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学科之间（尤其是自然科学与人文社科之间）研究方式可能不一样，甚至连研究方法的称呼都不一样。正因为如此，除了限定在各一级学科下可以讨论方法及其分类，很难面对所有学科进行这种讨论。虽然如此，还是有一些抽象的分类方式：
① 按用处分类
② 按性质分类
③ 按因果联系分类
④ 按哲学范畴分类
⑤ 按目标分类
⑥ 按情智（艺术与科学）分类
⑦ 按可否重复和证伪分类
本文先介绍并简要讨论这七类分类方式。适当了解抽象分类能让我们对不同学科的研究方法有一个整体印象，认识不同方法（尤其是理工科和文科的方法）的差异可以让我们在面对自己的具体方法时借鉴一些有意义的研究思路。不管是采取什么类型的研究方法，研究方法的核心理应是相似的，为此，本文最后讨论研究方法的核心在哪里。
一、按用处分类
按用处，可以分为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
A. 基础研究：探索未知的世界、发现未知的现象、创造未知的知识，产生的结果是知识和发现，不一定产生具有直接使用价值的结果。
B. 应用研究：用现有知识解决实际问题,遇到瓶颈时可能会提出基础研究问题，成为基础研究的背景和需求。
基础研究描述了问题，随后是建立在这种理解之上的应用研究。有一些研究，如评估研究，不属于以上类型。
基础研究给出的知识表面上看可能是无用的。上世纪30年代初，普林斯顿大学成立了高等研究所（Institute for Advanced Study in Princeton），专注于基础研究，引来了包括爱因斯坦等在内的众多伟大科学家。创立者是对美国教育改革作出重大贡献的亚伯拉罕·弗莱克斯纳（Abraham Flexner），《无用知识的有用性》一书的作者。斯科特·麦克莱梅（Scott McLemee）写道：亚伯拉罕·弗莱克斯纳的《无用知识的有用性》强调了追求知识本身是如何在世界上显示出强大的力量的。
二、按性质分
按性质可以分为定性研究和定量研究，以及两者结合的混合研究。
A. 定性研究：如果你的结果和结论是用现象、行为和规律说话，那么你的研究属于定性研究，采用的方法也称为定性研究方法。
B. 定量研究：如果你的结果和结论是基于数据说话，那么你的研究属于定量研究，采用的方法也称为定量研究方法，获得这些定量数据的手段就是你的方法。
一般情况下，定性研究以形成普适规律为目标，定量研究则形成具体的数据。
自然进化中存在由量变到质变的现象，与此相似，定量研究也可以产生定性结果。当定量研究的大量数据和不断重复的发现支持某定性结论（如正反、对错、优劣），那么就可以认为获得了一个定性结论。对与错是定性区别。有多好（或有多坏），则是定量区别。
如果以结果是否为定性结果还是定量结果来区分定性研究和定量研究，则可能出现无法严格区分为定量研究和定性研究的情形。例如，数学研究和物理研究往往给出的是一些数学物理规律，类似于我们熟悉的牛顿定律和浮力定理。这种情况不能简单地说成定性研究和定量研究，而是兼具两者的研究。例如，浮力定理给出的是规律，显然具有定性结果的性质。除此之外，浮力定理能给出具体的数据，即能给出定量结果。
三、按因果关系分
按因果关系可以分为描述型研究和分析型研究两大类。
A.描述型研究：通过观测、个案研究、调查研究和档案研究等方式得到结果，你得到的结果不需要找出因果关系，或者表面上看不存在因果关系。主要通过归纳来获得或者表述结果。
B.分析型研究：通过预测和解释等方式获得结果，一般需要给出因果关系，例如受什么因素的影响。需要用到演绎来获得部分结果和结论。
有时采用两者相结合的混合研究。描述型研究中含部分分析，分析型工作中含部分描述。
其实，万事必然有原因，我们都熟悉黑格尔的一句名言：存在就是合理。
这句名言的意思是，“任何存在的事物都有其存在的原因，存在的一切事物都可以找到其存在的理由”。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
据此，一切现象本来都有原因，但是，不是所有的研究都会揪出原因。但如果深究原因，那就是探求因果关系。
四、按哲学范畴分
按哲学范畴可以分为实证主义法、解释主义法和后实证主义法。
A.实证主义法（positivism）：使用演绎推理、经验证据和假设检验等科学思维方法。用到定量数据、科学方法、大的样本集和数值计算等。
B.解释主义法（interpretivism）：主要是一种研究人类行为等没有客观规律的问题的方法。需要定性数据、主观体验、少量受访者、详细的检查和采用文本形式表述结果。
C.后实证主义法（post positivism）：研究的对象虽然有客观规律，但对客观规律的了解是通过个人的主观体验过滤出来的。
在实证主义研究方法中，研究对象（如数学猜想、宇宙演化规律、台风的形态）是客观的，独立于我们的主观经验。采用的方法是可知晓的、可交流的。实证主义方法适合自然科学。
与实证主义法不同，解释主义法被主观经验主导，适应于人文与社会科学。其实，如果详细追踪每一个细节，人类的行为还是有客观规律的，只是对于这类研究，人们不去追踪这些影响因素，而去表征一些集体行为。
