿猪排要留到圣诞节吃。“这是我送给自己的圣诞礼物。”她告诉我。而猪肉糜始终保藏在冷藏室，等待特定时机。“我非常犹豫，因为这是我最后的存货。”她说。也许今年夏天，当其他人都大口吃红肉的时候，她也会带出去当野餐吃。同时她还在搜寻合适的食谱。
3我和品尝过 Rivivicor 公司猪肉的六个人交谈过，他们的体验反馈都很好。特罗克勒斯从专业角度表示猪肉和普通猪肉的味道没有分别。没人出现过敏反应。“唯一不好的地方是它提醒了我猪肉有多美味。”莎朗·福赛斯（Sharon Forsyth）评价说，她患有 α-半乳糖综合征三年了，目前运营着一家提供 α-半乳糖信息的网站。斯科特·科敏斯开始了一项由 Revivicor 资助的研究，目的要正式确认公司的猪肉对 α-半乳糖综合征患者来说是安全的，因为 FDA 的批准仅针对一般消费人群。
尝试过 Revivicor 猪肉的人告诉我，能再次吃到猪肉真是太好了，但尽管如此，这并没有解决与 α-半乳糖共同生存的所有挑战。虽然有些人比其他人更怀念吃培根的日子，但他们所有人都非常想念以前那些毫无顾忌的生活。“我很怀念以前的正常生活。”福赛斯说，“我想念那些能到处旅游，在外面吃饭是一种享受而不是折磨的日子。”她的一位好友生活在马达加斯加，但她没法儿去那里旅行，因为她不懂那个国家的语言，但又不得不开口询问自己使用或者入口的东西是否存在肉类、乳制品以及隐藏的哺乳动物成分，例如明胶。
她的担心不止针对食物和个人护理产品。哺乳动物副产品还广泛使用于医学领域：替换的心瓣膜来自猪或者牛，疫苗包含诸如甘油或者牛提取物等添加剂，药物胶囊中的明胶，缝线中可能有胶原蛋白，还有单克隆抗体可能衍生自哺乳动物或者哺乳动物细胞谱系。实际上，让科学家最先了解到 α-半乳糖综合征的首批证据是蜱虫地区癌症患者开始对小鼠单克隆抗体疗法产生了过敏反应。大部分 α-半乳糖综合征患者没有敏感到要规避所有药品，但有些人必须如此。福赛斯解释说，想象一下，你生病躺在医院中，却不得不担心吃到的食物，再加上医生给到的药物。
但在这一方面，Revivicor 的猪也能提供更安全的替代产品。“能有猪肉已经很棒了。”科敏斯说，“但对我来说，这些动物的真正医学使用价值能够切实帮助到患者。”它们可能不如移植完整的猪器官听上去那么有科幻色彩，但无 α-半乳糖缝线和心瓣膜事关患者的生死。原本用来异种移植而培养出的转基因猪后来成为了小众猪肉产品，现在再次变身，可能会成为医药产品。
原文链接：
https://www.theatlantic.com/science/archive/2022/04/alpha-gal-syndrome-tick-meat-allergy/629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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