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晨曦刚露出一丝鱼肚白,向帆就在操场上跑步,一圈又一圈,已不知跑了几圈,但她还在跑。长发飘舞,像风中的柳丝。在艳丽的红霞映衬下,向帆的身姿成了一幅绝妙的剪影。晨跑是向帆的习惯,五年来她从未间断过。但是,今天,向帆似乎有些反常。几缕短发粘在她青春而饱满的额头,那粉红的运动衣紧紧地贴在她匀称的身上。她在自虐,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她心里的痛苦。
终于,她精疲力竭,蹲下身,大口大口地喘气,并且发出一声声干呕。
这时,肖剑才走到她的身边,沉默了片刻,说:“吃早饭去吧。”然后,他伸出手,把向帆拉了起来。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四目交视。肖剑注视着她红肿的眼睛,拂了拂她额前的刘海。向帆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抱住肖剑的脖子放声大哭。肖剑紧紧地搂住她,任她的泪水沾湿衣裳。两个人就这样紧紧相拥。这情景令人想起分离。“你呀,我今天才知道,并不像你外表所表现的那么坚强。”肖剑用手刮着向帆的鼻子,爱怜地这么说的时候,她终于羞涩地破涕为笑了。
晨光中学是一所区重点中学。这所学校有悠久的历史,向来以严谨的校风,良好的教学质量享誉全区。区内的家长和孩子都把进入晨光作为进入大学的桥梁。
第一节课,当向帆跨进三(1)班教室的时候,已是神采飞扬,判若两人了。这就是向帆的风格,再大的委屈和痛苦,总是独自承受,从不在学生面前流露,从而影响学生的情绪。她总是尽力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示在学生面前。然而,不管她怎么努力掩饰,都无法掩盖昨晚一宿未睡的疲惫。尽管她努力集中精力,但她还是有两处内容出了错。甚至有一段时间,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她茫然不知所措,神情像一个梦游者,这是她工作以来从未有过的现象。教室里很安静,只有她柔和的声音在四壁间回旋。学生们听得云里雾里,满脸迷茫。
下课铃声终于美妙地响起,向帆匆匆离开了讲台。教室里立刻炸开了锅。胖墩第一个叫起来:“今天的课到底是什么课,我怎么感觉轻飘飘的,就是跟不上她的思路。”
“算了吧,”说话尖刻的陈峰说道,“你这种人,重得像泰山,到太空也飘不起来。”
“我说,向老师昨天肯定跟她男朋友吵架了。”号称侦探的葛飞大声宣布他的结论。
“别瞎说,当心烂舌根。”女同学不乐意了,开始维护她们的偶像。而男同学一看把全班女生都惹急了,于是也都乖乖地不做声。
女孩子毕竟心细,素有三剑客之称的晓露、姗姗和胡萍聚在一块,轻轻嘀咕了一阵,她们就把班长达朗叫了出去。
四个人来到教学楼的观光平顶,心肠最软、动不动就要哭鼻子的晓露就说:“班长,你有没有感到向老师今天有些失神?”
“是啊,我也感觉到了。今天的课上得糟透了。”憨直的达朗说。
“那你知道原因吗?”胡萍急切地问。
“我哪知道,我还想问你们呢,你们不是跟班主任无话不谈的吗?”
“今天的事很突然。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向老师的眼睛又红又肿。她一进教室,我就发现她的笑容很勉强,好像有重重的心事。”姗姗把她的观察说了出来。
“莫非,真的跟肖老师吵架了?”晓露狐疑地说。
“不会,绝对不会,早晨我看见他们俩一起去食堂吃饭的。”胡萍说。
“那会是什么原因?”
“别猜疑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达朗决断地说,“现在,我以班长的身份命令你们三个去探察原因,下午将结果向我报告。”
肖剑跨入教室的时候,感到今天的课堂气氛有些异样。异样在哪里,他不知道,反正就是与往常有些不一样。他很不喜欢这种气氛,这种气氛令他压抑。他清了清嗓子,眼光习惯地扫过全班每位学生的脸。但这些熟悉的脸,今天却让他感到有点陌生。他隐隐觉得,那一双双注视着他的眼睛背后,充满着某种期待。他想询问他们,但嘴唇蠕动了一下,还是生生把这句话咽了下去。他收回目光,定了定神,开始讲课。
“同学们,今天我给大家讲一首李清照的词《如梦令》。”于是他转身在黑板上书写,同时朗声吟诵起来,“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写完,他又转身环视了一下教室,发现竟没有一个同学抄写。“你们是不是读过这首词?”
“没有!”回答出奇地响亮。
“那——”
“老师,昨天并没有下雨,风也不大。”
“老师,谁是卷帘人?是卷窗帘还是门帘?”
“绿肥红瘦是不是说女的胖男的瘦?”
