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及利亚塔马齐格特语的地位规划研究
赵济鸿
摘要
阿尔及利亚1962年独立以来，塔马齐格特语的地位问题一直伴随着社会政治的发展。本文基于豪根理论的语言地位规划模式，论述了阿尔及利亚政府自2002年以来施行的塔马齐格特语的地位规划路径，分析其现实困境及其主要影响因素。当前，塔马齐格特语的多样性使平衡各层级语言需求的问题成为优化地位规划的突出挑战，滞后的本体规划和语言管理机制的不完善都严重牵制了地位规划的持续推进。对塔马齐格特语的社会功能进行更清晰的定位成为地位规划无法回避的现实议题。
关键词
阿尔及利亚；塔马齐格特语；地位规划；语言政策；柏柏尔问题
现代标准阿拉伯语、塔马齐格特语、阿尔及利亚方言阿拉伯语和法语是构成当今阿尔及利亚语言版图的四大主要语言模块。阿尔及利亚自1962年独立以来，随着国家政治气候的变化，在国家语言规划中，与塔马齐格特语相关的语言规划和政策也发生了重大转变。毛雷（Jacques Maurais）和达乌（Denise Daoust）在《语言政策与规划》一书的前言中指出，语言规划的概念多种多样，但内容基本是思考语言状况，为指导其发展而做出的决策和行动。豪根（Einar Haugen）1959年第一次提出语言规划概念，并在学界获得广泛认可。他将语言规划活动分为社会和语言两个向度，并结合形式（语言政策）和功能（语言培植）两个层面构建起一种多维度的语言规划模式。根据豪根的设计，属于社会向度的地位规划在语言政策方面要选定标准，包括确定国语和规范等问题，在语言培植方面涉及语言教学和语言的发展及应用。“语言规划的实施者
很多，不过宏观层面的多是政府部门”，尤其在语言的地位规划方面。在实践层面，语言规划活动依据实际情况，模式灵活多样，阿尔及利亚塔马齐格特语的地位规划亦是如此，但其实践活动基本覆盖了豪根理论中语言政策和语言培植两个层面下的所有内容。本文将基于豪根理论的语言地位规划模式，论述塔马齐格特语的地位规划路径，分析其现实困境及其主要影响因素。
一
塔马齐格特语的制度建设
以宪法修订为主的国家语言立法和国家语言管理机构设置是塔马齐格特语的地位规划在制度方面的两大举措。
1. 语言立法
宪法是国家的根本大法，在整个法律体系中处于最高地位，是其他一切法律形式赖以产生和存在的法律依据。自1962年阿尔及利亚独立，直到2001年，塔马齐格特语的地位一直未能得到法律认可。但是，从2002年到2021年，阿尔及利亚通过三次修宪，最终确立并巩固了塔马齐格特语在官方层面的地位，这些法条的修订反映出国家在法律制度建设方面对塔马齐格特语从否定到承认的渐进过程。
2002年的修宪对原第3条增补了第2项，承认“塔马齐格特语也是国语。国家要致力于在全国范围内推广该语言，并且促进其所有变体语言的发展”。此次增修内容是阿尔及利亚对塔马齐格特语从全面否定到部分承认的重大转变。2016版宪法经过长达五年激烈的议会讨论后修订出台，将原第3条第2项改为独立的第4条，并在原条文基础上增加官方语言的地位承认，决定设立向共和国总统负责的阿尔及利亚阿马齐格语言科学院，“在专家的研究工作基础上，聚合起能够推动塔马齐格特语发展的所有条件，最终实现它的官方语言地位，还将建立一部组织法，确定该条文的实施模式”。这是塔马齐格特语官方化进程中的重大进步。2020年的修宪顶住了来自伊斯兰党派的反对压力，保持了有关塔马齐格特语的宪法条文，并在第223条任何修宪都不能触及的原则项中增添了塔马齐格特语的国语和官方语地位。至此，阿尔及利亚在法理上完成并巩固了塔马齐格特语作为国语和官方语的地位规划，也实现了在官方层面对该语言从否定到赋予其合法地位的性质转变。
根据修订的宪法，教育和媒体领域的部分法律制度得到了相应调整。2003年关于教育和培训的第03-09号法令之第2条，确认在国家教育中增加阿马齐格概念；2008年关于国家教育指导的第08-04号法令再次确认阿马齐格属性是国家基本属性之一，并且在第4条规定，要推广塔马齐格特语及其语言教育；2012年颁布的信息组织法第12条，原本规定期刊出版物或广播等新闻媒体只能使用阿拉伯语，现修改为可以使用国语或其中一种语言；2018年，阿议会两院通过了关于成立阿尔及利亚阿马齐格语言科学院的组织法，规定了该机构的任务、职责及其组织构成。
2. 语言管理机构
在文化和教育领域，阿尔及利亚主要设置了四大机构作为推广塔马齐格特语的官方组织。
