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圣西门主义的社会学说
本文节选自：
《圣西门和圣西门主义》
作者：【苏联】沃尔金
译者：曾定之
01
圣西门是一个精细的、深邃的思想家，他逝世之后在著作方面留下了问题极为广泛、内容极为丰富的遗产，但是他很少想到如何使自己的思想观点具有周密的、前后连贯的体系的形式。要把圣西门的观点归纳成为体系，就意味着要创造一些新的东西，因为必须将许多不连贯的观点连贯起来，将许多不成熟的观点考虑成熟。圣西门于1825年逝世后遗留下来的未完成的工作，就由他的一些朋友和学生（奥连得·罗得利格、列昂·阿列维、杜维尔聂）来完成，其后又有两个新拥护圣西门的人——安凡丹和巴札尔—-参加这一工作。他们两人后来在圣西门主义者中间，占据了领导地位。
当安凡丹倾向于圣西门主义的时候，他已经饱读了十八世纪启蒙主义的著作和当时的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圣西门的晚年著作，特别是《实业家问答》，给安凡丹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图 《实业家问答》片段
到了1825 年，在圣西门主义的骨干当中就已经有他了。巴札尔是复辟时期的革命斗争的一个积极活动家，他和毕舍一起参加了组织烧炭党人运动法国支部的工作。到了二十年代中期，巴札尔对政治斗争的成效显然感到失望，因而热衷于圣西门的学说。1825年，在老师圣西门去世不久后，弟子们就着手出版第一种圣西门主义的杂志《生产者》。
《生产者》杂志(1825——1826年)的出版，大大促进了圣西门主义者的团结，且推动了对圣西门学说的研究工作。参加《生产者》杂志工作的，除了上面所提到的那些人外，还有谢克莱、阿道尔夫·布朗基、卢昂、奥古斯特·孔德等人。这个杂志上的文章所持的基本观点是一致的，哲学传统也是一致的。毫无疑义，这些观点与传统都是来源于圣西门。1826年初《生产者》编辑部成员会进行改组。从4月1日起，这本杂志越来越明确地成为宣传圣西门学说的一个刊物。在《生产者》杂志上已经出现了新的内容。1826年5月在奥连得·罗得利格的文章中，圣西门已被公开地奉为《生产者》所捍卫的学说的导师和奠基者。
圣西门主义者认为这个杂志的主要任务，就是要向那些关心社会问题的广大读者介绍自己老师的体系。但是从这个杂志的第一期起，我们在所发表的文章中就可以发现这样一些新的特点，它们有时是补充圣西门所提的论点，有时是指出由这些论点做出的新结论。在这一点上表现得特别明显的是奥古斯特·孔德的文章。孔德从1817年起曾经与圣西门一同工作过一个时期。在1825年，大家还认为他是信奉圣西门学派的，可是后来在《生产者》杂志上所发表的文章中，他个人独创的哲学的轮廓就已经十分清楚地显露出来了。
图 奥古斯特·孔德
谢克莱为杂志所写的一篇序言指出，这个杂志的目的是发展以人的本性为基础的哲学原理。文章认为地球上人类的使命就是为了人类最大的利益而对大自然进行开发和改造。文章的作者认为，向这个总目的前进，取决于适应三类人的才干——体力劳动、 智力劳动及精神劳动——的三个方面。人类运动的总思想可以用 “进步”这一个名词来说明。对人类的使命及其力量有了更加确切的了解之后，就会使人类的协作制不断趋于完善。
杂志的一篇文章说，这本杂志的哲学无论就其目的或就其方法而言都是实证的。认为事物起源和发展前途的问题是不可认识和不能解决的一切见解，都为这种哲学所摒弃。这个杂志的社会理论是科学的，是实验的。它也没有接受十八世纪所特有的关于自由这一完全否定的观念，以及关于虚伪平等的思想的绝对意义的学说；要使已经没有任何价值的陈旧机构去适应新的条件这种思想，也是它所没有的。杂志的宣传无论与自由主义或天主教都是没有联系的。【1】
《生产者》编辑部认为，以工业化为基础的各种政体，其根基是虚假的。政治不应当以自由和国民主权等等的抽象观念为出发点，而应当以对社会及其发展所作的实证研究为出发点。“个人主义”和“自由”在与阻碍进步的旧制度的斗争中起着应有的作用。它们只能破坏世界，但不能建设世界。现在，建设的作用应当由科学来发挥。在科学地组织起来的社会中没有压迫的基础，从而也就没有为自由而斗争的基础。【2】
这本杂志认为，圣西门已经给历史知识提出了新的目的。他认为历史是一门实证的科学。这是一门社会物理学。历史学家的任务就是要将历史事实进行分类，揭示它们的联系规律，指明人类社会已经发展到何种阶段，指出在这一阶段中所蕴藏着的死亡的萌芽，并预测出这个社会的将来的命运。【3】
