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人 (作者:海浪)
在我们宿舍八个人当中,我是最后一个来报到的。
一进门,我将屋子打量了一圈,看到中间摆放着两张黄色的长方形大桌子(餐桌兼学习桌),桌子的左右两边各放了两个上下铺,只有左边靠窗户的一个上铺还空着。别无选择,这就是她们“留给”我的了。刚把行李放在铺位上,就被审问:“哎,你属啥的?”“属猴”“那肯定是个老七了。”于是,“老七”就成为了我的代号。一段新的生活也就此开始。
特立独行的老二
刚到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大多数人连北在哪儿都找不着,也不敢去找。上完课就在宿舍里呆着,要么就上阅览室看书,查资料,在校园里散步的人也很少。实在闷得慌,也是几个人相跟着去趟五角场,回来后兴奋得半天平静不下来。唯独老二表现得与众不同。一到星期天,当我们睡足了懒觉,睁开惺忪的眼睛看去,只看到她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床铺——她的床单跟水萝卜一个色儿,水灵、鲜亮、活泼、快乐,人却早没了踪影。老六嘴是最快的:“老二呢?老二去哪儿了?这么早就走了?这家伙,胆子真大!别迷了路!”随之翻一个身,两眼惬意地闭上,假寐一会儿,梦呓一般地问她下铺的老三:“三儿,几点啦?”
一直到暮色降临,华灯初上,大家早已吃了晚饭,正准备去阅览室时,宿舍门开了,老二兴致勃勃地回来了,带着满脸粲然的笑,像刚刚完成了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迈着大步,走到自己的铺位前,一屁股坐了下来,叽哩哇啦说出一串上海话,大致发音是——把侬的兜兜逮起来,问我们谁能听懂。大家都是北方人,听了以后当时的感觉就是纳闷——这也叫中国话?简直比英语都难懂。于是你看我,我看你,彼此彼此,都是一头雾水。只好将目光集中到老二身上,等着她来揭晓答案。只见老二换了拖鞋,拿起脸盆到洗漱间打了一盆水,回来洗了个痛快,之后回到床边,照着镜子小心翼翼地拍上了润肤露,说到:“真舒服!这一天把我累得够呛,我去了好几个地方!这大城市还真是大呀,走到哪儿都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那楼房,真是高呀,都插入云霄了!那外滩,那轮船——”这时老六等不及了,“你快点说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吧,我们都等着呢!其他明天再慢慢说吧!”“就是,快说呀!”
老二这才露出更加得意的神色,笑着说:“把你的头头抬起来!”
大家一听,如同刚从梦中醒来,“哗”得一下都笑了起来。
她像一个“独行侠”一样,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各处肆意徜徉,丰富着自己的内心世界。从来不提前说她第二天要去哪儿,似乎怕其他人听到要跟着她去似的。更不会邀请任何人同行。只是在回来后向我们大肆讲解她的见闻,大肆抒发其感受。
一个月后的一个星期天,老二破天荒没去“旅行”,却制造了一起意外事件。
那天上午,大家都把洗过的衣服晾到宿舍门外的过道里。那时,宿舍没有阳台。不论是阴面,还是阳面的宿舍都可以把衣服晾到这里。我吃过早点,就去洗衣房洗衣,洗完后就照例把衣服晾到过道的绳子上就回宿舍,躺到床上看起了小说。突然,听到走廊里一个又细又尖的娇滴滴的声音:“哎呀,这是哪个宿舍的?晾衣服怎么不看,把我的衣服都弄湿了,这让我怎么穿呀?脏死了!”
这声音一听就是上海普通话,一定是对面那个宿舍的。我们都知道,对面宿舍里住着几个上海本地人,是英语系的女生。我们把他们统称为“上海小阿拉”。
我一听,立刻想到了我那刚刚晾上去的还在往下滴水的裙子,立刻翻身下床,出来看看。老二闻声,也跟了出来。
见我们出来了,刚才的那个女声更加理直气壮地喊道:“这时谁的衣服?怎么搞的?没长眼睛啊?”老二看了我一眼,我冲她点了点头,表示就是我闯了祸。只见老二不容分说,上前一步道:“你说谁呢?再说一遍?”小阿拉也不示弱:“说就说!长了眼睛的人怎么会把我已经干了的衣服弄湿的呀?”
