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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东:从“定义域”视角看GDP论争的生发

2023/8/30 15:52:07  阅读:37 发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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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东,曾任东北财经大学校长、中央财经大学党委书记,现为江西财经大学讲席教授。

本文原载于《经济学家茶座》2021年第4期(总第92辑)。

“定义域”视角看GDP论争的生发

先从手机里借来些许“颜色”赚赚眼球。有一个女人在微信上写到:我家老公昨天和别人家的老婆出去旅游,迄今未归。我则被人家老公折腾一夜,好累哦!这消息一出,居然获点赞一片,评论无数。 她老公在下面评论到:你奶奶的,我只不过陪女儿去毕业旅行,你负责在家留守,照顾三岁儿子,要不要写的这么刺激啊,不装你会死啊! —— 对评论的评论:在这个信息泛滥的社会,你所听到和看到的未必都是真相。

有趣的在于,这位女人说的并没啥错,只是没有老实交代人物关系的发生“时态”,她和老公的女儿将来大概率会是“别人家的老婆”,儿子也大概率会是“人家老公”,然而,这种人物关系太过平常,照实写上去,并不是网民所期望看到的,自然没法奔着“网红”冲击。戏剧,往往台上台下共谋而成,这位女人“恶搞”人物关系的“穿越”,才会得到“点赞”一片,不刺激就无法博眼球,就没有点击量。

这个段子没介绍网民的评论内容,但能够引起热烈的评论,显然网上对女人所言仅仅做了字面上的理解,压根儿没想到老公所揭露的事实。段子嘛,不过博人一笑,笑过了也就过去了。不过对本文来说,它正好是支撑论点的一个典型例子。

大俗或通大雅,放松过后,我们跨越到“一本正经”。从数学里借用一个基本概念 ——“定义域(domain of definition)”,自变量的取值范围。这名字的三个字太棒了,不应该仅由数学私用。

人类的思考和交流都离不开“概念”,而如何定义概念,则是“社会认知”的出发点。一个概念内涵和外延的范围究竟有多大?多维地系统地加以理解:深度、广度、厚度、高度、曲度、透明度等等,不一而足,都应该在“定义域”里面。在抽象世界里,维度可以约化到数量,而在现实世界(“事理空间”)里,仅仅考虑自变量的取值范围远远不够,必须把概念的“定义域”搞得更为通透,“社会认知”于是进步。

像上面这个段子,发微信的女人故意把“未来时态”藏匿起来,读微信的人却只当是“现在时态”的人物关系,读者与作者的“定义域”错位,夫妻家务的分工演变成了意象中的互相劈腿,老婆萌萌地卖关子,老公汹汹地“纠偏”,鸡同鸭讲的喜剧效果就出来了。

百姓生活是社会的底色。在我们的现实中,这种“定义域”不同乃至错位的事例可是太多了,概念倡导者的意向与概念使用者的解读,差别比较大,认同感往往出于各执一端的错觉。有时看似激烈的矛盾也可能纯属子虚乌有,恰如这个段子所描述的夫妻关系。

像到处被引用的“人人生而平等”,光从字面看,多么高尚的理念!然而容易被忽略的是,文献中的“人人”其实有其作者的专门定义,是被人家的“定义域”限定的。

骨感的现实远离丰满的理想,漫长岁月中美国女性并不在“人人”之列,她们到1920才取得法定选举权,此时《独立宣言》已经发表了145年,而且其间经历了多少激烈的抗争。

倒是美国黑人搭了便车 —— 南方奴隶主集团与北方工商业资本集团争夺国会话语权,早在1787年就得到了选举权,然而也有不然,生命个体惨遭割裂,五个人只有三票选举权,还得由奴隶主代行其权。难道这样的“人人生而平等”货真价实?

西方不是把选举权看得比什么其他人权都重要吗,不是将其视为民主国家的第一标志吗?面对所信奉理念与其行为的冲突,怎么自圆其说?可见,历史需要认真解读,概念的“定义域”需要细究。发展中国家如果以为这个理念具有普适性,真以为富国政客那么在意穷国的平等权益,恐怕是自作多情。

曾记否,奥巴马先生当美国总统不久就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可他上台伊始,就公然宣称不能让中国人过上美国人的日子。这位精英本身逆袭而出,不过并不在意直接违背“人人生而平等”的立国信条,或许在他的内心深处,人的“定义域”与穷国大众的理解并不相同。

欧洲文明似乎比美国显得善良一些,发展中国家的人往往更崇尚希腊文明,羡慕“雅典公民”的地位。然而,好多局外人不知道的是,“雅典公民”也有其“定义域”,从数量来看仅仅是城邦人口中的一小部分。身为公民的优雅需要一个阶层基础:大量外邦人和奴隶的存在。而且,公民资格的获取就不平等:优越地位需要一定的财产门栏;不过也有其制衡之处:做公民就得为本城邦做贡献:自备武装服兵役。

