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扔掉了很多过期的杂志和教科书，其中包括第一版的《普通生物学》，那是前年在生物教师办公室搬迁的时候搜来的，以为存着会有特殊的价值或是意义。现在市面上已经有第四版了，它又能有什么价值呢。
扔掉了大学毕业后带来的床单、被套、枕巾，已经洗得泛白。算来也有十年光景了，不免感觉可悲。今天终于扔掉了，就像洗掉身上的垢岬一样让人轻松。
扔掉了记满笔记的小笔记本。那是2011年张家川实习的时候用的，主要记着当时看书时的一些疑问和想法。扔掉它，它已经没有了留着的意义。
扔掉了一三年六十年校庆时全体教职工的合影。那张合影差不多有半米长、三十公分宽，实在没地方放，也没有非留不可的必要。全校五六百人，熟悉的不用看相片就熟悉，那些只是点头示意的同事，有这个合影又能增进什么情感吗？
撕掉了躺在箱底的申请书，初级升中级用的。一六年申请破格因为缺少获奖没成，一七年正常晋升，但由于文件偶然的变化，年限差一个月被打下来。现在这些已经成为废纸，厚厚的一沓，若是高中生兴许可以拿来当草稿纸。
撕掉了17届学生送的心形的纪念卡，上面贴着很多纸条，写着诸如“好帅”“老师上课认真的样子很酷”之类的。但令人遗憾的是没有一个有署名，没有署名的评价又有何意义。
撕掉了赵丽写给我的信，信中诉说了我对她的影响，具体的文字已经转化为电子文档，这稿纸也就不用留着了。
椅子、晾衣架就留着吧，下一个入住的愿意用就用不愿用就扔出去，反正拿去也没地方放，再说这些也是以前住宿的人留下的并不是我购置的。
那把菜刀也放着吧，由于砍木头，刀刃有几处卷了。要不明早拿出去扔了，不能用的东西，又给谁留呢？
桌子、床肯定是不能搬走的，这是学校的东西。
从门旁插座引过来的电线要拆下来，连同插线板要带走，这是我买来的，质量很好，新房中估计用得到。电饭煲、小电锅，还有从老家带来的床单、电热毯、毛毯要打包带走，这些还新，能用。
至于床上铺着的褥子等，没脸再用了，那些也是大学毕业时带过来的，军绿色已经变成黄绿，而且还有一处燃烧的黑洞。那是三年前，自己拿电热丝盘的电热毯引燃的。那夜在睡梦中转身，胳膊触到火星被刺醒，黑暗中只见眼前火星明亮。稍缓过神来，明白是电热毯着了，便拔了插头，拿汤瓶将其浇灭。为此，一直感谢神。若那晚神欲取我命，时机是相当不错的。既然让我活下来，祈求神让我有追求、有价值的活着。
这些年养的几盆花，从前天开始已经陆续搬到新房间了。每天中午搬一两盆，不费事也不惹眼。同样，买的散文集、小说等书籍也是陆续搬离。其他一些杂物如水杯、鞋油、手套等也已经装入纸箱，只等明天或后天中午连同要带走的床单、毛毯、洗脸盆、汤瓶、热水壶、笔记本电脑一起带走。自行车可以骑到教学楼背后的车库上锁放着。
如此，这间宿舍将再没有我的东西了。永别了，可恨的公寓三号楼316宿舍。
（二）
公寓三号楼，以前是女生宿舍。一四年新的学生宿舍投入使用，学生搬到新楼去了，它就闲置了。一五年由于公寓一号楼要拆除，我们便被安排到三号楼暂住。一暂住就是四年的光景。当时得到信息晚了，二三楼的宿舍都被别人抢占了，我只能选一楼东侧的这间316。
双面楼，过道阴暗。初来这里粉尘满地，搞了一下午卫生。晚上叫来中专时期的同学，将东西连夜搬过来。他说，为何不叫几个学生帮忙？几盆破花、几张散发着臭味的被褥和几张捡来的桌子，有何面目叫旁人来弄。
宿舍的东侧有三四个平方的窗子，但透过窗子看到的是一面学校的围墙。而且学生经常从后面经过，随便一瞥，室内就没了隐私。所以，这扇窗这四年没有起到它应有的功能，几乎一直关闭着，偶尔会给它开个缝，以便让空气稍稍流动一下。窗帘是学生住着的时期配置的，已经很脏，由于一直感觉是暂住，所以就没在意过。当然，大多时候窗帘也是拉着的。
住在这里，冬天要比夏天好。
夏天，这里又阴又潮。不敢在室内洗衣服。洗脸、洗脚的水赶紧倒到过道末端的公共卫生间，也尽量不拖地，花也尽量少浇水。最怕晚上睡觉，被子潮腾腾的，盖上不透气，蒙得慌，不盖吧觉得凉，又怕蚊子叮。