我站在一旁不知该说什么好。谁都不会想到老二会痛快淋漓地大打出手,猛不妨给了“小阿拉”一记耳光,“啪”的一声,过道里传出了回音。这时宿舍里的人全出来了,大家七手八脚将老二拉了回来。我心里难过极了,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小阿拉”挨了打,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告到了学生处。学生处的老师听后大为惊讶:“我们学校有史以来还没有听说过女生打架的呀!太过分了,这一届学生真叫人头痛!”后来,经过我们系主任说情,看在是新生不懂规矩的份上,又是“初犯”,就不再计较,批评几句了事。
这件事是了了,可直至今日,我对老二的这份情从未了过,以后也不会了!然而更令人揪心的是从毕业,直到现在,二十年过去了,我们谁都不知道老二在哪儿,胖了还是瘦了,年轻了还是苍老了……
老八和老三
老八是内蒙人,老三是东北人,不知怎的她俩就那么投缘,好得跟亲姐妹似的。一到饭点,老三总要关照老八吃饭。有时老八躺在床上不下来(她在上铺),老三就从餐厅给她把饭菜端回来,以命令而又充满关切的口吻说:“老八,快下来吃饭,要不该凉了,我特意给你买了大排青菜!”
老八这才坐起来,拉开那捂得严严实实的蚊帐。从床上下来,坐到下铺的老大的床沿上,说了声“谢谢”开始幸福地吃了起来。当然也不会忘记很有礼貌地问一声:“你们谁还吃?再来点吧?”
星期六,老八想家了,老三就会陪她到外滩的电信局去给家里打长途。每星期一次,从不厌倦。那时手机远没有今天这么普及,只有少数大老板和当官的才有。装固定电话也是寥寥无几。老八家境不错,他爸爸是一位当地的领导,听说职位还不低,所以家里才有电话。普通百姓人家是不敢奢望的。因此老八也是官宦子第,才经得起这样的消费。而我们几个即使想家也绝不会去花这笔开销的。实在想家了就写信。晚饭后,到安静得连脚步声都听不到的阅览室找一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来,如入无人之境,任由思绪飞扬蔓延,任由情绪喷薄而出,笔端如行云流水,肆意徜徉。第二天再花八分的邮票钱和一个信封的钱寄出去。心里那个舒坦,用上海话说:“感觉不要太好噢!”
刚开学那段时间,老八打完电话就回学校。乘55路打一个来回,很简单。可到了后来,开学两个月之后,打完了电话,老八心里一高兴,就要逛街。而且一逛就是一天。从早晨出去,先到外滩打电话,中午就在街上吃顿饭之后接着逛。从南京路、淮海路、一直到四川路,甚至徐家汇。买一些价位中等的时装,因为太贵了,老三会阻止老八的消费。遇到合适的,老三自己也会买一些。实在晚了,晚饭也在外面吃。回宿舍后,洗洗脸,倒头就睡了。
等躺倒床上,老三会很有成就感地告诉我们:“你说那老八,那么贵的一个裙子,几百块钱,她非要买,咱家的钱没处花了吗……”她说这话的表情,超越了姐姐的范围,更像是妈妈的姿态。老八则不动声色,低着头乖巧地听着,也很像乖乖女。
看着她俩这样,我都有些嫉妒了——凭什么你这么关心老八,从来不关心我?不过你还别说,就在不久,老三还真关心了我一回。
那天,是一个周日,我和老五去逛了一整天的南京路。看到商店里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真是爱不释手。就在那里流连顾盼,最终下了狠心花二十五块钱买了一副太阳镜。白色的镜框,墨绿色的镜片,我戴上它,在商店柜台前的镜子里左看右看,感觉特别有风度,特时尚,特有青春的活力,我简直是怦然心动,平静的外表下强烈的购买欲望如海面上的波涛汹涌澎湃,无法阻挡。充满自信地问老五:“好不好看?”老五打量了一下说:“挺好看的!”这更加坚定了我购买的决心。我手摸摸兜里的钱,抑制了几次都欲罢不能,之后便一咬牙,一跺脚买上了。
晚饭时回到宿舍,我迫不及待地把眼镜戴上让他们看,期待着大家一致赞赏的溢美之词。没想到等来的是一片沉默。沉默过后,老六微笑着挤出几个字:“也行呢!”老三则是直逼我的痛处:“多少钱买的?”我此时已经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妙,就没说话。老五替我回答说:“二十五块。”老三说:“二十五块就买这么个眼镜?这能增加你的什么风度?钱多得花不完了?”
