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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风雨沈园

    类别:散文 作者:万维书刊用户(ID:148074) 给他发短信 日期:2015/4/8 15:59:52 网友阅读:855次 网友推荐:1次  字号:   

    是一个细雨霏霏的秋日,我踏上了绍兴这块人杰地灵的土地。我想去的地方,不是三味书屋,不是咸亨酒店,当然也不是兰亭,不是古轩亭口。尽管那里的墨香、酒香早已让我熏熏然如沐春日午后的艳阳之中,而鉴湖女侠的凛然浩气也让我每每冥想她的风采。我最想去的恰恰是沈园。

    想象中的沈园全然不是这样的,她应该是一座苏州园林式的建筑。远远地就看见了一带白墙灰瓦,墙上透出一片葱茏的绿意。行过放翁桥,赫然便是一个月洞门,上方“沈氏园”三个古朴隽秀的字,内敛而不张扬,整个园门嵌在那白墙灰瓦的围墙间,如此蕴贴,丝毫不显突兀。

    我终于怀着仰慕迈进了沈园。细雨下的小径带着些潮润。游人不多,园内因而分外幽静。这样正好,游沈园是无需喧嚣的,任何伟大的灵魂都宁愿选择孤寂。缓缓绕过碑廊,那一首首气吞山河的诗篇我无心细赏,因为它们早已永存青史,也因为它们早已妇孺皆知,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爱国志士。我要寻找的是那一段凄美的故事,寻找那两首千古绝唱,更寻找那心底久久挥之不去的谜底。

    漫无目的地走上那树丛中的小径,小径两旁是碧绿的草坪,细草上沾满了莹莹的水珠。偶而树枝轻颤,滴落几颗雨滴,心里无比清凉。就这样静静地走着,想着,意识中与伟人作着一次心灵的对话。猛抬头,一堵灰墙映入眼帘,快走几步,果然便是“钗头凤墙”。墙不高,也不宽,墙上镌刻着那两首凄婉的《钗头凤》,其一刚劲飘逸,其一柔婉娟秀。默默吟诵间,似乎来到了那个遥远的年代。

    南宋绍兴二十一年的一个春日,从福州任归来的陆游,为排遣心中的愁闷,来到了沈园。来到这个年轻时常来吟诗读书的地方,他想到些什么,追寻些什么,我不得而知,但当他见到也来游园的唐琬时,他内心的凄楚显然是无以言说的。而唐婉见到陆游,内心的愁怨早融入那久久的凝眸之中。唐琬强忍痛楚,给陆游斟上一杯酒,四目相对,无语凝噎。陆游默默接过酒杯,双手颤抖,不能自己。他一饮而尽。酒是好酒,却是那样的苦涩。刹那间,过去的生活一幕幕鲜活起来:新婚燕尔,志趣相投,花前月下,琴瑟和谐。一个英俊倜傥,一个美丽多情,诗词唱和,比翼双飞。郎才女貌,神仙也妒。陆游的母亲却不喜欢唐琬,她逼着儿子休妻。陆游百般哀告,无奈母亲却执意不允。于是一对佳偶就这样被无情地拆散了。而今面对着已嫁作他人妇的唐琬,陆游悲愤不已,当即在墙上题下了这首饱含血泪的《钗头凤》: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俋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这一切到底是谁的错?情依旧,人事休。而那化不开的愁、挥不去的痛却在彼此心中弥漫。泪眼朦胧,欲诉还休。在悲苦中唐琬也和了一首《钗头凤》,以明心迹: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妆欢。瞒,瞒,瞒。

    这是无声地控诉,更是心灵的告白。三个难字反映了唐琬的万念俱灰,而三个瞒字更是真情难诉的苦痛写照。沈园一面竟成了陆游与唐琬的最后诀别,而沈园也因此成为一个爱情悲剧的见证者,永载史册。唐琬此后不久便抑郁死去,《钗头风》终于成了千古绝唱,使后人读来唏嘘悲叹。一个怨魂怀着对陆游的满腔真爱悠悠而去。人间还有比这更痛苦的事么?

    这段故事让我久久不能释怀。陆游深爱着唐琬,怎忍心休妻?他的呼告得不到母亲的同意,他便屈从了么?为了封建的孝道,他不仅牺牲了自己,也牺牲了一个心爱的女人。堂堂男儿,竟是如此的懦弱么,而他的诗歌却又那样的壮怀激烈?怎么也参不透其中的矛盾。我不由想到了“孔雀东南飞”,焦仲卿与陆游的命运竟是如此惊人的相似。然而焦仲卿所处的时代毕竟是比陆游早几百年的汉代,他的无奈毕竟还表现在他对刘兰芝的相约,“誓天不相负,还必相迎娶”。为了这句誓言,刘兰芝于再婚之夜“举身赴清池”,以如此凄美的举动宣告了她对爱情的忠贞不渝。焦仲卿在也终于在一个凄风苦雨的夜晚“自挂东南枝”,以殉情的方式作了消极的反抗。这个悲剧是具有震撼力的。我不知陆游与唐琬分别时的情景,因为对照焦仲卿的投缳自尽,似乎陆游在人格上并不高尚。直到我看到了一本小册子,我对陆游的看法才彻底改变,而他的形象终于在我的心中清晰、高大起来。