“老师,雨疏风骤不一定指自然的风雨吧,也可以指两口子吵架吧?”
面对这七嘴八舌、乱七八糟的提问,肖剑怔了征,顿时心里透亮,明白了学生故意跟他找茬的用意。他不动声色,置若罔闻,继续他的讲解。他知道,如果他回答这些问题,那么他正好中了圈套。教室里渐渐只听到他抑扬顿挫的声音,学生也不知不觉回到了绿肥红瘦的意境中来。李清照终于回归历史,学生们没有获得任何信息来印证他们的猜测,这使他们拍桌子、踢椅子大骂肖剑,而心底里却不得不佩服他的聪敏和定力。于是肖剑很幸运地多了个“冷血”的雅号。
大前街是小镇最热闹的一条街。华灯初上,人来客往,三教九流,无所不有。红迷宾馆地处大前街的中部,也是小镇的中心,这里的繁华又非它处可比。红迷宾馆的咖啡吧装饰豪华,浪漫的壁画,典雅的陈设,配以摇曳的烛光,成为年轻男女和情侣喜爱的场所,也成为时尚的发源地。肖剑和向虹就坐在墙角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为了安慰向虹,肖剑狠了狠心才约她到这么一个富丽堂皇的地方,恋爱以来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奢侈行动。就着幽暗的烛光,肖剑研究着手里的饮料单,迟迟不知该点什么。旁边的侍者有点不耐烦,高傲地问了一句:“先生,请问你们要什么?”肖剑看着向虹,微微笑了笑说:“还是你点吧。”向虹瞥了一眼侍者:“来一杯红粉佳人,再来一杯奥地利公爵。”“对不起,小姐,你要的饮料我们这儿没有。”侍者为难地说。向虹这才接过单子看了看说:“那就给我来一杯马丽安娜。你的我可不给你点。”说着又把单子推给了肖剑。肖剑只好说:“来杯咖啡吧。”“咖啡有好几种,请问先生要哪种?”这回侍者恭敬地问。“就经典吧。”“好的,请稍等。”侍者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隔着烛光,肖剑悄悄对向虹说:“我发现你有点坏。”“我哪里坏了?”“你故意点他们没有的饮料。”“你没看他那德性,一副势利眼。你不损损他,他就不会懂得尊重你。”“你呀,就是太要强。这样的性格容易遭人妒忌,容易受到伤害。”“那你呢,太懦弱,太懦弱容易被人欺。”“好吧,我不跟你争,我约你出来可不是跟你吵架的。”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丝忧郁重又笼上了向虹的额头,虽然她弯弯的刘海已遮去了半个额头,甚至让一只美丽的大眼睛也躲在阴影之后。
“小姐,这是你的马丽安娜。先生,这是你的经典咖啡。”侍者的出现打破了尴尬的氛围。
“这就是马丽安娜?”侍者刚走开,肖剑看着向虹面前的玻璃杯就问,杯子里是大半杯橙色的液体,上面盖着一个冰淇淋球,插着一根吸管。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向虹的小嘴轻轻吸了一口,咋叭了几下嘴唇,把杯子推给肖剑,“好像胡萝卜汁,你尝尝。”
“真是胡萝卜的味道,就这一杯要40块钱,在菜市场我可以买一大筐了。”
“那明天你买一筐请我吧。”
肖剑喝了口咖啡,连连咋舌,忙招呼侍者:“这什么玩意儿,怎么比药还苦?”
“你不是要的经典咖啡吗,经典咖啡就是不加糖的,原汁原味。”侍者故意把“原汁原味”四个字加重了口气。
“那好,请你给我点糖。我可不愿化钱买药喝。”侍者走后,肖剑问向虹,“你笑什么?”
向虹越发趴在桌上笑得厉害,许久才抬起头,收敛了笑意,肖剑却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得她摸不着头脑。
“你看什么?”
“你终于笑了。”肖剑答非所问地说。于是两人默默地凝视着,久久,谁也不说话。
“我们结婚吧。”向虹轻轻吐出这几个字的时候,肖剑颇感意外,但是他的表情还是没有逃过向虹的眼睛,“怎么,你不愿意?”
“你知道我求之不得,只是我不希望趁人之危,在你最脆弱的时候谈这个问题。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你是不是想要什么承诺?”向虹瞪了肖剑一眼,“本小姐已经28岁,我不是一时冲动,我可以为我自己的言行负责,你满意了吗?”
“可是,什么都没有准备,是不是太匆忙了点?”
“有什么好准备的,俗!我们旅行结婚,还可以替你省一笔钱,你看如何?”
“可是,你不管那些学生了,你放心得下他们?”