接下来的是继续沉默。大家开始专心吃饭。
老六和沈婷婷
沈婷婷是我们隔壁宿舍的,个头一米六五,身材不胖不瘦。方形的洁白如玉的脸庞,浓眉大眼,无时不闪耀着夺目的光彩和无尽的智慧。与人说话时忽闪着两只眼睛,生动地传递着内心的感受,深深地感染着对方。说到高兴处,就会发出爽朗而纯粹的笑声。一笑起来,那张小嘴就弯成半个月亮的形状。你说,这样清纯的女孩儿,你能不喜欢吗?她的着装永远是大方而时尚的休闲款,用她自己的话说——本姑娘长这么大从没穿过正经衣服。而老六则长着一双典型的小花眼。她喜欢化淡妆,涂一点灰蓝色的眼影,将“花”的部分突出渲染一下。她多数情况下不动声色,但很会抓住时机,一语惊人。她俩都是来自于自治区首府城市的,见多识广,自然要比我们这些小城镇来的学生成熟得多。尤其是在和男生相处方面。看到他俩那浪漫的校园生活,真是令很多人羡慕不已。
沈婷婷是刚进校门不久就开始有男朋友。仿佛是上学时带来的一样。俩人上课时同桌,下课在一起聊天,放了学一起有说有笑的去餐厅吃饭。这种优越性在餐厅显示得更加明显。因为他们可以分工协作——一个打饭,一个打菜,而我们这些“单身”则要排两次队才能吃到饭。
她俩的关系发展到高潮时,曾在教学楼的过道里开始长时间的接吻,在班里沸沸扬扬了好一阵子。随后虽然平息了,但作为“经典之作”一直流传至今。他俩的故事之于同学中就像梁祝之于中国乃至世界一样。
一天,老六和我在餐厅吃完饭一块回宿舍。前面不远处有一对恋人正在相依相偎的走着。我们只好放慢了脚步。走着走着,老六满怀向往地说:“老七,你看人家那俩人,也挺好的,是吗?”我当然也有同感,便说:“是呀!的确挺好的!”
这话说完之后没过几天,老六的男友便如同自天而降。就像是老六有鬼斧神工,伸出一只手,随便那么一招,想要谁谁就来了。课间休息时,总有男生亲切地喊着“六子、六子”,星期天老六就不慌不忙地去游泳或者逛街。至于跟谁去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不是一个人去。她还很大方的邀请宿舍的人一同去,我们自然都很客气地拒绝。但是无论如何,老六都没有沈婷婷那样地掀起万丈狂澜,只是不断地荡起一圈圈美丽的涟漪。只有一次,在一年的元旦晚会上,她的一位很帅气的高个子男友眼巴巴的望着坐在前面第二排的六子朗诵了一首诗——我是一支凌霄花,不想借你的高枝,只想深深地爱你……朗诵完毕,大家自然是报以无比热烈的掌声,老六只是面若桃花地独自低着头,尽情地享受这份浓浓的爱意。这算是最显山漏水的一次了!所以不论当时还是现在,我们都佩服老六的能力,可以将爱情与友情拿捏得那么游刃有余。
毕业后,老六的老公比在学校时那几位男友都好好几倍,老六自然是生活得如鱼得水,鲜活得不得了。而沈婷婷的老公据说是一位花心的公子,结婚结得很时尚,离婚离得也很潇洒。幸亏她自己有胆有识,打拼得不错,是那种很强势的女子。
她俩共同的可爱之处是待人特别热情,从不以貌取人,厚此薄彼。都有一颗水晶般敞亮透明的心,所以大家也都很喜欢这两个女孩。她们给那段本就美好的时光更增加了几分难忘的味道。今天,在劳碌奔波的间隙,这两位女孩仍然如在眼前纯真地笑着,为人们躁热的心带来一丝丝的清凉。
老大和东子
老大和东子都是新疆人,无论话语还是举止无不散发着维吾尔族的气息。舌头似乎永远都伸不展一样,在嘴里绕来绕去。
老大瘦瘦的身子,给人以弱不禁风之感。而身体瘦弱的人往往都是爱吃肉的。老大就是这样。她的最爱是大排青菜。每每大快朵颐之后薄薄的双唇油光锃亮,被老二戏称为“干毛猴子吃得满嘴流油”。
老大性情温柔,小鸟依人。东子则高大健硕,正好让老大这只小鸟依着,太合适了。他俩每学期开学、放假都是同来同去,真正的比翼双飞。但平时不像沈婷婷那样和男友一同到餐厅打饭。东子的风格是喜欢在饭后到宿舍来找老大。然后领着我们宿舍全体女生出去玩,所以他是老大的男友,也是我们宿舍的朋友,他一来,宿舍里就特别热闹,像过节一样。
记得他带我们去过外滩坐轮渡,观风景,到南京路逛商店,到淮海路吃汤包,到大观园去拍照,还在一个国庆节去爬过黄山,赏迎客松。那次到了黄山,正好下起了毛毛细雨,我们冒雨上山,等下来的时候,几个人都饿疯了,每人狼吞虎咽了两袋方便面居然还不觉得饱。东子则是一连吞了四袋。之后又关切地问老大:“老大,再吃点吧?我帮你泡!”