历史的途径引导着人们由分散走向统一，由战争走向和平，由对抗走向能保证集体利益与个人利益获得协调的协作制的成长和扩大。圣西门主义在其发展的各个阶段上都是这样来描述历史发展过程的主要方向的。在《生产者》杂志的历史体系中，除了这一点而外，我们还可以看到一条公式。这条公式虽然基本上是由圣西门提出的，后来却作为实证主义历史哲学的一条基本原理而广泛传播。这是一条关于人类历史发展中的三个首尾相连的阶段——神学阶段、形而上学阶段和实证阶段——互相更替的原理。
《生产者》杂志也和圣西门一样，认为未来的社会是一个工业的社会，这个社会的目的是促使联合起来的人类利用他们所掌握的全部手段——物质的、道德的和精神的——来开发地球。工业、科学、艺术，这就是人类活动的三条途径。
《生产者》杂志确认，已经认识到本身发展趋势的社会，必然不会再采用现在的管理形式了。【4】社会能够找到一种适应其需要的新形式，并且将科学地建立一种会成为合法的和必需的高级权力。在社会组织中占首位的将是精神权力，它的职能就是指导舆论，规定未来社会各个活动领域的原则和规律。【5】
现代社会正处在无政府状态之中，而这种无政府状态是与自由研究的思想息息相关的。人的思想必然要回到信条上去，信条主义是人的理性的自然状态，理性按其本性是倾向于它的。【6】只有那些特别善于思辨的人，才能为社会指出共同的行为的准则。社会和个人幸福的必不可少的和固定不移的基础，就是不需要论证的自生的信仰，以及由权威人士宣布的信条。【7】
只有这种信条才能创造出在精神上团结人人们所必需的条件。工业社会比其他任何社会都更需要精神权力，更需要绝对的信条的领导；要引导人类向崇高的目的迈进，就要保证富人与穷人之间、企业家与工人之间的协调。【8】但是，能够成为万能的信条的，不是从天启中得到的思想，而是经过证明的、进步的、合理的思想。那末，否认那种以知识权威为基础的精神权力的合法性的根据，究竟何在呢？这个杂志曾经在一篇文章中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可以说，正是这种权力才确立了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现象，但是《生产者》绝不去追求平等，因为它认为不平等现象不仅现在存在着，而且它将永远成为对人类进步的一种刺激力量。
高级精神权力是由学者们来实现的。精神权力的来源就是某些人的天才。他们发现在体力上和精神上改善人类的手段，并将这些手段交与人民群众。天才生来就负有管理、教育和维持社会秩序的义务。天才为了对社会施加自己的影响而确立了社会制度。他对那些企图破坏这种社会制度的人，要进行教育、管理、甚至镇压。【9】
精神权力的思想后来在圣西门主义者那里带有信仰宗教的色彩，这种色彩我们在《生产者》杂志中还找不出来。但是已经认识到自己目的并为追求这一目的而努力的学者团体，毫无疑问，在唯理论上与神职人员有特殊的相似之处。【10】
关于未来社会的生产和分配的组织问题，在《生产者》中只是稍微涉及了一下。圣西门主义者观念中所特有的关于权威的原则，在生产制度中也得到了运用。圣西门主义者认为，革命把物质活动从它以前的束缚中解放出来，而现在这种活动正受着自由思想的支配。【11】劳动的分配听命于偶然性、个人主张和竞争的摆布。在这一基础上产生了社会内部的对抗、企业家与工人之间的敌对、贫困、国与国之间的相互仇视。在需要秩序和指导方针的地方，到处存在着无秩序和偶然性；在需要协作和协调的地方，到处存在着仇视和分散的现象。在理想的社会中，每个人都应当将全部精力贡献给最适应他的才干或技能的事业。如果每个人都能做他喜欢做的事，那末人人都会感到幸福。【12】
全球的居民应当组成一个友好和睦的集体。这个集体志趣相同、思想一致，都为我们已经知道的共同目的服务——全面地有计划地开发我们的地球。【13】让我们在劳动中把各个国家团起来——这个杂志的一篇文章的作者这样大声疾呼道。
“协作制”这个名词，《生产者》用来说明未来社会的生产组织，也用来说明达到这种生产组织的必由之道。这个杂志极为重所谓合资协作社。这是一个信贷机关，它的活动是为改造社会的崇高目的服务的。它的资本是股东们——法国、英国、德国的资本家——的股金集成的。集中在协作社的领导核心里的，应当是最有才干的学者和实业家。这个协作社的理事会的任务，就是审查那些希望得到信贷的企业向协作社递交的申请书。作为信贷机关的协作社，其直接任务就是鼓励生产的发展，支援那些极力想在产业中采用经过改进的方法的最有才干的工业组织者。圣西门主义者设想这种协作社对大小企业的发展都应该给予关心。协作社应当扶植许多因为才能出众而得到支持的小有产者。通过协作社，大资本就将沿着许多细小的渠道流进生产中去。按照圣西门主义者的意见，这是消除关于各种产业形式之间互相对抗的“狭险偏见”的一种良好方法，这是使个人利益融合在一起、发展积极关心共同利益的感情的一条可靠的途径 。【14】