    陆游受母逼迫,只得迁就母亲,与表妹分手。然而,他却瞒着母亲,给唐琬在外面租了房子,金屋藏娇。这是一种不得以的抗争,而这样做还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于是陆游经常借故离家,他迈着匆匆的脚步,无暇欣赏路旁的花红柳绿,他的心始终停泊在那座风雨飘摇的小楼,小楼里的唐琬正望眼欲穿地期盼着他,等候着他。也许酒已暖上,菜已备齐,当他们相对而坐,四目相视的时候,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他们是多么珍惜这短暂相聚的时光啊!他们的生命都凝注于这段日子。小楼记载了每一个瞬间。

    对于唐琬来说,小楼中的这段日子是真正幸福而甜蜜的日子,尽管长时的等待也只能换来片刻的欢愉,尽管这片刻的欢愉还常常伴着提心吊胆,但是这毕竟是两个人的世界,两颗相爱的心可以互相慰藉的天地。从某种层面来讲,小楼是唐琬生命的终结,这段日子已经过完了她的一生。当陆母得知此事闹上小楼的一瞬间,唐琬便深深明白这一点,她知道该来的风雨迟早总要来的。她知道与陆游的缘分尽了,真正分离的时刻已经来临,她没有悲泣,她的心早已破碎,她所有的憧憬和梦想也随之幻灭。她从容地走下小楼,在夕阳的余晖里回首,向小楼作了最深情也最无奈的一瞥。然后她上了马车,带着对陆游的无限爱恋渐渐远去。

    陆游当时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他心灰意冷,他的爱也随着唐琬的离去而封存心底。大丈夫不能保护心爱的妻子,他的心也就死了。哀莫过于心死,他不再抗争,他累了,他听任母亲安排,他娶了王氏。然后他去福州宁德县做了一个主簿的小官,而这一去竟然长达三年,三年中他没有回过一次家。唐琬无疑是陆游生命中一个重要的女性,因为是他的初恋,也是他的真爱。沈园巧遇勾起了陆游心底封存的记忆,却也成了他们永恒的诀别,而唐琬的去世更加重了陆游的悔恨和负疚。“问时间情为何物,直叫生死相许”。但是,在这点上,陆游并没有步焦仲卿的后尘。在生与死的抉择中,有时候选择生比死更加艰难。幸亏作了这样的选择,文坛上多了一位伟大的诗人,文学史上多了几千首壮美的诗篇。这真是值得后人额首相庆的。

    此后,陆游的满腔热情便全投注到了抗金事业中,当恋情逝去之后,他变得更加了无牵挂,更加豁达。他的足迹几乎遍及大半个中国。他不断上疏,不断呐喊,他多希望能真正实现年轻时“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理想啊。然而整个南宋朝上自皇帝,下至臣子,偏安一隅,个个都是贪生怕死之徒,根本没有收复中原的志向。陆游的理想注定了只能像美丽的气球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粉碎。因为主张北伐,陆游一次次被黜,而他的一腔爱国之情始终没有消减,即便是梦中仍想着北伐。这一次次受挫的经历,官场的失意,岁月的蹉跎,却恰恰成就了一个伟大的诗人。

    在这样的坎坷经历中,没有知音的英雄是寂寞的,寂寞中心底的痛时常泛起。唐琬的音容笑貌便时常出现在他眼前。那是刻骨铭心的哀痛,也是刻骨铭心的思念,都化作了一首首永恒的诗歌。乾道六年(1170年),陆游46岁入蜀途中作《重阳》诗;淳熙十四年(1187年),63岁严州行上作《余年20时尝作菊枕诗颇传人,今秋偶复采菊缝,枕囊凄然有感》;绍熙三年(1192年)68岁作《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四十年前尝题小阕壁间偶复一到而园已易主颗小阕于石读之怅然》;庆元五年(1199年)75岁作《沈园》,嘉泰元年(1201年)77岁作《禹寺》;开禧二年(1207年)83岁作《禹祠》;直至嘉定元年(1208年)84岁作《春游》。他的诗作几乎没有间断过对沈园的回忆,而对沈园的回忆正反映了对唐琬的思念,其一往情深如此,令人感叹伤怀。

    今天的沈园,历经八百多年的风雨沧桑,愈发清幽宜人,无疑是因了这两首千古名篇《钗头凤》,因了陆游和唐琬凄美的爱情故事。潇潇细雨还在下着,是唐琬哀怨的眼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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