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论文怎么写 | 06 聚焦你的问题

很多作者不太懂得学术研究与横向课题之间的区别，甚至直接将课题结项书拿来投稿，结果当然很不理想。做学术首先要认识到，研究上的问题和实践中的问题是不同的。实践中的问题是以现实社会的运转为导向的，而研究中的问题则是以学术共同体的研究旨趣为导向的。学术界是一个以学术为业的共同体，在这个共同体之中，他们有共享的学术价值，也有共享的研究范式，同时，他们会对某些问题形成一个问题化的过程。

研究发问不应该仅仅停留在事实层面，还要能够追问这个问题背后的类型学意义。只有通过这个类型学的考察，你的故事才不仅仅是一个故事，而真正成为理论的“论据”。在此过程中，学术研究的发问，应该尽可能地拔高，寻找抽象水平较高的层面展开研讨。

实际上，你应该暂时搁置你的现实问题，而专注于现实问题背后的理论回答。假如你能够将这一类型的问题做一个理论性的系统回答，解决对策也就自然而然浮出水面了。

以下是问题聚焦的五大基本原则

第一，发问必须直抵要害。有一次，跟一个朋友喝完酒，他找了代驾。这个朋友有一个规模不小的公司，且已经财务自由，因此我好奇：为什么你不请一个司机，而是找代驾？于是，他跟我讲起养一个司机的各种附带问题，包括你要处理与司机的关系，承担司机的其他支出，而且司机还不一定随时有空，等等，但是代驾不仅能够解决即时性问题，而且还没有那些额外的成本。表面上看，这是一个请代驾还是请司机的问题，实际上，这背后是一个组织与市场的选择问题：请司机是一个组织手段，而请代驾则是市场手段。

其实这个问题可以追溯到科斯(Ronald Coase)，科斯精辟地指出：假如市场可以有效地解决人们的经济问题，我们为什么还需要组织呢？就比如说，假如你每天都可以喝到新鲜的牛奶，何必非得自己养一头奶牛呢？

威廉姆森后来提出的交易成本理论，实际上也是在回答这个问题。按照威廉姆森的说法，由于有限理性、不确定性、投机性倾向和小数现象，交易双方存在着不同程度的交易成本。当市场的交易成本过大时人们可能就会考虑组织，比如，很多大型公司会采取吞并自己的交易伙伴；而反过来，如果组织的交易成本过高的话，人们就会考虑市场外包的方式，比如，现在很多公司都采取服务外包的方式。

第二，一次只问一个问题。论文与散文的区别在于：论文是高度提炼过的，必须高度聚合。一篇文章只能有一个中心，就像一个军队只能令出一门，君命甚至都可以不从。

比如，王宁老师的文章《压力化生存：“时间荒”解析》，这篇文章的研究问题异常凝练，翻译得通俗一点就是：时间去哪儿了？通篇文章干净利落、高度整合，一直围绕着研究发问组织行文，摘如下：

时间荒是生活压力的一种体现，是一种令人不适的日常体验，构成一个社会问题，但国内却鲜有关于时间荒的研究。美国学者斯戈关于时间荒的理论具有借鉴价值，但却难以充分解释中国人的时间荒的根源。有鉴于此，时间荒理论有必要结合中国的实际来加以扩展。事实上，除了斯戈所说的劳动制度和消费主义文化，中国人的时间荒还有三个根源：第一，城市劳动力再生产成本的飙升与城市居民收入水平的脱节；第二，制度无效率导致无效时间的大量增加；第三，中国的产业处于全球价值链低端，使得时间荒现象成为一种发展中国家的劳工阶层为全球不平等所付出的代价。

第三，研究问题小中见大。很多作者喜欢高大全的提问方式，这样的提问方式很有抱负，也很诱人，但是却让研究难以聚焦，通常的结果就是空对空，通篇论述都悬浮在空中，并不能提出有效的社会因果机制，更不能打动读者。好的研究问题一定是能大能小、能上能下的。

比如，罗伯特·帕特南有一本经典著作《独自打保龄》。这本书的研究议题很宏大，讲美国的民主状况，但是他的研究切入却很窄，与托克维尔大相径庭。帕特南认为，民主质量的好坏与公民社会的状况密切相关，如果一个社会的民主运作出了问题，那么，从根本上说，一定是公民社会先行出现了不良症状。帕特南独辟蹊径，通过观察人们的社区行为，比如打保龄球，来审视公民社会的状况。他发现，托克维尔当年观察到的社区生活正在逐步衰落，公民参与的热情度下降了，投票率也下降了，那些喜欢结社、过组织生活、热心公益的美国人不见了，今天的美国人不再愿意走进俱乐部参与集体生活，而是宁愿一个人在家看电视，或者独自去打保龄球。独自打保龄就意味着美国社会资本的流逝，因此，其结果就是美国人的民主参与正在日趋衰落。

第四，在文献的基础上提出问题。研究问题要有对话的脉络。好的研究问题一定根植于一个很深厚的学术脉络与理论渊源，它一定能够负载学术的传承与对话。

发问水平随着研究水平，水涨船高。同样看到一个现象，不同研究者提问的角度与水平却可能有霄壤之别，其中的差别体现的就是学术功力。提升发问水平，没有终南捷径，不外乎多读书、多思考，当然也要多开会，多听听同行怎么看待你的研究问题。

第五，发问要敢于质疑。学术无禁忌，一定要敢于打破常识，敢于挑战定论。只有如此，才有学术进步与理论创新。关于学术创新，下一章将着重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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