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山野这小村,住着我的爷爷奶奶。幼年时,奶奶经常向我提起她走过的艰苦年代,国家经济困难,地方闹
着饥荒,百姓吃不饱也穿不暖。什么“大锅饭”,“玉米棒子”,“树叶杆子”,“窝窝头”……那些是伴随我幼年时记
忆的东西。其实,有时候也感觉身在其中,印象里从没有见过爷爷奶奶倒过剩饭,桌子上掉了滴米粒,便要
捡起来放进碗里,然后吃个干净。剩饭也是热过后第二天接着吃,我曾说过不干净,奶奶又会从头讲起饥荒
的那个年代,我便也作罢了。听父亲说起过,爷爷年轻的时候教过几年私塾,那也算的上是这个村子里的秀
才了。爷爷是个很严厉的老头子,记忆里,经常把我关进小屋子练习毛笔字,那练毛笔字可不轻松,不仅无
聊,且很乏味。练着练着便到梦里去了,爷爷发现我睡着了,可是不得了,骂了不说,还要揪着耳朵,罚一
天都不许吃饭。后来听起父亲讲起,小的时候,爷爷也是这般教育他的。
爷爷家里有三间房子,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有三间房子的就是爷爷的家。爷爷的孩子成家了,就要分家
的,村里自古都是这样的,谁家的孩子成家了,都要分家的,自己给自己成家立业,所以便这样一代一代的
传承着。
房子的门前是一片果园子,爷爷从天微亮的清晨到太阳落山的黄昏,也都在这片果园里倒腾着,非得倒腾
些结果出来不可。树枝出叶了,是杀虫的时候;树枝开花了,是数花的时候;树枝结果了,是施肥浇水的时
候。这些在我幼年时就耳熟能详了。
房子的旁侧,有个花园子,园子里有数不尽的花草,那是幼年时的印象。菊花,牡丹,牵牛花,梅子花,
山花……都是奶奶的宝贝,这山野村里,奶奶看着它们长的水嫩,心里像开了花似的。每次田地里回来,都要
摆弄会儿功夫这些花花草草,好像自己的孩子似的,照料的无微不至。奶奶观花的时间真实不多,以至于吃
饭的时候,都要端起碗筷来,坐在花园的墙头,东看看,西瞅瞅。那儿不对了,赶紧放下碗筷,一头钻进花
丛里,“这该死的虫子,把花可是糟蹋了。”又开始西看看,东瞅瞅的。其实,这些花花草草并非那么珍贵,
只是在奶奶心中的分量,足以珍贵的不可替代。春夏秋冬,花开了……花又败了,败了的时候又开了,并且开
的更娇艳,守护它的人儿却在岁月的洗涤中,多了几分苍老。
奶奶的多半生都在为这些鸡狗牛羊而忙活着,好像有了这些家畜就是她生活的动力,愿意这样忙忙碌碌
着,要是真的没有了这些东西,然后闲下来,倒真的不知道该做这什么了,倒是这些家畜儿很亲近似得。从
早到晚都重复的做着这些事情,像是自愿的,又觉得是应该的。
奶奶的世界可真的不大,从年轻再到衰老,都没有离开过这个小村,也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做了一辈子
本分的事儿,任劳任怨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该做的一点儿也不做,也不去想它,真是个安分的百姓。
若是钻进她的心里理解透了,她的世界可大的不得了,家里的那本经念的真是头头是道,虽然看着平凡,那
些家畜一年到头来可真能卖个好价钱,都是奶奶的功劳。若是别人家卖个这样的好价钱,那算是很开心的一
件事了。却从未见奶奶高兴过,圈里的羊不见了,她能看个大半天,像是丢了自己的孩子似的,心里总是空
唠唠的,像丢了魂似的,也没有人问她,尽管这样,还是做着这些事情,过了些时日,发现圈里的羊群又壮
大了,奶奶又开心的笑了,好像自己的孩子回来了似的,又能看上个大半天。
家里的菜园子可真是丰富,什么冬瓜,番瓜,黄瓜,梨瓜……长的相当威武,圆的胖起来,长的壮起来,都
挺着大肚子露在外边,太阳照在上面,明晃晃的,晶莹剔透的,一点都不怕别人看见。还有些害羞的,红辣
椒,茄子,西红柿……显得特别秀气,特别水嫩,把自己遮挡起来,生怕别人瞧见。若是露了点出来,害羞的
脸都红了,太阳也不大怎么照她,可真是娇气的很。菜园子里的西瓜算是伪装的最好的,若是光线暗了下
来,还真是找不到它。幼年时,三天两头的往那里跑,左敲敲,右挑挑,倘若有熟了的瓜,拧下来跌跌撞撞
的就向家里跑,倘若一个都没熟,就不怎么高兴了,嘟囔着嘴,也只好过些天再来了。
然而这样的时光总是很短暂的,冬天就要来了,这野山村的一切都开始变得焦黄了起来,树叶掉个干净,
村里的人家都裹上了厚厚的棉衣,鼓囔囔的,大人们还好,若是孩子就更像个企鹅了,摇摇摆摆着,然而十
分的暖和。不像城里的人,寒冬腊月,还要风度翩翩,村里人可要说了:“你看那,猴干净。”
冬天自有冬天的乐趣,如果入冬的雪来的早些,就更好了,那些还没来的及迁走的野动物,就只能留在这
里了。若是雪下的再厚些,那些野山鸡,野兔子……身材娇小的动物,就更容易陷在里面。爷爷对付这个最有
经验了,一大早就带着细长绳,玉米,箩筐,到山里去了。山里的积雪更是深,并且还有许多常年洪水冲下
的水坑,那水坑可是一直通到山下的,若不是熟门熟道的人,可是不敢下去。爷爷找些野动物经常活动的地
方,撒上玉米,顶上箩筐,套好绳子,把周围的雪铲的薄些,好让它们能容易发现,大都准备好以后,就随
身离开了,过些天再下来,一定有不菲的收获。
“今天弄了两只山鸡回来……”是爷爷回来了。听见有野山鸡,可是兴奋的不得了,追着赶着向门外跑。看看
爷爷手里提着的山鸡,那山鸡提在爷爷手里,比我的个头还要高出一节来,于是就跟在后面跑,一点也不觉
得外面冷。
爷爷把领回来的山鸡扔在地上,脱了大衣,抖擞了身上的积雪。看到两只山鸡放在那里,赶紧着跑过去瞅
瞅,“咦!奇怪了,为什么两只山鸡长得不一样呢?”好像把自己弄糊涂了似的。左边的这只极为的好看,尾
巴长着两根长长的羽毛,还是彩色的,绿的绿,紫的紫,还有高高的冠子,看上去很是雄伟。然而右边的那
只,干脆就是“叫花子鸡嘛”。爷爷看着我的小脑袋瓜子,开心的解释“那只长得好看的是公山鸡,不好看的是
母山鸡。”爷爷这般解释后,更是听不懂了,按理来说,长的好看的应该是母山鸡才对。直到后来才弄明白了
这其中的道理。
山野这小村,四季一个来回,白昼一个来回,花开花落一个来回,奶奶的容颜却持续衰老,只能再炉火旁
边回忆青春,回忆一路走来的人生。墙上的那件黄大衣依旧还在,只是少了往日的光泽,那算的上是一份见
证,留下了岁月的痕迹,然不曾晓得,就离开了这人间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