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文献综述的三大误解
第一,指望通过读名著或顶刊论文找到空白、突破口或生长点,作为自己研究的起点。
这不是不可能发生,但概率很小。社会科学与数学和其他自然科学有个根本区别。正常的数学家和科学家不会否认自己研究成果的局限,不会刻意掩盖研究过程与成果的漏洞。数学有著名的猜想,科学有著名的假设。
此外,数学家的研究成果如果确实有错,早晚会被发现;科学家造假,早晚会被揭穿。社会科学则不然。正常的学者不会坦率承认自己研究成果的局限,即使明知论证有漏洞,也要坚持自圆其说,否则论文无法发表,书不能出版。实在圆不了的漏洞,要么一笔带过,要么把漏洞表述为深刻见解。
比如,论文中有没解决的疑难,结论说这是有待深入研究的课题。社会科学没有著名的猜想,也没有著名的假设,只有著名的没有结局的辩论、不断更迭的著名理论、不断改变立场的著名理论家。有些著名理论家之著名,就是不断用著名的新理论代替著名的旧理论。即便事实上已经改弦更张,也不坦率承认旧理论的漏洞,更不宣布旧理论错误。
社会科学界偶尔也有质疑造假的勇士,但是,除非涉嫌造假的是吃相极差的新人,质疑只能制造疑案。如果被质疑的是名人,质疑者还有碰瓷儿的嫌疑。凡此种种,造成社会科学文献鱼龙混杂,靠看文献发现研究前沿,近乎不可能。
要发现前沿,一靠行家导师指点,二靠参加严肃的学术会议,提交已经改到山穷水尽的论文。严肃的学术会议很像工业博览会,厂家展示最新技术、最新产品,甚至展示最新的研发创意和愿景。
参加学术会议,要严肃认真地演好两个角色。一是卖家,在不泄露商业机密的前提下,展现自己最好的研究成果。更重要的角色是买家,认真参观,细心看产品介绍,用心听介绍,能大致估计大小同行厂家的真实前沿。
学术界有个特点,就是利己与利他实现统一的机会较高。每个学者都是卖家,希望自己的产品成功。与此同时,每个学者也都是买家,出于自我发展的目的,愿意得到能提高自己产品竞争力但自己无法制造的工具:更精致的理论、倍数更高的望远镜、分辨力更高的显微镜。
社会科学研究基本上是单兵作战,有些互助组,但能精诚合作的不多,能长期精诚合作的属凤毛麟角。一篇文章的作者成群,则作者基本上是乌合之众,每个合作者都争取把付出最小化,把收获最大化。凡此种种,决定了社会科学研究更离不开表面上独立自主的学者之间的分工与合作。最重要的分工,就是理论思维能力强的学者提出猜想或假设,调研和实证分析能力强的学者检验这些猜想或假设。
一般来说,创立理论提出假设的学者资历深,见多识广,清楚研究前沿。再者,理论先行,假设在先,资深学者的理论和假设往往亟待善于实证分析的年轻学者的检验,理论家与实验家是天然盟友。所以,如果这样的资深学者活跃在学术会议中,那么他/她们是年轻学者最应该努力汲取的宝贵资源。他们三言两语点评,就能让一篇竭尽全力但只做到八五成的会议论文发生质的飞跃,突破从八五成到九成的瓶颈。当然,前提是年轻学者已经竭尽全力把文章做到了八五成。天助自助者,普世皆然,学界尤其如是。
第二,希望把相关文献一网打尽,执意求全。
求全精神可嘉,但需要天才的语言能力、阅读能力和记忆力。如果不是天才,应该追求相对的全,也就是不漏掉重要文献,特别是不漏掉对自己的文章有否决权的学者的论文。
借助谷歌学术和重要期刊自带的检索工具,不难做到无重大遗漏,但很难一网打尽。文献不仅有多种语言,还天天更新,天才也不可能一网打尽。文献也不值得一网打尽。有些刊物形迹可疑,比如收取巨额版面费,虽然挂着匿名评审的幌子,也不值得看。还有些刊物,虽然正规,甚至高大上,但刊发的一些论文并无新意。所以,只要自己有新见解,就会发现发表在正规刊物的不少论文不靠谱,不值得看。
为了减轻对文献不全的忧虑,不妨反复提醒自己,做研究写文章的首要任务是创新,不是天衣无缝地证明自己确实有创新。只要确信自己发现了新事实或者在分析方法和观点方面有创新,只要已经尽心尽力、诚心诚意承认其他学者对相关研究的贡献,就可以相信学术界总体而言公平,放心投稿,不必求全。这样做,即使确实无意中遗漏了重要文献,公平的评审也会指出这是无心之过,会指出遗漏的文献,修改时补课,一点儿也不晚。
如本讲最后一部分解释的,做文献综述时不妨慷慨些,为了让同行学者觉得得到了足够的承认,甚至不妨合理地过誉,这可以让懂行的评审确信自己是公平的学术竞争对手,也就有助于减轻求全的压力。每一本学术专著都有令人望而生畏的参考文献目录,多数是装饰,有些甚至可能是幌子。
天才学者的境界,非天才可望而不可即。我见过大学者梯利(Charles Tilly)教授的《关于政治变迁的书目选编:2000版》(Selected Readings on Political Change:2000 Version),单行距,254页。书目的编制和更新可能借学生助理之力,但对大量著作的点评无疑出自梯利教授之手。
对这样的百科全书式文献目录,正确的做法是当百科全书使用;对百科全书式的天才学者,天才可以梦想赶超,非天才的正确态度是高山仰止。如果不自量力,不是天才硬要赶超天才,大概会有两种后果。一是早早出局;二是只学到天才学者一半功夫,博闻强记,但缺乏创见,成为学术鉴赏家和批评家。
第三,混淆学习与引用。
学习过程中要读经典文献,综述文献时要看不少书和文章,但看过的好书好文章并不都值得引用。引用谁的作品,就是以谁的作品为对话对象。
对话是婉辞,其实就是质疑,就是批判。即便用褒扬的方式引用,潜台词也是:这篇文章真好,但我的论文更好。既然是质疑和批判,就不要四面出击。
论文讨论的是某一种树,就老老实实地引用关于这种树的前沿文献。所谓前沿,就是并非定论,并非无人质疑的经典。自己要创造新理论,开启新范式,当然要以质疑经典为起点。如果雄心不这么大,不要引用无人质疑的经典。
学界公认的大师基本上都过世了,学术界把门的是他们的弟子或再传弟子。如果不打算与大师对话,最好不要直接引用大师的经典,尤其不要含糊其辞地引用。比如,引用韦伯,就要跟韦伯对话,否则就不要引用,避免拉大旗作虎皮的嫌疑。需要引用,最好提供准确页码。
写论文乱引经典是生手常犯的错误。论文写的是某一种树,却引用关于森林的经典,也是新手常犯的错误。引用与主题不相关的文献,相当于承认自己对文献把握得不准。引用不大相关的文章,还有“安插评审”的嫌疑,可能节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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