许久,向虹才悠悠说道:“不管了……我累了,我要找个肩膀靠一靠。他们会理解我的。”
窗前,向虹望着一片陌生的灯火,不知在想些什么。青岛的四月,凉风阵阵,舞动着她的长发。
她爱海,从小她就向往着大海,也许是受童话的影响,有时候她真希望自己就是那条美人鱼,在海里自由遨游,即便为了她心爱的王子化为海里的浪花,她也心甘情愿。但是她却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海。在船上她看到那一望无际的蔚蓝,看着船头劈开那一片蓝色翻卷起无数洁白的浪花,那个童话的梦又在她心里涌动。她想象着自己化成了那条美人鱼,她有一种跃入这一汪碧波的冲动,她摆出跳水的姿势尽管她并不会游泳,却把肖剑吓得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想到这,她的嘴角不由浮现了一丝笑意。
白天他们漫步在栈桥,那桥长长地伸入海里,像一块跳板,她以为就这样走下去,就可以走到海的深处。当他们终于到达尽头的凉亭,她微微有点失望。极目看去,海面似一块巨大的绿地毯,阳光照耀下,闪动着粼粼波光。远处出现一个黑点,渐渐地分辨出那是一艘进港的客轮。她就是坐这样的客轮来的。旁边码头上,大大小小的船只不断地穿梭,一片繁忙景象。
他们赤脚在沙滩上走,阳光把沙子晒得暖暖的,沙子又把脚搔得痒痒的,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受。回头看,每人身后有两行深深浅浅的脚印。海风吹乱了她的长发,肖剑轻轻用手给她抚顺,然后就吻了她。然后他们开始奔跑,跑累了就躺倒在沙滩上喘息。可惜水还凉,她光着脚在海水里走了几步。她又想起了一个故事,美人鱼的善良感动了上苍,派神仙点化美人鱼,她就是在这片沙滩痛苦地蜕去了那一身鱼鳞。
“你就是那条美人鱼。”肖剑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后,也许刚才她太出神,他的话使她一惊。一丝被窥破心事的红晕漫上她的脸颊。
“你去哪儿了?”她顺势把头靠上了他的肩,掩饰着问道。
“就在楼下随便走了走。想我了?”肖剑调侃地说道。
“臭美。”她头也不回,伸手刮了他一个鼻子,眼睛依然望着窗外。肖剑自诩长着个希腊鼻,高耸挺拔,所以两个人的时候她总喜欢刮他的鼻子,声称要把他刮成个圆圆的罗马鼻。
“给你看样东西。”肖剑变戏法似的在她眼前伸开手。
“船票!”她惊呼道,“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我让酒店订的,刚才就是去取票子。”
“为什么瞒着我?”
“给你一个意外呀。我知道你的心思早就不在这了,你放不下那些学生。”
向虹被感动了,她转身抱住了肖剑,把头埋进了他的胸前,轻声说道:“只有你真正理解我。”
“那当然,知妻莫如夫嘛。我呀,天生是妇唱夫随的命。虽然婚假没到,也只好跟你回去喽。”肖剑抚摸着她的长发故意发牢骚般说。
“什么时候走?”
“明天。不过要委屈你了,三等舱没买到,买的是四等舱。”肖剑有些内疚,但也无可奈何。
“没关系,反正是同一条船,不一样到家吗?”她安慰着他。
“好了,不说这个。这几天我一直在想,那封匿名信会是谁写的呢?”
向虹的眼圈不由红了。那天朱校长同她谈话的情景又一次来到眼前。
向虹走进四楼校长办公室,朱未来校长正在看一封信,见她进来,就把信放入抽屉,然后招呼她坐。朱未来五十多岁,在教育战线奋斗了大半辈子,也许是过分操劳学校的事务,头发斑白,额前的褶皱记录了岁月的沧桑,这使他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大了许多。
“小向哪,叫你来是想了解些情况,我就不绕弯子了。”朱未来清了清嗓子,摘下老花镜,注视着向虹,“最近你们班级怎么样?”
“挺好的,学生都很用功。”向虹不知所指,只得含糊地回答。
“那就好,毕竟离高考只有两个月了。是该用功的时候了。”
向虹知道,朱校长说不绕弯子,已经绕开了弯子,这是他讲话的一贯风格,正题尚未切入。
“你是第一次任教高三吧?”