五、按目标分类
按目标可分为探索性研究和决定性研究。
A.探索性研究：探索性研究只是给出有意义的结果和结论，不一定能为问题提供最终答案。首先可能有明确的研究主题，但不一定有明确的研究目标。
B.决定性研究：旨在为研究问题提供最终的结论性答案或解决方案。研究主题和研究目标是预先设置好的。
基础研究往往属于探索性的，发现什么报道什么。开发类工作属于决定性的，需要实现目标才能完成了决定性研究。
决定性研究过程中也可能导致本属于探索性研究才关注的意外发现。例如，在研制新材料时，可能意外发现某种材料具有超导特性，而超导本身不是原先设想的研究的目标。你可能只是要研究垃圾回收，却意外发现某种虫子可以吞噬塑料。
反过来，在探索性研究的某些阶段，可能给决定性研究提出需求。例如，为了探索宇宙，后来发现天文望远镜的分辨率不足以分辨一个新发现的宇宙现象，于是开始推动具有更高分辨率的天文望远镜的研制。
六、按情智分类
这里指的情智，是指在研究过程中，情感因素和智力因素所起的作用。虽然并不绝对，但按情智，可以分为科学研究方法和艺术研究方法。
A.科学研究方法：用逻辑面对客观现实，用“智力”作为寻找接近“真理”的主要工具，提供对普适经验的理解。
B.艺术研究方法：用直觉面向主观现实，以“情感”为主要工具，尽可能地寻求接近“诚实”的结果。
艺术不一定完全是为了确定确切的真理，而是通过最有效的形式（绘画、素描、动画、诗歌、小说、表演、雕塑、录像等）向公众传达思想、情感和看法。艺术提供了对个人经历的普遍理解，正是我们试图分享我们对宇宙的理解和经验，这是我们作为个体所特有的。
两者虽然方法不同，但有共同的目标：观察和分享我们对宇宙的认识与经验。科学家分析能力强，艺术家创造能力强。梅·杰米森（Mae Jemison）是宇航员、医生、艺术收藏家和舞蹈家，拥有科学家和艺术家双重身份。她呼吁教育者把艺术和科学，包括直觉和逻辑，作为一个整体来教书育人，以诞生前所未有的思想家。她为此所做的演讲视频连接见本文末尾的第4条参考文献。
七、按可重复性可证伪分类
按重复性可分为结果可重复可证伪（或证实）的方法和结果不可重复不可证伪（或证实）的方法。
A. 结果可重复可证伪的方法：对于这类研究，定量发现需要能被重复，一些定性现象也能被重复。所谓能被重复，是指在相同条件下能重复出现定量数据或定性现象。如果这种重复只是一种概率，那么结果以发生概率给出，如果有误差，则会给出误差范围。某些数学物理规律则能被证实或证伪。例如，一个猜想可以被证实或证伪。
B.结果不能被重复或证伪的方法：有些行为现象与特定样本、场合、条件和历史有关，研究发现既不一定能被重复，也不一定能被证伪。例如，你发现某一节课同学们差不多全部睡着了。虽然这有原因，且值得报道，但你无法重复，无法在下一次再次观察到这个现象。
实验性研究方法（Experimental）给出的结果可以重复和证伪。在这类方法中，研究人员采用直截了当的实验，操纵定量独立变量，以生成统计上可分析的数据。通常，科学测量系统是基于区间或比率的，生成的结果是可分析的，并用于测试假设，统计数据给出了清晰和明确的画面。
基于见解的研究方法（Opinion Based）给出的结果往往可以重复和证伪。在这类研究中，通常需要设计实验和收集定量数据。测量通常是任意的，遵循顺序或间隔类型。其中，问卷调查就是这样一种方法，是量化样本组数据、测试情绪或偏好的有效方法。
观测型研究方法（Observational）的结果不能被重复或证伪，但它仍然提供了独特的见解，并将推进人类知识。 这类方法在社会科学、行为研究和人类学中被大量使用。例如，案例研究就是一种观测研究。在这些方法中，研究人员试图观测一种现象，而不会干扰太多。观测型研究通常没有明确定义的研究问题，在研究过程中可能会发现问题。
八、研究方法的核心：过程知识
以上介绍的抽象分类能让我们对不同学科的研究方法有一个整体印象，了解不同方法的差异可以让我们在面对自己的具体方法时借鉴一些有意义的研究思路。
在实际研究中，我们会具体到某一专业方向，具体到每一类方法，甚至具体到细分方法。每一细分方法又包含许多细节，例如研究手段是什么，详细步骤是什么，处理数据的方法是什么，如何完成研究过程的。
针对每一项具体研究，我们往往先使用一种成熟的方法，必要时作出改进，或提出一种全新的方法。预先设想的研究方法可能在研究过程中得以修正、补充或更改。例如，当预先定下的定量研究的结果以图形等形式表现时，如果展示某种规律，那么就可能预示有定性规律存在，引入定性研究可能最终发现定性规律。
研究方法本身只会给出原始结果。在我们将结果提炼到有价值的高度的过程中，可能采取比照、演绎、归纳、直觉、猜测等分析思维。分析思维也是方法的一个部分，甚至是最核心的部分，决定了研究人员的研究能力。
使用同样的方法，即使得到了相同的原始结果，具有不同分析思维深度的研究人员，能有不同层次的发现。
过程经验是研究方法中最难掌握的，也是最重要的。哈佛大学天文系系主任亚伯拉罕·勒布(Abraham Loeb)在给初出茅庐的科学家的基本建议中有一段关于科学研究的论述。