从百姓生活到社会公务,视野的格局搭好,经济统计的理解就便于深入了,这里的种种指标都需要“定义域”的辨明,并非一目了然。

对多数人来说,个人利益与国运紧密相连,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各国竞争又如此激烈,于是,人们尤其关注本国国力的大小。有关大国竞争的种种论争,往往得用GDP作为数据基础,从而国力论争有时转变成为指标之争。GDP被多数人当作国力的代理指标,虽然知道其存在种种问题,也还是离不开它。

GDP的种种论争中,不少因对其的“定义域”不同而引发。一个总量指标,无非是加减乘除,能有多复杂呢?难就难在:社会经济意义的“可加性”与“可比性”能否得到满足?现实操作中测度陷阱立体化存在,任何办法都是利弊杂陈。严格而论,里面隐含着不少“百年争论”—— “人类共同面临的测度难题”,谁也没有圆满的答案。诸位数据用户应该心知肚明的是,GDP的“定义域”并没有搞清楚,在终极意义上也搞不清楚,长期以来,人们不过是姑妄算之、姑妄用之。

本文就来剖析GDP的一个反常识特性,其曰:不同国家处于全球生产链的不同“链位(chain position)”上,细究起来,其GDP并不可比。

第一,同样数量的GDP质量不同,第二产业与第三产业的GDP质量可能并不相同。

有的人非常同意这个说法,不过在认知方向恐怕存在问题。例如网上有人豪迈地说,中国GDP主要是制造业,实实在在;美国GDP主要是服务业,很虚。

对国家经济发展的自豪、自信当然好,可惜其中包含了一个错觉:我们往往习惯把服务业当作家常生活的生活服务,甚至脑子里的印象就是地摊和街边店,这样就有了一种服务业等而下之的感觉,这与其现代化发展的方向颇有出入。

与传统服务业的定义域不同,现代化服务业更主要在于为制造业的服务。而美国服务业中恰恰有相当部分在为全球制造业“服务”,实际上是制造业的高端设计等,为美国赢得了高额利润,就是通常所说“微笑曲线”中左边的高端部分。当我们看到国内好多企业处于“微笑曲线”低端时,同时就应该想到其左右两个高端,处于优势地位的是哪些国家的企业。

国家发改委产业司的前司长年勇先生指出,在占其GDP 81% 的美国服务业中,60% 以上为制造业服务,这些年占美国经济总量约 48%49%50%。加上制造业本身的11% ,就超过了60%。所以说,美国其实是一个制造业大国,美国从来也没有放弃制造业,直到今天。读者诸君请看,对制造业“定义域”的不同划分,对产业态势的认知就可能发生根本性逆转。

还有人说美国GDP中的金融服务业比重高,所以国力比较虚。这些人恐怕忘了,2008年美国发生“次贷危机”,是全世界为其埋单,引发危机的当然是美国金融业,可为美国输出危机的也正是美国金融业。别忘了,金融业可是处于“微笑曲线”的右端高位,嘴角咧得很开呢。至于金融业的增加值究竟应该怎么算,国际统计界确实是有争论,不同学者所推荐的金融业增加值“定义域”不同。不过跨国金融交易中,通过现代金融手段把别国财富据为己有,那可是真金白银,一点也不虚。

网上有段话颇有道理:不仅要看GDP,还要看背后的产业结构,英国GDP背后是工业经济结构,大清国GDP背后是农业经济结构,这两者无法同日而语。如果按照GDP的总量来计算的话,那么在1840年鸦片战争的时候,大清帝国的GDP是大英帝国的6倍。历史车轮飞快,殷鉴其实不远。

所论问题对经济统计来说是致命的,如果GDP不同部分的质量不同,那么彼此之间就不可相加了,从增加值到GDP,加法公式里的∑就放不上去了。满足不了“可加性”和“可比性”,严格而论,GDP的总值就无法成立,至少其数值隐含着水分。

不过需要特别注意的是,这个水分并不是虚报和瞒报造成的,而是指标“定义域”的差异所致,是内在的测度陷阱。GDP统计形式上似乎只是小学算术,然而在经济统计中,“加法”作业并不容易做,切不可掉以轻心。

第二,处于全球产业链不同位置的国家,其产出总量中的“中间消耗(intermediate consumption)”含量很可能不同。

说了经济统计的加法之难,再说说它的反面——减法之难。用“生产法”(或“增加值法”)计算GDP,看上去很简单,说穿了就是个减法,把“总产出(output)”中的中间消耗扣除掉,剩下是就是“增加值(value added)”。