“是的。” 废话,向虹心想,这你应该最清楚。
“你知道,每个教师都要经历这个过程。我们学校的做法是为了培养青年教师,让他们尽快成熟起来,我们总是往他们身上压担子,把他们推上去。但是……”
向虹明白,但是后面才是他的正题。
“但是,我们这样做,也是要冒一定的风险的。高考是一所学校的名片,考砸了,会严重影响学校的声誉。因此,学校在起用新人的时候是相当慎重的。”
“我知道,校长,我一定会努力工作,不辜负领导对我的信任。”
向虹的回答应该是每个青年教师面对这种场合的回答。
“这个我丝毫不怀疑。我知道你的教学能力相当强,学生们也挺服你,否则我们今年也不会让你带高三了。但是……”
又是但是,向虹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但是,一个教师,不光要业务好,师德更加重要。都说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为人师表,不是儿戏,教师的一言一行将影响学生一辈子啊。”
向虹没有开口,到目前为止她还搞不懂谈话的主题。
“你是不是刚刚申报了一级?”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向虹不由紧张起来。
“没什么,没什么。”朱未来似乎在考虑下面的措辞。
做领导的常常在与下属交谈的时候,或欲言又止,或沉吟不语,或干脆沉默作深思状,据说这是谈话的艺术,叫做欲擒故纵,常常能给人造成一种威慑,取得更佳的谈话效果。许多领导都具备这种艺术素质,朱未来就深谙此道。
这一招果然奏效。向虹急切地说:“朱校长,如果我工作有什么不对,请您直说。”
朱未来再次清了清嗓子:“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是这么件事,你的申报材料我们已经送上去,刚才接到教育局转来的一封信,要求我们对信里的内容进行核实。按说这事我们只能暗中调查,不能让你知道的。但经校务会议讨论,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觉得还是要让你了解这个事。法院审案当事人还有个知情权不是?”
向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果然有问题,而且问题还不小。
“信里反映了两个问题。一是说你在这次评三好的时候收了学生家长的礼,二是包庇严重违反校纪的学生季晓鹏。”
朱未来说完,眼睛注视着向虹。这两句话像两个炸弹,一下子把向虹炸晕了。她的脸霎时气得通红,眼睛愤怒得像要喷出火来,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良久,她失态地叫出声:“污蔑,纯属污蔑。谁写的,让他当面给我说清楚。”
“小向啊,你不要激动,也不要生气。因为是匿名信,我们也不会相信,只是例行公事,这也是必要的嘛。”
向虹的泪终于忍不住了。
季晓鹏是班里公认的才子,他的文笔班里无出其右,又擅长朗诵,深得肖剑器重,理所当然成为他的得意门生。凡是作文竞赛、朗诵或辩论赛,总能看到季晓鹏的身影,而他也总是不负众望,从不空手而归,捧回个二等奖已经是超水平失常了。于是同学给了他一个雅号“文学大师”。大师其实一点都没有文人气,相反倒有点武将的霸气,只因为他一米八二的个头,东北人急躁的脾性,使他集文武于一身。这使他吸引女孩子爱慕的目光,也使他遭来男生的嫉妒。
上学期体育课踢球,大师在与三班的陶学平抢球时发生争执,由口角演化为武打,结果自然是小个子的陶学平被打倒在地,然后是被送进了医院。这件事立即被作为重大新闻传遍了校园的每个角落。一时谣言四起,有为大师惋惜的,也有幸灾乐祸的,如此严重的事件,似乎只有一种可能:开除!
向虹得知消息,当即赶到医院看望陶学平。医生初步诊断肾挫伤。这时陶学平的父母接到消息已经到达病房,向虹一个劲地向他们道歉,说自己没有教育好学生,累及陶学平受苦,也给家长造成了伤害。说着说着,她抑制不住眼泪就掉了下来。陶学平的父母看到爱子无辜受伤,心里自然难过愤慨,虽然文化不高,但也通情达理,反而宽慰向虹。
向虹回到学校,找学生了解情况,自然狠狠地训斥了季晓鹏,然后把他的父母请来,再次来到医院看望陶学平。双方父母在向虹的调停下,心平气和地交换了意见。一切医疗费用由季晓鹏的父母承担,季晓鹏向陶学平诚心诚意道了歉,也得到了他的原谅。
这一切处理完毕,向虹找到了朱校长和陈书记,向他们汇报了她了解的情况,并且陈述了她的意见,希望学校从学生和家长的角度出发,给季晓鹏一个机会,不要开除他。
朱校长情绪非常激动,认为这个事件非常严重,给学校声誉造成了巨大的负面影响,一定要严厉处理,言下之意非开除不可。
