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幼年时，我们的天地便这般大，好像这个村子就是我们的世界，好像有一个村子就足够了似的。村内到村
头，到弯曲小路，再到大杨柳树，就足够了。天和村子大小也是对等的，好像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村子，就是
我从小到大熟悉的地方。
漫山遍野的野山花，偶尔有一个，两个，成群的孩子奔来，向着阳光，追赶着飞来飞去的蝴蝶，从未看出
一丝疲惫。孩子跑进了花群中去，黄黄的，红红的，竟染的满身都是，然而也分不清哪是野山花，哪是野孩
子了。若是都跑累了，就身躺在花丛中去，洋溢的闭着眼睛，风吹过来，胸前的红领巾飘扬起来，若是个女
孩子，长发从脸上拂过，比红领巾还飞扬。
山野小村里，从未缺少幼年时的乐趣。母亲有了我的时候，怕我一个人孤单，还带来了弟弟妹妹，因而自
己世界里充满了欢乐。
在记得不大清楚的时候，我就住在奶奶家里，好像一直都住在奶奶的家里，从一无所知，到渐渐懂事，再
到懂事，都是在奶奶的家里成长的，好像爷爷奶奶，我，就是一家子似的。
奶奶家的屋子后边，有一棵高大的松树，松树上横着长出来粗壮的树枝。因为看见邻居家的孩子在树枝上
挂着绳子荡秋千，所以嚷着吵着让奶奶也要给自己挂一个。奶奶是扭不过我的，看着奶奶按照我的比划挂了
个秋千，开心的拍着手，跺着脚。也不忘了叫上弟弟妹妹一起。从此以后，那棵树好像有了新的生命似的，
再也不只是个茂密的树了。树下整天的叽叽喳喳，好像欢乐林里的小鸟，飞过来飞过去的，一刻也不愿意停
下来。弟弟推着我荡上一个来回，妹妹推着弟弟荡上一个来回，我又推着妹妹荡上一个来回，一直循环接替
着来，若是飞的越高，滑的越快，更是开心了，“咯咯”着叫个不停。
一直到天都沉暗了下来，也不愿意离开。
山野村里的孩子都是朴实的，对什么事物都很好奇，但都有正义感，若像山林的鸟儿，总是自由自在的，
那些美的声音从山的这头传向山的那头，好像这山林里莫名多了份小动物似的，真是活灵活现。
我家的老院子有棵老梨树，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它就在那里了，虽然没有目睹过它曾年轻的容颜，但是它的
精神头依旧还在。倘若春天满树梨花，那么夏天一定是满载梨子，秋天定是硕果累累了。我们那还能等到秋
天，夏天的梨子是啃不动的，然而一点也不着急，好像注定有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似的。
梨树下有个土墙子，因为常年的腐蚀，从而形成了个如碗口般大小的洞，弟弟和我望着树上心动的梨子，
便想出了这样的办法，“我去拿口盆子来……”弟弟说着就向家里跑去。不大会功夫，弟弟就回来了，只见回来
的时候手里还提着一个铁盆子。
“这盆子哪来的？”
“家里拿的，”弟弟指了指身后。
“妈要是知道了怎么办？”我开始疑虑了起来。
“到时候拿回去便是了，”弟弟好像很不在意似的，边说边忙着张罗起来。“到底干不干？”弟弟突然指向我。
“干就干，我又不怕。”我也开始理直起来。
那个时候谁也不顾及后果会如何，只是当下开心就是了。不一会就把那些顾虑抛之脑后了，于是搬来了砖
头，找来了水，我和着泥巴，弟弟垒起“灶台”来，弟弟是个有本事孩子，垒起“灶台”来有莫有样，至少那个
时候就很有本事了。不大会功夫，有莫有样的“灶台”就垒好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身上的，满
是泥土，就是个泥孩子，然而乐的开心，好像在做很有意义的事似的，高兴极了。
弟弟找来了干柴火，就像该做饭似的，生起了灶火，也是缕缕冒着青烟，然而那青烟顺着土墙洞缓慢的，
汹涌的，拥挤的流向远方去了。铁盆子的水不大功夫便烧开了，于是把从树上摘来的青梨子放进了铁盆子
里，铁盆子的水瞬间恢复了平静，好像原本热闹的场面被进来的不速客打断了似的，只是这种冷静阻挡不了
早已要翻腾的火热，又开始滚滚而来，比以前更热闹，更翻腾了。
弟弟和我紧紧的盯着铁盆子里劳动的果实，时而看看火候是否过旺，像要炼些什么似的，静静地等待，总
得有个七七四十九天，方可炼个火眼金睛似的。
大概有个十分钟，一刻钟，半钟头……青涩的生梨子变黄，变松软，变的裂了口子。是个时候出活了，于是
又开始迫不及待，想要就手便要去捞一样，那该有多么的喜心忘外了。
捞出来的梨子可真是烫手，梨子在手里翻来覆去，时而用嘴吹吹，可还是烫手不得了，像要从手掌跳出来
似的，总是到不了嘴里，急的只跺脚。这时妹妹看见两个哥哥的举动，拨动着小腿也前来凑起了热闹，“哥
哥，哥哥，我也要，我也要梨……”妹妹要，那就给个梨子。邻居的孩子看见了，吵着“我也要，我也要
梨，”邻居孩子要，那就再给个梨子，后来满满的一盆儿梨子便分得干净。梨子在孩子的手里翻来覆去，大都
要用嘴吹吹，可同样烫手的不得了，急着只跺脚，你跺脚，他也跟着跺起来，像热锅上的蚂蚁，又像烧红的
屁股，七上八下的，跳的厉害。
煮熟的梨子，可真是甜口，咬一口酸甜的，再咬一口，酸酸甜甜的。梨汁子沾的到处都是，只因为是自己
动手煮的，就有这种味道，若是用家里的大锅煮出来，或许这种味道就减少了许多。
太阳又开始从东边升起，也将要从西边落下，就像累坏了的孩子，收拾着准备回家，说是累坏了，可是却
还是奔着跳着回家的。我和弟弟走在前边，妹妹因为个头小，后边跟着走，跌跌撞撞的，好像一块很小的石
头就能绊倒似的。就要到家门前了，老远就看见母亲站在大门外，看样子来势汹汹。就知道要大事不妙了，
我和弟弟低着头向前走，犯了错就是要受罚的，从小就都是这样，灌到了骨子里，只要犯错，就得挨骂，挨
打的。打完之后又能怎样，还是一如既往的犯错，一如既往的挨骂，挨打，所以只要自己开心了，那怕挨再
多的打都是心甘情愿的。母亲也不会因为我们低着头前来认错就会得到原谅。
“家里的和面的盆哪去了？”母亲气呼呼的拉着我问起来。
“不知道哪去了，”回应着母亲的话，然后盯着她，要是她有所松懈，就赶紧着从她的手里挣脱出来，可是
母亲这次抓的很是紧，几次想要逃跑，都没能成功。
母亲又看了看身后的弟弟，弟弟拿着铁盆子，本来想着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放回去的，可没想到这
个时候被母亲逮的正着，也算的上狼狈了。“这盆子哪来的？”母亲又责问起弟弟来。弟弟倒也实在，说了真
话，母亲一听就来气，顺手就抓起我来打，我转着，母亲也跟着转着……打就打吧，反正做都做了。天暗下来
的时候，一切也就消停了，都恢复了平静，好像都睡着了，还未睡醒来似的。
若又在睡梦里聊起此事，依然是快乐的，这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年代，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做，就
怎么做。这难道不是属于我们的时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