当然了,玩的同时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在密切注视着他俩的感情进展。因为他们从入学开始就情投意合,按理说一毕业就结婚是水到渠成之事。可是,到了最后一学期,却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
三月一号开学,我们陆续在二月二十七或二十八号返校。老大是三月一号才来,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一个人拖着大大的背包进来。大家都吃了一惊。异口同声地说:“东子呢?你怎么亲自那包呀要他干什么?”老六索性开开门去看,以为东子在后面,拿着一个更大的包。结果门外的走廊里空空的,连东子的影子都没有。大家立刻感到了事情的不妙。东子已经不是老大一个人的朋友,而是我们整个宿舍的朋友。我们看到老大脸上的表情落寞而忧伤,一时无语。过了一会儿,老六憋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老大,你们怎么了?”老六在问这句话时语调的那个慢、那个柔,绝对是史无前例的。
几天后,逐步地知道在假期里,老大说东子在一天晚上和陌生女孩跳舞,且整夜不归。这事传到了老大母亲的耳朵里,老人家听了当场就晕到,这事就这样黄了。任凭东子事后怎样苦口婆心地解释均无济于事。
那段时间,我们与老大那颗平静的外表下灼痛的心一同灼痛着,宿舍里的空气都变得忧伤起来。这种忧伤如同一种神奇的烟雾,以至于我们毕业了依然不能散去,蔓延至今。
爱一旦让人心痛,不知如何才能治愈,恐怕需要以毒攻毒吧!
老四与元子
老四是我们宿舍公认的最勤快的人。别看个子小,走起路来一阵风似的,干起活来特别利落。宿舍里的两张桌子基本上都是她擦干净的。到了星期天,老四就像一个家庭小主妇一样把长长的秀发高高束起,带上蓝底碎花的棉布套袖,开始拆旧毛衣,然后把拆下来的毛线拿到洗漱间洗干净,晾干,毛线灰暗的颜色立刻变得鲜艳如新。等到下个星期天,他就早早起床,开始织毛衣。那灵巧洁白的双手快速轻盈地飞动着,一幅幅有规律的图案就在她的手中如变魔术一般编出来了,令我们羡慕不已。在我们的赞叹声中,老四自己也忙里偷闲,稍作停顿,侧着头欣赏一下,又继续忙乎。
元子是个墩实憨厚的男生,个头不高,比老四稍高一点,俩人又是老乡,有很多共同点。可是他俩并没有像老大和东子那样同出同进,而是在最后一学期才开始发展恋情。晚饭后去图书馆,元子主动坐到老四的旁边,说来也怪,老四的旁边总有一个座位空着,而且是最里边的一个。周末,俩人一起逛五角场。边走边含情脉脉地聊天。
有一次,是一个夏日的闷热的傍晚,狭小的宿舍像蒸笼一般,所以很少有人在里面呆着,宿舍楼里十室九空。校园里的小径上,一对对恋人和三五成群的同学络绎不绝地来来往往。校园的上空回荡着姜育恒的《再回首》那深切动人的旋律,整个校园都充满了淡淡的青春的令人回味无穷的伤感。
我和老五在校园散步。走着走着,我突然想吃五角场卖的奶油面包。老五说:“你看你,这么小的个,都上了一百二了,还要吃奶油面包!”我忍了忍,还是想吃。那金黄色的中间满是像雪一样白的奶油的面包老在我眼前晃。于是我们便走出了校门,穿过一条幽静的小街,往右拐就来到了宽阔的四平路上。五角场就尽在眼前了。这时,老五突然加快了脚步,而且拉着我要从马路对面走。我莫名其妙地跟着她过了马路,才看到老四和元子正甜甜蜜蜜地走着,老四嘴里还幸福地吃着一根奶油雪糕,孩子般用舌头舔着吃。元子则不吃,只是专注地欣赏着老四吃雪糕的样子,陶醉其中。虽然他啥也没吃,但比自己吃着还要香甜。此时的老四与在宿舍里织毛衣的老四可谓风格迥异。
老五说:“你就想着奶油面包!要不是我发现的早,就和她俩撞个正着,那多尴尬呀!”我说:“的确如此!你平时不是近视眼吗?今天不近视了?”