早在启动与地位规划相关的修宪之前，1995年第95―147号总统法令宣布成立隶属共和国总统的阿马齐格高级专员公署（Haut commissariat à l’amazighité），旨在恢复和推广作为民族认同基础之一的阿马齐格属性，并在教育和通讯体系中引入塔马齐格特语。该法令还规定三大机构协助该机构的运作：科学和文化教学委员会（Comité pédagogique scientifique et culturel），负责协助高级专员公署制定与其任务相关的决策；部际协调委员会（Comité intersectoriel de coordination），其成员为国家机构代表，负责实施由阿马齐格高级专员公署确定的项目和计划；指导和监督全权委员会（Comité plénier d’orientation et de suivi）作为审议机构，对以上项目计划实施的路径和方法及其项目实施和监督的报告进行评议。阿马齐格高级专员公署在这三大机构的协助下，在教育、研究、通讯、文化推广和一般行政等多领域开展工作。该机构的具体事务除了在基础和高等教育中引入塔马齐格特语之外，还致力于组织和推动与阿马齐格属性有关的研究和文化活动，如学术年会、研讨会、协会论坛等。自1995年以来，该机构向承担阿尔及利亚阿马齐格属性研究项目的文化和科学协会拨付了350项资助津贴，牵头出版相关专著期刊200部。
2003年第03-470号行政令宣布成立国家塔马齐格特语教学和语言中心（Centre National Pédagogique et Linguistique pour l’Enseignement de Tamazight），这是根据2002年宪法修订案的第2条，由部长级会议决策成立的第一个专门负责塔马齐格特语教学的国家科研机构。它隶属于国家教育部，其主要职责是在教育体系的各阶段推广和发展塔马齐格特语教育的组织部署与设计，旨在通过科学的方法和途径，对涉及该语言的教学大纲、语法、词汇、拼写、教学法等属于教育学的方法论问题能够做出决定性的贡献；同时，在塔马齐格特语的教学、推广和传播的过程中，汇集一切与塔马齐格特语教育整体发展有关的资源。
2017年第17-95号行政令批准建立阿马齐格语言和文化国家研究中心（Centre national de recherche en langue et culture amazighes）。它作为科研性质的国家机构，落户于贝贾亚大学（Université de Béjaïa），接受高等教育和科学研究部的监督管理。该机构致力于促进语言理论研究与应用，以满足该语言在发展教育、培训和研究中的需求，在文化方面旨在修复和提升阿马齐格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该中心联合文化、国防、内政、宗教事务、国家教育、通信等多个部门，与阿马齐格高级专员公署展开跨领域协同合作。
根据2016版宪法第4条，为了满足继续推动和发展该语言教育的需求，阿尔及利亚阿马齐格语言科学院（Académie algérienne de la langue amazighe）于2019年应运而生，40名成员主要来自三所高校的阿马齐格语言文化系的教学科研人员。该机构的职能一方面在于科学研究，参与相关的国家研究项目，保证专业领域的基本知识和概念的诠释和翻译，编写并出版阿马齐格语言的权威字典，助力阿马齐格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尤其是对其进行数字化，鼓励使用阿马齐格语言的研究和译著工作；另一方面则在于推进该语言的本体规划工作。
二
塔马齐格特语在教育和媒体等领域的发展和应用
在语言立法和机构设置的同时，阿尔及利亚塔马齐格特语的推广政策及其举措主要集中在语言和文化领域，尤其在教育和媒体领域。
1. 塔马齐格特语教育
“在小学、初中、高中和大学教育中引入塔马齐格特语是一项成果和一种提升，使得这门语言能够进入以往无法进入的媒体、学校等场域，使其在未来能够获得更好的地位。”
（1）不同阶段的教育规划
高等教育是塔马齐格特语进入官方层面语言使用的破冰领域。1990年1月24日第11号部长法令决定，在提济乌祖大学（Université Mouloud Mammeri de Tizi-Ouzou）开设第一个阿马齐格语言文化系。时至今日，阿尔及利亚共有四所大学设立该专业院系，其他三所分别是贝贾亚大学、巴特纳大学（Université Hadj-Lakhdar de Batna）和布维拉大学（Université Akli Mohand Oulhadj de Bouira）。1997年9月，提济乌祖大学和贝贾亚大学开启了阿马齐格语言文化本科学历教育。近年来，这些学校在原有的本科教育基础上增设了硕士和博士课程。此外，提济乌祖大学和布维拉大学还先后成立了阿马齐格语言规划与教育研究所和阿马齐格语言文化研究所。
