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故我在”作为智能测试标准的可能性
2022/10/10 16:57:01 阅读:189 发布者: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文摘》2022年第9期P7—P8
作者单位:清华大学哲学系,原题《笛卡尔与人工智能:“我思故我在”作为智能测试标准的可能性》,摘自《科学·经济·社会》2022年3期,莫斌摘
笛卡尔认为宇宙是由物质构成的,整个可见的宇宙就像一架机器一样,物质中所有运动的原因都与人工机器相同。笛卡尔借助对人工机械内部运作规律研究的机械学来理解整个自然世界,认为自然的法则和机械学的法则是完全等同的,没有所谓的“人工的”和“自然的”之分,全部物质的运动规律都是受机械原则支配。因此,笛卡尔把机械学的原则上升为物理学的普遍原则,进而对整个物质世界(不区分人工物和自然物)的规律持一种机械论的哲学立场,整个物理学就是机械学。在笛卡尔看来,在人工机械领域所有机械运行的结果都是按照某种必然性的因果原则被机械内部各部件的广延特性(形状、大小、运动)的组合方式所决定的,人工机械服从一种具有必然性的因果决定论,机械的状态完全是由其组成部件的形状、大小、运动性质所决定。
由于笛卡尔持有一种物质世界的必然性机械论立场,因此自然世界中的有生命和无生命的物体都服从同样的机械定律,生命现象(生物学)被纳入物理现象(物理学)的机械论式的理解之中,生命现象(具有像人的肉体的生命体)和非生命现象没有本体论上的不同,它们都是以物质的广延为基础,都服从笛卡尔物理学中的三大定律(两个惯性定律和运动量守恒定律)。笛卡尔曾经尝试完全从机械论立场建立一个关于人的科学,纯粹将人理解为一台机器,但是他后来发现这种科学无法成立,这成为他引入心灵概念来解释人类部分现象的重要原因。因此,笛卡尔选择只将人的身体和动物视为自我运动或自动化的机器。
笛卡尔早期的著作《论人》就是将人的身体当作一架机器来理解的。在他看来,很多人工机器(时钟、人造喷泉、磨坊等)是人类所设计,人的身体只不过是上帝所设计的,但是两者遵循的原理一致。身体这台机器由骨骼、神经、肌肉、静脉、动脉、胃、肝脏、脾脏、心脏、大脑等构成,身体的各种功能其实都是依赖于器官的配置;而理性的灵魂或心灵相对于身体这台机器就像喷泉的管理员与喷泉的关系一样。死人和活人的区别就像运行良好的机器与停止运行的机器之间的区别。人的身体是一种上帝创造的精美机器的观念一直贯穿在笛卡尔《谈谈方法》和《沉思集》以及其他文献中。他晚年甚至还有著作《人类身体的描述及其所有功能》来专门描述整个身体机器的机制。而动物这个自动化机器,虽然可以自己运动,但是不能思维,没有语言能力,有一定的意识(但没有人类意义上的自我意识),有感觉和激情。相比人工机器,动物是自然制造的更高级的机器,而人类则是更高级的、有灵魂或心灵的机器,人类可以自我运动,有思维,有自由意志,有理性,会语言,有感觉和激情,而且人类身体这个机器与心灵统一成一个整体或新的实体,具有另外独特的属性。因此笛卡尔虽然认为人的身体和动物都是机器,但是反对认为作为身心统一体的人只是机器。
笛卡尔将人工机器视为一种遵循必然性法则运行的物质体或广延物,就像没有理性或灵魂的动物一样,它们遵循物理学领域的必然性因果法则,它们的运行都以广延(形状、大小、运动)的规律为基础。这似乎预示着人工机器不可能达到人类智能的水平,如果人类智能的特征是完全以心灵的特性为基础的话。在笛卡尔那里,物质与心灵是实质有别的,物质的广延特性组合中似乎永远不可能出现或涌现心灵的特征,这暗示着笛卡尔对人工机器实现类似于人类程度智能的前景持完全否定的态度。
笛卡尔提出了两个判断人工机器不具备人类智能的方法:一是能设想机器表达语词来匹配一些身体行为,但是不能设想机器可以排列各种语词非偶然地针对各类情景的交流给出切实有意义的语言输出,因此人工机器不能像人一样非偶然地使用语言(语词或符号)来表达和交流思想;二是尽管机器可以执行某些特定任务,但是在很多其他任务情景中必然失败(甚至不如最愚蠢的人)。由于机器的运作依赖于各个部件的配置而不是依据理解或知识,而且每个部件只能对应一定的情景,而实践中我们不可能为之配备大量的部件。因此,从实践角度看,机器不能成功地应对无限丰富的偶然性情景。而人则可以运用万能的理性来应对无限复杂的情况。在某种意义上,这两个方法或标准可以看成笛卡尔提出的两个智能测试:语言测试和理性行为测试,用来区别智能的人与动物或机器。支撑这两个测试的论证既存在深刻的洞见也存在明显的瑕疵。