向虹据理力争,认为季晓鹏本质不坏,平时表现一直很好,这是第一次犯错,虽然错误严重,但应该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她相信她能把他教育好。
向虹的情绪也激动起来,她又开始流泪。做班主任以来,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问题,紧张,难过,一齐涌上心头。
这时,陈书记开口了:“向老师,你先别哭。事情还要做进一步调查,我们不能光凭你一个人的意见就做决定。最后还要经校务会讨论。”
后来,校务会讨论的结果,给予季晓鹏留校察看的处分。
姗姗走过选修室的时候,林诗媛老师的插花课刚好结束,她捧着一束粉红的康乃馨,上面缀着星星点点的满天星。姗姗不由赞了一句“真漂亮”,这一声赞美使林老师心情愉快,她突然就把这一束花递给姗姗,“送给你吧。”
姗姗甚觉意外,她没想到这由衷的赞美竟然可以让她得到一大束鲜花,她道了声谢就拔腿往教室奔去。
这束花使三(1)班顿时沸腾起来,姗姗兴奋地把意外得花的经过告诉大家,引得大家羡慕不已。
喜欢恶作剧的李明,从姗姗手里抢了一支康乃馨,大声宣布做个游戏。他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一行字“谁收下这朵花,就表明接受我的爱”,然后他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磁带,抽出带子,绑上花和纸。
“谁敢把这朵花从窗口放下去,我请他吃晚饭。”李明宣布着他的游戏规则,一定要被楼下班级的女同学接受。没有人愿意,后来班长达郎被推举了出来。于是达郎被簇拥到窗口,花被交到了达郎手里。达郎抓住磁带,一点点把花放下去,十几颗脑袋挤在窗口向下张望。花在三楼窗口停留了,没有被注意。“继续放”,有人说,达郎就再放,像放一条鱼线。到了二楼,还是没有反应,放到底楼的时候,突然达郎感到下面有了重量。
这时候在窗口观望的脑袋全都缩了进来,有人说:“快放手,达郎。”达郎不明所以,赶紧把磁带往窗外一扔。
把花接走的是教导主任胡司超。他正好经过,顺手就摘下了这朵花。两分钟后他铁青着脸走进了教室。教室里出奇地安静,每个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摊着书,而眼睛则都偷偷瞟向胡主任。
胡主任扬起手里的罪证,威严地开口了:“谁干的,出来。”
没有回应。
“敢做却不敢承认。不承认你们全班停课整顿。”
于是达郎乖乖地站了出来,跟着胡主任走了。这一走就走到了德育室。胡主任把大概情况跟德育主任刘斌一讲,留下证据,又抛下一句话:“这帮学生,得好好教训教训。”
刘斌四十开外,一张圆圆的脸,看上去慈眉善目,对付学生很有一套。他什么也没说,拿来纸笔,让达郎把经过写下来,就走了出去。当他再回来的时候,达郎还在写着。
刘斌看完达郎写的内容,对他说:“你是班长?”
达郎点点头。
“向老师不在,你们又给她捅了个漏子。”
这句话让达郎噙在眼里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
夕阳把最后一抹余晖洒向大地,暮色渐渐笼上原野。一辆汽车缓缓驶进小镇。车门打开,肖剑和向虹走下车来。突然,他们同时看到了两排整齐的队伍,接着他们听到了持久热烈的掌声,然后一句“老师,新婚快乐”传入了他们的耳鼓。
当他们明白眼前的情景,队伍已经拥过来,把他们包围起来。他们看着那一张张熟悉而真诚的脸,嘴里轻轻呼唤着一个个学生的名字。
他们就这样被簇拥着回到家,心被一种强烈的幸福感充满了。还有什么比这样的祝福更珍贵,还有什么比这样的欢迎仪式更隆重?
“你们是我们的第一批客人。”肖剑打开房门,把学生们请了进来。
房间只有一室一厅,几十个学生立刻把所有的空间都填满了。没有地方坐,于是大家就都这么站着。
女生们围着向虹,向虹搂着晓露的肩,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达郎,达郎在哪?”
躲在人后的达郎,怯怯地走到了向虹的面前,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向虹。然后,达郎低低地说:“向老师,我,我对不起你,我给你惹麻烦了,给我们班丢脸了。”
几十双眼睛同时盯着向虹,她拍了拍达郎的肩,笑道:“傻瓜,逗你玩呢。男子汉,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老师,你都知道了?”达郎抬起头问。
“是啊,你还想瞒我啊?姗姗早就发短信告诉我了。”
达郎在人堆里找到姗姗:“怪不得,你什么都知道,原来有内线。”
姗姗伸伸舌头,大家都笑了。
“咦,我好像没看到吕翠翠,她没来吗?”向虹环视四周说道。
“她已经两天没来上学了。”
“是吗?”向虹皱了下眉,自言自语,“是不是她妈妈又犯病了?”