老五趁机牛了起来:“我这叫该近视时就近视,不该近视时绝不近视!”
我说:“臭美吧!”
遗憾的是,毕业后,元子也没成为我们的四姐夫。老四回到家乡,而元子则到了另外一座城市发展,现在是一个公司的老总。真正的四姐夫也不示弱,只是经历较为坎坷。早几年也是位老师,后来辞掉公职下海,自主创业,力尽千辛万苦,现在也有几百万的资产。
上个月,老三的宝贝儿子过十二岁生日,老三大宴宾客,费尽周折将各路同学全部请来,为的就是这二十年难得的一聚。四姐夫开着他的奔驰,领着老婆孩子,全家报到。来了之后,大家都愣住了,只见老四怀里抱着一个小孩,三四岁的样子。
老六问:“你抱着谁家的孩子呀?你家的呢?”
老四轻轻地用手摸摸孩子的小光头说:“这就是我儿子,今年三岁。我大老远的出门还抱着别人家的孩子?我神经很正常!”说着,又看着紧随其后的孩子他爸说:“介绍一下,这是我老公,也就是孩子的爸爸,叫黄石至!”
东道主老三说:“四妹夫怎么称呼?”
老四说:“小黄或老黄都行!”
老三想了想,说:“什么老黄、小黄,明明是黄总嘛!哎,干脆就叫四妹夫吧,这样亲切!来,四妹夫,路上辛苦了……”于是大家纷纷落座。老六边走边说:“孩子怎么才三岁,这么多年了,你俩早干什么去了?”引得大家一通大笑。
老三开始点名。点来点去,发现只差元子了。
一会儿,宴席开始。只听一阵清脆的音乐响起,漂亮的女司仪刚刚宣布生意庆典开始。只见两位男士进来,目光环视大厅,不知该在哪儿停留。大家都没怎么注意,正准备端起酒杯干杯呢。
还是东家第一个发现,老三也顾不得脚上的高跟鞋,跑过来惊呼:“元子!你还知道来呀你?来来来,同学们都在这边呢!”这时大家都暂时放下酒杯,给元子让出一个座位。
元子是带司机来的,派头更大。不过他把司机安排到了另外一个桌子上。
于是宴席正是开始。酒过三巡后,老六借着给元子敬酒的机会,悄悄地说:“元子,你永远是我们的四姐夫,黄总他根本就不配!”此时,老四正在给孩子剥虾,根本就不管其他人在干啥,黄总在一边坐着,看着她们母子,很从容。
当然,老六当年的崇拜者——在元旦晚会上朗诵诗歌的帅哥也来了,且是同夫人一起来的。席间帅哥“六子”“六子”地叫着,不知道其夫人会不会吃醋。他是一位当地法院的院长,也开着车,领着夫人。不过,他的车与黄总的比起来,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跟六子平时上班开的车也没法比。
老五和我
老五是我的下铺,因而是离我最近的一个人。
她最吸引人的地方是那两只又大又亮的眼睛。每天早上化妆时,喜欢涂抹淡粉色和浅灰色的眼影,对着镜子,看来看去,使得她的眼睛更加神采奕奕。这样一来,她用在化妆上的时间足足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她也因此失去了吃早餐的时间。不过,没关系。在课间休息时学校餐厅会提供加餐。最常见的是热乎乎的白白胖胖的豆包、烤得金黄金黄的锅贴、又大又圆的裹了厚厚的一层芝麻的糯米团、又香又甜的桃酥,都特别的诱人。
我和老五几乎形影不离,其原因不光是我们离得近,更因为我们都爱吃。老五有时故意不吃早点,等到加餐时再吃。借此为化妆留下了更加充足的时间。每当老五提出这样的建议,我是百分之百的响应。
要说到吃,我至今都惊异于我当时的食欲,那简直就是好得出奇——很多时候,在餐厅吃过晚饭还要再买两个桃酥带回宿舍继续吃。吃的时候自然是要分给老五一个,而她则是怕发胖,因而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一个“不”字,只好看着我大嚼特嚼,尽享美味。
当然,我们能吃到一块儿,也能谈到一块儿。