增加值 = 总产出- 中间消耗

既然GDP是“增加值”之和, GDP数值当然越大越好。GDP越多,国力越强。理直气壮不假,不过得先看看“理”到底有多直。这种认知驱动着对GDP的追逐,却隐含着一个不可或缺的前提:“总产出”中的“中间消耗”必须扣除干净。如果没扣干净,那么所给出的“增加值”数值就虚了,就包含了部分本该扣除的“中间消耗”,并不是我们心目中的那个“增加值”。这么说,并不是废话,现实测度操作非常残酷,严格而论,“中间消耗”其实扣不干净,只能尽力而为。

看到这里,读者可能会笑话搞GDP统计的,这么简单的减法还做不好啊?居然连“中间消耗”都扣不干净?! 是的,老实坦白,其中藏着的猫腻儿可多了,库兹涅茨先生早就给经济统计这个行当定性了 —— tricky business

首先得知道“中间消耗”的“定义域”,可它并不那么确定。先看一个明显的反例,如今人们都喜欢“人力资本”的说法,却忽略了它与SNA的根本性矛盾。如果“人力”真算作“资本”,那么我们吃穿用等等就不再是什么“最终消费”了,那只能是形成“人力资本”的“中间消耗”。这个“定义域”一变,原来的核算规则地动山摇。

此外,扣除“中间消耗”在现实操作上非常繁琐,并不是想扣就能扣掉的,起码有一个条件还大有问题 —— 我们还缺乏扎实的产业统计基础。这里倒是可以用“你行你上”的流行语,打个豪赌,质疑GDP算法者,或看笑话者,自己亲自上手,照样算不准。

回想一下,中美贸易战是怎么打起来的?从技术上看,就是争论一个外贸统计的指标 —— 中美进出口差额。美国说一个数值,中国说一个数值,两个数值竟然差别上千亿美元。同样是减法,进口项与出口项互相抵消,怎么会差了这么多?

归结起来,关键就在于这个“中间消耗”,双方对“进出口”项目的“定义域”并不一样,实践中的测度能力也不同,论争就起来了,就成了美国政客打压中国的借口,“中间消耗”成了南美的那只蝴蝶,翅膀稍微一动,居然发起了北美偌大的风暴。

第三,如果中间消耗扣除不力,GDP就存在从增加值沦为“流转额”的可能。

投入产出表大家都熟悉,单从数学角度看,这种计算非常简单,似乎不上档次,但编制工作却十分繁琐。中国最早的表编制于上个世纪,虽然至今几十年过去了,我们该表的分类还比发达国家粗略很多,才100多个部门,美国日本公布的投入产出表却是500多个部门,据说,美国的内部工作用表可以达到上千个部门。

部门分类不同,对中间消耗的扣除力度就不同,说起来,投入产出表的真正意义恰恰通过分类详尽而实现,粗略的投入产出表仅仅是形式化的动作,距该表功能的真正实现相去甚远。

编制投入产出表,与编制高质量投入产出表,中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所谓“软实力”的差距,看似无形若无,对提升、深化和拓展社会发展却往往是关键性的缺陷。新兴国家在硬件上看似可能超出了老牌发达国家,然而如果着眼于软实力,所欠的无形工作债却比较多。编制分类详尽的投入产出表就是一个突出例证,首先需要在现实数据中把产品和部门的“定义域”划定好。

经济统计一个看家的工作就是分类,很多人瞧不起分类。其实,“瞧不起分类”这种行为很外行,一种很“土豪”的举动。须知,分类其实就是“定义域”的初步划定,虽然属于基础性工作,却是指标或变量计算的前提 —— 对数据结果具有颠覆性。

不是到了人工智能时代了么,是不是问题自动得到解决了?不然,问题反而突显出来:大数据分析首先需要“数据清洗”,这就得先把数据分类,就某种分析目的( 这是划分的前提!)而言,识别哪些数据是噪声,需要剔除其影响;哪些是有用的信息,分门别类地保存起来待用,两方面都是数据的“定义域”问题。所以,基础性问题也可以是前沿问题,二者并不矛盾,需要我们理直气壮地加以重视。

指标定义又与国势判断相联系。不少人说中国是“经济大国”,这其实是从总量角度定义的粗略说法。再准确一点,则应该说中国是“经济总量大国”。然而还可以更准确一些,如果“中间消耗”扣除不力,那么增加值有可能沦为“流转额”,这样一来,“经济流转总量大国”才是对当今中国增长状态更为准确的定义。

因此,我们对GDP总量数值并不能那么放心,不能将其与发达国家的GDP直接对比,因为其中混杂更多的“中间消耗”。至于究竟混杂了多少,正是中国经济统计工作者需要努力搞清楚的。

转自:“经济学家茶座 Teahouse”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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