正是因为笛卡尔在《第一沉思》和《第二沉思》提出怀疑一切,甚至怀疑那个怀疑者自身(“我”)的存在,才使得笛卡尔提出通过CES(I am thinking, therefore I am)来确证“我”的存在(“我思故我在”)和自性/主体性(“我思故我是”)。由于这个“我”被后来的分析表明其本质乃是心灵,因此CES实际上承担了从绝对怀疑中确证了心灵这个人类智能主体存在和自性的功能。这个确证过程不就蕴含着某种判断和识别人类智能主体的最低限度的标准吗?如果能表明CES程序的判断场景并不以预设人类某些专属性特征为前提,那么这个标准就具备一种应用价值,可以用来测试其他行为体(如人工机器)。
实际上,我们完全可以把《沉思集》中CES面对怀疑场景中的主角替换为一台机器,这台机器被人怀疑它并不存在,并没有自性。在一段程序的计算之中,它要如何才能够经受最极端的怀疑向外界确证自我的存在呢?它如何向他人证明自己是一个具有理性的自性主体呢?如果一个行为体提出或认可CES这个命题,那么不管它是一台机器还是一个真人,通过这个测试就应该可以判断它具有主体性或自性。
CES提供了一个古典极简模型和最低限度的标准来判断人类主体的存在和自性。CES程序体现了人类智能的几个核心特征:语言对话能力、理性的理解和判断能力、反思能力、自相关性思考能力。同时CES具备两项独特的优势:“我”具有空洞性而只是一个逻辑位置(不预设以人类智能为前提);CES不依赖特定身心框架而是中立的。其他形式的表述,比如“我不在故我不思”“你在故你思”“他在故他思”“我们思故我们在”“思故在”等形式都不能替代CES的独特性以及相应的优势。CES成为人工智能的检测标准并不存在本质性的障碍。因此笛卡尔的丰富哲学中还潜在地包含一个关于智能标准的第三个测试:“我思故我在测试”。这个测试比笛卡尔的前两个测试(语言测试和理性行为测试)更为完备、更为综合、更为聚焦、更有可操作性、更有清晰的临界点和判断标准。
我思故我在测试的要求比图灵测试的似乎更高,是一种更高智能水平的测试标准。图灵测试主要从语言或符号系统的角度来判断机器是否具有理性或智能,其基本设想在于,语言能力等价于构造世界的能力,具备人类的语言能力就具备思想能力。赵汀阳洞见到笛卡尔“我思”对人工智能测试的潜在价值,不过他对我思测试的分析主要侧重于其中包含的反思性自我意识和自相关两方面,并未从本文的其他四个方面分析CES测试所能体现的完整智能特征以及这种测试的可行性。同时,本文不赞同赵汀阳将我思的反思和哥德尔式反思的哲学效果等同起来,因为它们的反思性层级并不一致。CES的反思和自相关性主要是针对这个命题本身或者“我存在”这个命题,而哥德尔的反思和自相关性则是针对数学系统而具有系统性,两者具有质性的差别。因此,本文认为,更合理的划分应该是图灵测试、我思故我在测试、哥德尔测试三个等级。满足哥德尔测试的机器智能性会更高。就如赵汀阳所言,如果机器智能具有哥德尔式的自相关性反思能力,就具备自主建立游戏规则的创造力,修改自身的系统,机器就非常可能进化为与人等同或更高级别的存在。如果具备制定规则和修改规则的能力,就有了创造性,而这个是更高等级的智能标准。这个是我思故我在测试所不能达到的。
以上我们论证了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程序作为一种人工智能测试标准的可能性。如果一台机器在恶魔怀疑的约束和挑战下能提出或认可“我思故我在”这个命题,那么我们可以认为这台机器已具备某种智能,具备笛卡尔确证人类智能之自性和存在那种尺度上的智能。
转自:“中国学派”微信公众号
如有侵权,请联系本站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