四楼的会议室灯火通明,校务扩大会议还在进行。高三(1)班的鲜花事件以及关于向虹的匿名信问题成为这次会议的中心议题。
“情况大家都清楚了,下面谈谈你们的看法,各抒己见吧。”校长朱未来说完,掏出烟点上,又给每人发了一颗。会议室里顿时缭绕起团团烟雾。
德育主任刘斌首先开口:“关于鲜花事件,我以为这仅仅是学生们课间的偶尔打闹。我问过林诗媛老师,她证明那花是她送给那个叫姗姗的同学的。这跟我从学生那儿了解的情况是一致的。那个达郎,是他们的班长,品行和成绩都不错,所以我的意见是不用给什么处分了,批评教育一下就行了。”
“高三学生的思想不像我们想的那样简单,如果光批评教育一下,恐怕对其他同学没有好处。接下去还有不到一个多月的时间更加难以管理。”教导主任胡司超的发言显然是另一种观点。
会议室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我说两句。”陈书记喝了口水说,“我们学校出了匿名信,我有责任,说明我这书记的思想工作没有做好。从信的内容来看,季晓鹏打人事件的处理是我们校务会议共同做出的决定,所以我看不存在向虹包庇的问题,她跟校长说情也是从挽救学生的目的出发。再说从事件的善后处理来看,她处理得相当好,双方家长都很满意。至于评三好收家长礼的问题,好像缺乏证据。这件事就让它不了了之吧。”
“小白,你谈谈意见。”朱校长点将了。
被叫做小白的是副校长白松,他是与会者中最年轻的一个。他三十岁,面色微黑,头发总是一丝不乱,给人一种十分干练的印象。他人缘好,学校上上下下都很看好他,私下里都认为他是接朱校长班的最佳人选。他话不多,像今天他只是听,一句话还没讲。他终于坐正了身子,微微举起手中的笔。
“我认为这个班级的管理有问题,要不怎么接二连三的重大事件都出在他们班呢?”
这句话真是一鸣惊人。每个人都把目光注视到他身上。
“鲜花事件是偶然的吗?偶然性当中蕴含必然,这是班主任平时对学生缺乏教育的必然结果。我调查过了,这次民主推选三好学生,他们班得票最高的叫晓露,其次是达郎,而向虹老师最后推荐上来的是得票第三的吕翠翠。这个吕翠翠,我查了下学籍档案,学习成绩没有晓露和达郎好,在班里也没有担任什么班干部,这里面难道没有什么猫腻么?”
“我问过向老师,她说吕翠翠家里十分困难,所以才决定推她的。”刘斌解释道。
“困难?困难可以作为评三好的条件?困难的学生多了,难道都送他一个三好?”白松依然咄咄逼人。
“我没说送,至少吕翠翠也是符合三好条件的。我认为这件事现在下结论还过早,还应该继续调查,包括匿名信的来源。”刘斌还是坚持己见。
“我以为没有这个必要,这么明显的事情难道还要再开一次会议决定?”
“可这毕竟关系到一个教师的前途啊。”
会议开到现在,气氛开始有些紧张。
“好了,我们不能冤枉一个好同志,但也决不姑息任何有损学校声誉的行为。还是民主表决吧。”
肖剑在乡间小路上奋力骑着自行车,不时回头看看落在后面的向虹。他们是下了班上路的。前面有一个缺口,他高声喊了句“小心”,猛蹬两下,车轮蹦跳着过去了。这时候向虹已有点气喘,她冲着肖剑的背影说:“慢点,等等我!”
肖剑拐了个弯,跳下了车。前面是一条狭窄的田埂道,骑车已相当困难。向虹也下了车,两人一前一后地推着车子。
脚边是两片稻田,秧苗已长得筷子高,满眼的碧绿,微风拂来,叶子轻摇,这景象让人想到“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的意境。这时候,西天一轮火红的夕阳,正慢慢沉落,把大地染成一片酡红。
“正美呀!”向虹不由停下脚步,手支着自行车,望着西天的彩霞出神。
“快走吧,就要到了。”
前面果然出现了一个村子,高低错落的几幢楼房,极不规整,村东头两间低矮的瓦房,就是吕翠翠的家。
吕翠翠的父亲,原先是个泥瓦工,五年前的一天出门遇到了车祸,就再也没有回来。翠翠的母亲本就体弱多病,这意外的灾祸使她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从此留下了心脏病的根子,长年卧床不起。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一个初中的女孩就此挑起了家庭的重担。她要上学,还要照顾母亲,于是她变得沉默寡言。
这是第一次家访,翠翠母亲告诉向虹的。
当他们推开那扇门,他们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屋里的光线相当昏暗,靠北墙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倚墙有一张相片,相片前摆着个骨灰盒,骨灰盒前放着一碗米饭和一双筷子。一个穿着一身孝衣的背影跪在桌前,头深深低垂着。