科学研究的过程让我想起了米开朗基罗（Michelangelo）。当被问到他是如何用一块没有特色的大理石制作美丽的雕塑时，他回答说：
【雕塑】已经在那里了，我只需要凿去多余的材料
同样，科学也用证据“凿掉”那些被数据排除在外的多余假设。从这个角度看，科学也是创造艺术品的过程。
使用相同的工具和相同的大理石，米开朗基罗能制作美丽的雕塑，但别人不一定能，因为除了他拥有不同的目标，还拥有不同的制作雕塑的过程知识或经验。
同样是使用一套计算软件，不同人得到的研究结果不一样，因为不同人拥有的使用软件的过程知识不一样。因此，过程知识也是一种研究方法，这需要千锤百炼，需要积累，难怪博士生一般需要五年才能毕业。
如果你问顶级专家，研究方法的核心是什么。他们的回答也许是这样的：是对结果的高标准要求驱动了对方法过程的精益求精。
最后，也许可以模仿米开朗基罗回答问题的方式来回答研究方法的核心是什么：对研究方法不断实践与思考会形成属于自己的过程知识或经验， 那时，不需要你寻找结果，而是结果会找到你，因为结果本来就在那里。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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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Danny Ringo， Scientific Method /Artistic Method， 2020，http://www.odycc.com/blog/2011/09/27/scientific-method-artistic-method/#.XnmXJFWWavM
【3】Allan Marquand, « On Scientific Method in the Study of Art », European Journal of Pragmatism and American Philosophy [Online], VIII-2 | 2016, Online since 16 January 2017,connection on 23 March 2020. URL: http://journals.openedition.org/ejpap/651;DOI: https://doi.org/10.4000/ejpap.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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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Shuttleworth M. 2018. Different Research Methods, Different Research Methods. Retrieved from Explorable.com, Jan 17, 2019.https://explorable.com/different-research-methods
【6】Abraham Loeb，Essential Advice for Fledgling Scientists Among other things, practice humility—and remember that nature is the final arbiter of what’s true, December 2, 2019，https://blogs.scientificamerican.com/observations/essential-advice-for-fledgling-scientists/
【7】社会科学研究方法大梳理！2019-10-19
【8】Marcos Palacios，Javier Díaz Noci，Online journalism: research methods，A multidisciplinary approach incomparative perspective，www.argitalpenak.ehu.es
【9】Detlef F. Sprinz and Yael Wolinsky，Cases, Numbers, Models:International Relations Research Methods，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 First edition (2004年3月10日) November 2002,
（完）
撰文 | 学位论文写作工作组
转自：“学位与写作”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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