圣西门主义者没有忘记他们的老师圣西门所提出的必需改善人数最多、最贫穷的社会阶层——无产阶级——的命运的原理。合资协作社在自己的信贷活动中，应当考虑所提出的新工作方法对工人的生活、健康以及他们的权利所发生的影响。圣西门主义者说，工人是生产的根本和主要目的。大概圣西门主义者认为，在协作社的帮助下，才能出众的工人就会变成小企业主。他们断言，将才干与资本联系起来的信贷制度，可以提高工人的精神力量，发现“贫穷的发明家”【15】，并给他们提供资金。实业家需要资本，而资本家愿意提供资金，强有力的信贷就把这两者合起来。它将资本交给劳动者支配，就将帮助资本在社会中按照才能加以分配，于是就能消除劳动者和游手好闲者之间的界限，从而也就会促进社会财富的增长。
信贷制度是圣西门主义者所描述的改造社会过程中的一个主要环节。我们知道，圣西门主义者的方案都未曾接触到所有权或者继承权的问题。但安凡丹在他所写的一篇杂志的文章中，对继承权及其道德方面的后果曾给以相当猛烈的攻击。安凡丹宣称， 取消继承权是不应当引起异议的。但是他又认为，信贷制度可以毫无痛苦地达到同样的结果——使才能的权利获得胜利。
我们知道，根据圣西门主义者的理论，通过合资协作社而建立起来的产业劳动的理想组织，为了能起应有的正确的作用，就需要精神权力来领导。工业领域有效活动，应当由专家学者委员会来指导，而不应当由笨拙的经验主义者来指导。只有科学知识能给社会揭示出它的唯一目的。如果指望每个人的个人主张来实现这一目的，这就是要采用孕育着严重错误的非科学的方法。只有掌握了绝对权力的知识界的代表人物，才能够不经过社会动荡、也不经过自相残杀的战争来调整社会的前进运动，才能够引导社会向一个伟大的目标迈进，向友好和睦地开发地球这个目标迈进。
根据圣西门主义者的意见，人类活动的三个方面——科学、工业、艺术——应当为了共同的福利联合起来。我们知道，圣西门主义者已经将科学与工业联系起来。但是在社会生活中艺术的作用是极其重要的。在现存的社会制度中，由于社会的无政府状态的性质，艺术得听命于荒谬的思想的支配。艺术的真正任务，是为了实现伟大的社会目的而组织群众并推动群众前进，为了劳动而将劳动者组织起来。
《生产者》杂志的影响不大，但尽管如此，许多自由主义的机关报刊仍然对这个杂志的宣传十分注意，而且一般地都很激烈地攻击它，指责圣西门主义者想使已过时的旧信条复活的反动的意图。1826年10月《生产者》便停刊了。有些原来在杂志工作的人，后来离开了圣西门主义者的队伍，但是圣西门主义者的核心人物，仍然忠于圣西门的学说，一如过去在《生产者》的文章中所表现出来的那样。过去在杂志方面的工作，使他们彼此的思想联系变得很巩固；他们无论是在日常谈话中或在公开的言论中，仍然继续发展、阐明和宣传自己的“新信仰”的基本论点。到了1828年，他们认为有必要采用讲义的形式将圣西门的体系进行连贯的、概括的阐释，且尽可能阐释得全面而详尽。后来他们就把1828——1829年间的讲义的笔记编成一本书，取名为《圣西门学说释义》。
图 《圣西门学说释义》封面
尽管题目如此，但是这本书并不单纯是阐释圣西门的思想体系的。圣西门的弟子们在《释义》一书中不仅将老师的论点予以系统化，而且还继续进行过去他们在《生产者》杂志上已经开始的工作。他们从圣西门的原理中作出了许多圣西门本人所没有作出的新的、极为重要的结论。
参考文献：
【1】《生产者》，第1期，第5——7页。
【2】同上，第2期，第167页。
【3】同上，第4期，第406页。
【4】《生产者》，第2期，第487页。
【5】同上，第314页。
【6】同上，第359页。
【7】同上，第2期，第359、360页，第3期，第118页。
【8】《生产者》，第2期，第529页。
【9】同上，第4期，第479页。
【10】同上，第2期，第108——109页；第4期，第459页。
【11】《生产者》，第1期，第13页。
【12】同上，第2期，第324页。
【13】同上，第1期 ，第125页。
【14】《生产者》，第2期，第18、32、110页。
【15】同上，第1期，第3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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