一次,我和老五都有点感冒。那段时间我们都很久没和家人联系了,内心特苦闷。感冒也就在此时趁虚而入。于是我们在一个下午晚饭时破例没去学校的餐厅,而是带着铝制的饭盒和插在暖壶里烧开水的热水器,到外面买来了辣椒、紫菜,到不知是哪个系的一间教室里,熬了两饭盒热辣辣的汤,全部喝光,出了满头的汗,把感冒一扫而光。边喝边旁若无人、随心所欲地互相倾诉内心的感受——
“老七,你说那个家伙(老五在家乡的男友)有两个月不给我来信了,你说我该怎么办?跟他分手算了!气死我了!”“你先别急,说不定是有什么事吧!”“有什么事就不能给我说一声吗?杳无音信,这算什么呀?他再不给寄钱,我就给我们家写信,让我妈给我寄钱,不指望他了!”“没事,暂时我给你借点!”“哎,老四和元子的进展还挺快的,是吧?”“就是,咱俩这几天出去时最好小心点,别像那天似的,差点和他俩撞个正着……”
就这样,我们把汤喝进去的同时把想说的话也统统说了出来,当时那个痛快,真是淋漓尽致!用现在时髦的语言来讲,那就是一个字——爽!两个字——真爽!三个字——爽极了!
我们能谈到一块儿,是因为我们都没有谈恋爱。老五的男友在家乡,而我一直没有男友。眼看着宿舍里其他人都出双入对的,老五也为我着急。有一天,晚饭后去图书馆的路上,她悄悄地对我说:“老七,你也找个男朋友吧,在大学时谈恋爱是很浪漫的,你也体验一下,要不然以后回想起来会后悔的!”我不好意思地说:“问题是我不知道该跟谁谈啊?”
老五眨巴了几下她那刚涂抹完眼影的大眼睛说:“跟谁谈?你不是有一个初中同学在同济大学吗?跟他谈呀!那小伙子白白净净的,个子高高的,多帅呀!跟他比起来,东子、元子他们就立刻显得暗淡无光了!”
老五说的那个小伙子是我的初中同学,刚入学是来宿舍找过我一次。正如老五说的那样,他的确很帅,所以只一次就给全宿舍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是之后,也就各忙各的,没什么想法。不用说,我对他也很难忘,只是不说而已。老五很会看我的心思,一下就说到了我的痒处。
“可是,他为什么不来找我,我也懒得理他!”
老五调皮地笑着说:“要不,哪天我陪你去?”
“讨厌,要去你自己去!”
全世界的人都明白,其实我很想理他,就是下不了决心去。我心里不止一次地想——他怎么不来找我呢?两年了,他来找我的次数清晰可数。其中有一次跟我说他们宿舍的人真牛,管女朋友直接就叫“老婆”。所以对每一位男生的“老婆”都是特别关心的,假如几天不见的话,就会发问:“你老婆这几天怎么没来?”我想他一定是怕他们宿舍的人会对他提出这样的问题,让他不知所措。
就这样,直到毕业前夕,他才来找过我一次。盛夏的六月,正值上海的梅雨季节,天空中雨丝如织。说来也怪,我一个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对南方潮湿的气候一点都不排斥,反而觉得很舒服。更何况这时我已经在上海呆了两年。那天,在这种迷蒙的雨雾中,我们先是去令人眼花缭乱的大世界玩,然后去书店选书,他选了一本他自己的专业方面的书,封面上印着DOS,当时我只是看到了这样的封面,对于书的内容则一窍不通。然后我们去吃小笼汤包和紫菜汤。边吃边聊着。他说他看了一夜的世界杯,巴西得了第一。我当时对于中国足球一无所知,于是就随口问了一句,问他中国第几,他不禁笑了起来。这一笑又搞得我莫名其妙,以为我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心里还紧张了一阵子。
傍晚,他送我回学校,说他要去毕业后要去青岛。我一听是青岛,脑子里立刻浮现出无垠的大海,心里不知有多么羡慕。我想说我也想去,可是最终没说出口。
二十年后的今天,我的记忆依然常常回到那一时刻,因为我总在想:假如我把那句话说来,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一句话能够决定人的一生?