基础教育阶段是阿尔及利亚推广塔马齐格特语的重点领域。阿马齐格高级专员公署作为领导机构，制定了三步走的长远发展战略。在过渡阶段，开设教学实验班，主要进行口语素材搜集，教授拼写、语言录写、基础语法等课程，让学生感受和熟悉阿马齐格文化的丰富多样性。在后两个阶段，即试点和推广阶段，由教育部负责在上述大框架下，在中观层面进一步细化教学试点和推广行动。1995年，教育部尝试在16个省的初一年级开展塔马齐格特语教学并持续推进至初三，在2000―2001学年的中学毕业文凭考试中增设塔马齐格特语为选考项；高中继续推行该语言教学，并在2003―2004届高考中将该语言设为选考科目。经过各阶段教学试点之后，2004年教育部和阿马齐格高级专员公署共同确定了塔马齐格特语的教学目标，小初高各阶段教学内容中包含所有方言变体。2011―2012学年，提济乌祖省的所有小学开设了塔马齐格特语课程；2013―2014学年，该语言课程覆盖所有初一初二学生。2021年11月21日，阿马齐格高级专员公署秘书长阿萨德（Si El Hachemi Assad）接受采访时表示，“分阶段将塔马齐格特语教学发展为必修课程”是其所在机构的目标任务。阿马齐格高级专员公署、提济乌祖大学阿马齐格语言规划和教学研究所分别于2014年和2020年对阿尔及利亚各省塔马齐格特语班级数量和学生人数进行了统计和研究。综上，塔马齐格特语教学分布的省份范围得到较大扩展，各阶段的班级数量和学生人数均出现了明显的增加。
（2）师资培育
塔马齐格特语师资培养主要为两种路径。前期是国家的相关教育和文化机构。阿马齐格高级专员公署关于塔马齐格特语教育计划的第一项措施就是开办教师进修班。1995―1996学年，公署为第一届塔马齐格特实验班培养了约233名教师；2004―2005学年，学校教师培训与进修研究所 （Institut de Formation et de Perfectionnement des Maîtres d’Ecole）开设了首个小学塔马齐格特语课程教学的培训专业，四年间培养了71名获得教学专业文凭的毕业生。后期的主要渠道是大学专业教育。2002―2003学年，首届提济乌祖大学和贝贾亚大学的塔马齐格特语本科毕业生开始承担教学工作。自此，高校阿马齐格语言文化专业毕业生逐渐成为该语言教学的生力军。从2002年开始，塔马齐格特语教师人数基本保持稳步快速上升的趋势；据不完全统计，到2016年，在岗教师人数已达2619名。这种增速与高校阿马齐格语言文化系的人才培养存在正相关关系。此外，2000年以来，在职教师的继续教育和培训一直是阿马齐格高级专员公署的优先事项。目前，本科毕业生承担小学和初中的教学工作，硕士研究生服务高中。具有针对性的师资培育措施为塔马齐格特语教育的质量提供了长期保证。
从各项数据看，阿尔及利亚通过将塔马齐格特语引入教育体系，提升了该语言的社会地位，并且为该语言更好地社会化奠定了较为坚实的基础。
2. 媒体领域的语言使用及其延伸
视听媒体是塔马齐格特语获得官方允许而较早进入的社会化领域。1996年，国家电视台第一次播放了塔马齐格特语新闻节目。目前，阿尔及利亚国家无线电广播公司旗下的第2频道（Chaîne 2） 是塔马齐格特语广播台。在提济乌祖、贝贾亚、巴特纳、布维拉等以塔马齐格特语为主的省份，许多地方电台都会播放塔马齐格特语节目。目前全国共有27家注册的塔马齐格特语广播电台。阿尔及利亚国家电视公司的阿尔及利亚电视4台（Algérie TV4）是塔马齐格特语频道，使用语言以卡比尔方言（le kabyle）为主，也包括沙维亚方言（le chaouïa）、马扎比方言（le m’zabite）、图阿雷格方言（le touareg）等其他几种方言变体。
塔马齐格特语在新闻报业中的存在仍然非常有限，少数几家地方性和全国性的报纸会定期预留一页“塔马齐格特语版面”。不过，网络媒体为塔马齐格特语带来了新的发展机遇。《卡比利亚快报》（La Dépêche de Kabylie）是唯一一份以法语出版的阿马齐格人日报，其官方网站提供塔马齐格特语版本；阿尔及利亚官方新闻报社阿通社（Algérie Presse Service）的新闻官网提供的多语种服务，包括塔马齐格特语。2020年2月22日，第一份塔马齐格特语日报《城邦报》（Tiɣremt）得到政府批准上市。但随后，该报因拉丁字母拼写问题，从第6期起被政府禁止纸媒发行，只保留线上版本。同年末，阿尔及利亚阿马齐格高级总署秘书长确认，将再创办一份塔马齐格特语日报，同时还会根据2019年签署的合作协议，推进落实塔马齐格特语的记者培养计划。
除了以上得到官方明确允许和推广的领域以外，塔马齐格特语也逐渐进入一些曾经被绝对禁止的场域。这些语言生态现象主要存在于以塔马齐格特语为主的地区和省份，虽然这些做法还不属于现行法律法规的界定范围，但是得到了政府的默许。例如，一些街牌和路标会使用阿拉伯语、法语，以及用提非纳文拼写的塔马齐格特语三种语言。从2009年起，有些行政部门的标识牌也被允许使用塔马齐格特语。一些教育机构和商店会使用阿拉伯语、法语和塔马齐格特语的三语招贴。人们在行政部门中也会使用塔马齐格特语进行交流。
（未完）
本文发表于《法语国家与地区研究》2023年第3期
转自：“北外学术期刊”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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