“翠翠?!”向虹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背影慢慢回过头,当她看清眼前的人,她站起来叫了声“向老师”,便扑上来搂住了向虹的脖子,放声大哭。向虹抱住翠翠,也早已泪流满面。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身后围了好多人,那是翠翠的左邻右舍。乡里人纯朴,他们静静地站着,默默地抹眼泪。
夜色已经降临,有人把灯打开了,又有人给他们搬来了几把椅子,说:“老师,坐。”
他们坐下了,向虹搂着吕翠翠的肩,让她倚着自己。
“这孩子命苦哇。”一位大伯开口道,“爹没了,现在又一下子没了妈,嗨——”
“我们是看着她长大的,多懂事的一个孩子。”
“翠翠的妈这几年也不容易,要不是翠翠,这苦日子她也挨不到现在。”
在众人的言语中,他们大致了解到这样一个事实:翠翠的母亲是心脏病突发而死的。死后,大家在她枕头边发现一个裹了好几层的布包,里面有一万元钱,还有一张纸条,说这钱是翠翠父亲车祸的赔偿金,留给翠翠读书用。这就是一个母亲的遗嘱,几年前她就做好了这个打算,即使自己的病多么重,她也舍不得拿去看医生。翠翠看了这张纸条,哭得更加死去活来,后来她坚持给母亲买一个贵重的骨灰盒,把这笔钱全花给了母亲。
他们还了解到一个更加令人震惊的事实:翠翠每年暑假都去捕蛇,然后卖给蛇贩子换取她的学费。向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这样的情景:骄阳似火,在田头,在河边,一个女孩,一手拿着一条蛇皮袋,一手握着一把捕蛇用的钳子,一双眼睛仔细搜寻着草丛、坟间、荒地……忽然,一条青蛇吐着长长的信子,歪歪扭扭地游了过来。女孩张开钳子,死死地夹住了蛇的七寸,然后张开袋子把蛇装了进去。
向虹的眼泪不断地流着,她看到听到的一切,让她的心如波涛,汹涌起伏。她内疚,她知道翠翠的困难,但她没有想到竟是困难到这种地步,她更没有想到一个女孩竟然靠捕蛇去换取她的学费。
“翠翠,这些事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老师呢……”向虹轻抚着她的头,喃喃说道。
“老师啊,你们得好好劝劝她,这孩子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了,她说她不想读书了。我们劝她都不听啊。”一位大婶的话打断了向虹的思绪。
向虹细细凝视着翠翠的脸,这张脸消瘦、苍白,两只眼睛又红又肿。她爱怜地轻轻抚摩着这张脸,两颗泪珠又滚落下来。
然后,她轻声却很坚定地说:“翠翠,书是一定要读的,有老师,有同学,还有这么多的大叔大婶,大家都会帮你的。这也是你妈妈的希望,对吗?答应老师,明天就来上课,好么?”
给予达郎警告处分的白榜醒目地张贴在学校的布告栏里,侦探葛飞第一个把这消息带到班级,许多同学都跑去看,回来就都议论纷纷,大家都为达郎感到不平。
达郎却显得相当平静,他走上讲台,一字一句地说:“同学们,我这点不平算得了什么。你们知道吗,向老师申报一级教师的材料被退回学校了,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今年向老师没有资格评一级了。”
然后他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达郎的父亲有个朋友在教育局,他得知学校要处分达郎的消息,就向这位朋友询问会不会影响达郎的高考,想托个人情使达郎免于处分。这个朋友就把匿名信的事透露给他,让他别再给班主任添乱了。
这消息顿时在火上浇了桶油,使全班群情激奋。
季晓鹏首先站起来大声喊道:“凭什么说向老师包庇我?她怎么包庇我了?有胆的跟我走,找校长评理去!”
大家正要冲出去的时候,向虹突然走了进来。看到这纷纷扰扰的场面,她问了句“怎么了?”
教室里安静下来,大家都回避着向虹的目光。达郎又把情况跟向虹说了一遍。向虹愣了一愣,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随即她平静地走过来,把书习惯地放上讲台。
这时,季晓鹏突然哭了,这一米八二的大孩子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讲:“向老师,是,是我害了你……”
这哭声像有传染,空气中立刻传来一片哭声。
向虹转过身抹去眼角的眼泪,然后她缓缓说道:“晓鹏,男子汉不许哭哭啼啼,这跟你没关系。同学们,只要你们高考考好,就比什么都强。好了,擦干眼泪,我们上课吧。”
朱未来刚接完一个电话,感到有点饿,看看表,十一点四十分,该吃午饭了。他站起身,走到门口。他看见一个女孩子怯怯地等候在门外。这女孩穿着一身紫红的校服,左臂上佩着块黑纱。他看女孩的脸,消瘦消瘦,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凹下去,显得特别大,但却少了点神。女孩的头发随意地扎了一把,左鬓上方插着一朵小小的白色纸花。
“有事吗,同学?”朱未来和颜悦色地问道。