毕业后的我们,像八只在外玩够了的燕子纷纷回巢,找到了自己的妈妈。只是没过多久,老二就离开了妈妈,顺理成章地投入了她日思夜想的老公的怀抱。老五呢,回家后的第一件事也是迫不及待地找到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不过,他可不是去结婚的,是去发泄的。像一只充满气的气球,飞到一定高度就爆炸了。见到他,她一顿破口大骂,甚至拳打脚踢,他想解释,根本就找不到机会。加之他本来说话就慢吞吞的,声音又小,没有爆发力。倒是老五爆发力极强,嗓门极高——怎么回事?和我订婚后悔了是吗?后悔也行,你说明白呀!不声不响算什么呀?是不是以为我花你钱太多了,受不了是吧?受不了你说话呀?以为我们家供不起我上学,非得靠你养活是吧?别恶心了,难道离开你我还活不下去,是吗?你算什么东西!马上给我滚,立刻!
他很乖,任凭她在那里发泄,好像早已做好了准备,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顶住!说什么也不能滚!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半年后,老五还是乖乖地把自己嫁给了他。尽管他们当时的家只是一间单位的宿舍。二十年后的今天,老五的女儿已经上大学了,外表看上去特别清秀、文静,多半遗传了她爸爸的基因,不知内在的性格像不像老五?
老二和老五名花有主了,我们几个则是在一番寻寻觅觅之后,也相继结婚生子,可到后来情况却参差不齐。到今天为止,我儿子已经上初三了,老三的儿子十二岁,老六家的姑娘只有六岁,而老四的孩子才四岁,连酱油都不会打。
我们当中年龄最小的老八的孩子也上初中了,她是我们八个人当中生活条件最为优越的,上了几年班后开始当全职太太,这一条也是我们八个人当中独一无二的。可不知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们来往,连当初最亲近的老三打电话给她,她也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辞。想想当年,老八躺在床上看书,老三不止一次地从食堂买了她喜欢吃的大排青菜端回宿舍给她吃的情景。这一幕,不论什时候想起来,都令我们无比羡慕,甚至有一点嫉妒。现在,老三也曾用当年叫她下来吃饭时的口气“命令” 她,说你一定要来,宿舍的几个人在一起聚聚,大家聚一次也不容易。可是这一招却不灵了,老三也很无奈,我们其他人更是束手无策,只能感叹时过境迁。
至于老大和老二,由于距离的原因,我们谁都没有见着她俩的面。其实要拿今天的条件来说,距离算什么呀?出了国门也照样可以随时联系。关键是我们相识得太早,更关键的是分别得太早——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家里连固定电话都没有,别说手机了,想都没想过。所以,那时想要见谁必须亲自拜访,幸亏每人个都有工作单位。所以这一别就是十年。十年后,大家才陆续有了手机。有了手机后,联系了一阵子,我们也就是手机里的一个联系人,距离问题又摆在了面前。与此同时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年龄。刚有手机时大家已经是在“奔四”的路上,现在不知不觉又走在“奔五”的路上,而且和“奔四”比起来,现在显然是上了“高速”。每个人都经营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自娱自乐,自给自足,无暇顾及外面的风景。有时即使有这种想法,也会因为一个很小很小的理由立刻打消念头。
可尽管如此,我们彼此相隔在千里之外,心还是会有很多时候连在一起。每当这时,我们就特别想知道一个问题——老大现在的老公到底是不是东子?这东子,看上去那么机灵的一个人,怎么就让老大这只眼看要到手的而且又是那么朴实憨厚的“鸭子”给飞走了呢?果真如此的话,那他就是真笨!比狗熊他妈还笨!
宿舍,不过是一个及其狭小简陋甚至是局促的地方,却是记忆中最美丽的所在。
作者简介:海浪,中学语文教师。出生于1969年,爱好文学、音乐、旅游。利用业余时间从事创作,作品以小说、散文为主。散文《微凉的感觉》、小说《老婆嚷着要买房》等曾在地方报刊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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