“我可以找您谈谈吗,校长?”女孩的声音十分低微。
“行啊,进来坐。”他把女孩让进门。
朱未来再次打量女孩,只见她身体前倾,垂着眼,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似乎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没有催促她,他知道学生对校长总有点敬畏。
女孩终于开口说:“我叫吕翠翠。”
“哦,我听说过你的名字。”
“上个星期,我妈妈死了。” 说话的时候眼睛依然看着地面。
朱未来心想,难怪她的眼神那么忧伤,其实从她手臂上的黑纱就应该想到这一点了。
“我的爸爸五年前就在车祸中死去了。现在我是个真正的孤儿了。”听到这,朱未来很难过,为这个女孩的不幸遭遇。他大致明白吕翠翠找他的用意了。然而接下去的话却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您说像我这么贫困的家庭会给向老师送礼么?”这时吕翠翠抬起头,眼睛直视着朱未来,好像忽然变了个人,双眼放出逼人的光。
这目光,让朱未来觉得很不舒服。
“知道吗,校长。三年来,我的生活费都是向老师给的,否则,我的书读不到今天。上个星期,我妈去了,我们母女俩相依为命整整五年,我顿时觉得我的世界崩溃了,我不想再读书。是她和肖老师来我家,把我劝了回来。” 吕翠翠的眼里涌出了泪水。
这些情况,朱未来一点也不知道,他无言以对。
“向老师这么好的老师……你们……你们对她不公平。”吕翠翠说完这句话,擦了擦眼睛,突然站起来走了出去,连声“再见”也没有说。
朱未来坐着没动,他就这么坐着,心里翻江倒海。教了几十年书,第一次他被一个学生质问得哑口无言。而更让他不安的是,身为一校之长,他竟然让一个这么优秀的老师蒙受了不白之冤。
他从抽屉里翻出那封匿名信,信中的每个字都成了一根根针,扎在他身上,使他心口滴血。
是最后一课。
讲台前的向虹久久没有说话。她的目光轻抚过每一张熟悉的脸,憨厚的达郎,活泼的姗姗,善感的晓露,性急的胡萍,沉静的翠翠……然后她的目光穿越了时空,往事如轻烟般淡淡飘过,三年来的酸甜苦辣,三年来的喜怒哀乐,都印在了记忆的底片上,化成一张张鲜艳的相片。
“同学们,这是最后的一课,我没有什么要讲的了。十年寒窗,你们终于要去摘取理想的果实了。”
向虹的开场白,使教室笼上一层离别的愁云。
“很多年以前,我和你们一样,满怀着憧憬走进考场,收获属于自己的梦。五年前我又带着一份忐忑来到这所学校,圆我的青春梦。你们是我第一届从高一教到高三的学生,也许,也是最后一届。三年中,与你们相处的每个日子,将成为我今后,美好的回忆。”
说到这,向虹的声音有些哽咽,两颗泪蕴含在眼里,她把头转向窗外。窗外一片蓝蓝的天空,几朵乳白色的云轻盈地飘浮着,像她此刻的心情,似乎失落了所有年轻的追求,落寞而空虚。她感觉自己像在海面上飘荡的一叶孤舟,失去了航向,一任风吹,一任波浪把她推向未知的海岸。她偷偷擦了擦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她告诫自己要坚强。
她听到了啜泣声,回过头,她看到了一个个耷拉的脑袋,几个女生用手捂着嘴,双肩微微抖动,极力压抑着哭声。她看见男生们的眼圈红了,一个个显出严肃的神情。她走下讲台,拍拍这个肩,摸摸那个头。
“同学们,不要难过……”但是她刚说了这几个字,自己就忍不住一串串眼泪掉了下来。
空气里弥漫着伤感。终于,压抑的悲声像决堤的江水轰然喧腾,盖过了下课的铃声。前面的几个女生站起来抱住向虹,泪眼朦胧中,她看到所有的学生都站起来,向她拥来,把她团团围住。虽然流着泪,她的心里却感到分外安慰和满足。眼泪不一定代表悲伤,眼泪也可以代表喜悦,代表感激,代表幸福,代表爱。
向虹不知道是怎么走出教室的,反正当上课铃声响起的时候,学生们依然把她围在中间,眼泪依然流个不住。
下班前,肖剑和向虹一起,郑重地把两份辞职报告交到了朱未来校长的手中。朱未来一脸愕然。他说向老师我们或许有些事情没有做好,向虹说校长你不觉得现在讲这些太晚了点吗,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正是下班时间,小镇上人来人往,车流人流汇聚成一幅充满生机的图画,路边各色地摊摆起来了,吆喝声、车铃声混杂在一块儿,使小镇显得空前繁华而热闹。
肖剑和向虹走出校门,正是傍晚时分,一轮红日正缓缓西坠,几片流云像画家涂红的脸,悠悠飘荡,几只飞鸟便在流云间穿梭。
他们同时停下脚步,回头看,教学楼在余晖中呈现出淡淡的红色,两排玉兰树保持着沉默,整个校园显得幽深静谧。
他们呆呆地出神,若有所思,又若无所思,过去的生活就如这抹夕阳,在他们心中渐渐地隐去。
“听到么?”向虹轻声问。
“什么?”
“歌声。不如归去,不如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