深夜起床、打开灯，光着膀子穿着裤衩，手里卷着一本杂志。沿着墙壁轻轻走着，眼睛一寸一寸地扫着白色的墙面，努力地分辨着墙上的黑点。突然地将杂志猛打过去，啪一声巨响。检查一下墙面，有血迹便自豪地一笑，若没有，又开始寻觅。这不是我在发疯、也不是在梦游，我在打蚊子呢。这一幕若被录像，恐怕连我自己都认为我疯了。去年情况改善了。从老家带来了新盖毯，轻而柔软还透气，不显潮，最重要的是有蚊子时蒙着头也不觉得心慌。
冬天，由于有暖气，潮湿是不怕的，而且那暖气片是晾袜子和内裤的好地方。晚上洗的早上就可以穿。
不过刚住进来的那个冬季，暖气片漏水，也着实伤心。晚上七点多发现漏水，打电话给后勤的韩主任。答复是如果水漏的小，明天再修。
水漏的确也不大，针尖大的小孔中，嘶嘶地射出一条细线。明天就明天。估计照这个流法，一晚上也不会流成河。把宿舍内怕水的东西搬到桌子上，然后就熄灯睡了。
早上醒来，拖鞋飘到墙角去了，洗脚盆在晃动。哇，想静静地看一会，多富有诗意：满地的水，而我犹如睡在船上。鞋子放在了桌上，电线贴在墙壁上，衣服在布衣柜了，该不着水的全不着水，也算尽在掌控。
套上拖鞋，拿上簸箕将水舀到洗脚盆，然后倒到卫生间。如此十几个来回，宿舍便可进人了。该我做的，我做了。剩下的就留给后勤老师了。我给韩主任打了电话，没锁门就去新校区上课去了。
十一点多，韩主任打来电话，说是修好了让我去收拾一下。肯定又是满地的水洼，中午收拾什么，去了也徒增伤感。于是，中午在学校周围吃了饭，便到办公室玩电脑。
下午回去，果然如早晨一般，宿舍内没有一块可以落脚的地方。桌子、床被挪得乱七八糟。没有属于自己的窝，住学校宿舍又能有什么意见。只能簸箕铲水、入盆、再倒掉。十几个来回，再用拖把一拖。也算清洗了一遍地面。这才去看修好的暖气片，哦，人家们只是将锈透了的那一片去掉了，倒也会省事。从此再没闹腾过，不过每逢冬季暖气试水，总不免心惊。
冬季还有另外一件让人很无奈的事情——老鼠。
外边天寒地冻老鼠便寻着温暖来到宿舍，尤其宿舍内有食物的时候，很快会将老鼠招来。这间宿舍的门槛不知什么时候被弄掉了，门关上之后底下有缝隙，老鼠可以进来。为此，从卫生间找到一块木板，用我的菜刀砍成门框长度，放下去。如此很大程度上阻止了大老鼠的肆意侵入。代价是我的菜刀卷了刃。
不过小老鼠还是能进来。每次听到老鼠跑窜声，我都是打开门，然后到处搜寻，总期望它能出去。然而有一次，一只拇指大小的老鼠进来。灯一熄灭，屋内一安静，它便出来作响。打开灯又没了动静。仔细搜索了床底、桌子四周，总不见踪影。如此这般四五次。
好家伙，我们好好玩玩。
我熄了灯，站在宿舍中央位置，仔细辨别声音的方位。就在西北侧墙角柜子处。确定了位置我便打开灯取出最底下柜子里的花盆、塑料袋等，但没有什么老鼠啊。于是又关上柜子门，熄了灯，蹲在柜子旁边听。就在这个，没错，见鬼了！？
仔细搜寻，发现柜子里面有一小裂缝，哦！原来下面还有空间。在外侧敲了几下，有动静但它就不出来。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伸进去倒腾一下。于是烧了一壶开水，迅速地倒到裂缝里面，叽叽叽叽的惨叫声中一只小老鼠跑出来，侧倒在地面上抽搐。我好残忍，但也不要怪我。拿起扫帚将它扫到宿舍外，自生自灭吧。自那次，老鼠确实也没再来过。
这间宿舍的记忆，似乎就是潮湿、蚊子、老鼠，全没人情味。同龄人都搬走了，这栋楼没有我熟悉的可以去串串门。
（三）
人情味要在公寓一号楼中回忆。
刚参加工作住宿安排在公寓一号楼。南北走向，宿舍东西通透。最初我们两人一间。背来的都是大学的被褥和用具，加上宿舍内已经有的床板和支架，简单的住所就有了。
刚来那会儿都勤快，也尽可能节省，因为半年没有发工资。我买来了电锅、电饭煲、电线板、菜刀、案板、菜盆等，开始自己做饭吃。
一起居住的同时与我信仰不同，不然我俩一起弄倒也省事。每天两人一个靠南墙，一个靠北墙，做饭洗碗。只有三十平方的宿舍硬是合理的全方位地用上了。
半年后，我俩找主管副校长，申请分开每人住一间——因为他谈恋爱了。
校长二话没说，成，立刻办。
于是我俩分开了。我的东西少，我搬出去。
我们宿舍的隔壁的隔壁一个老教师刚搬走，我从他手里要过钥匙，就算这间宿舍我占了。四面墙壁白白净净，比原先那间好一点。
不过我还没搬进去，一个同期来的女老师找我，说想用这间换她婆婆住的宿舍。
她和老公在研究生期间结的婚，一起签到这里，来的时候已经怀孕。她夫妻住我们隔壁，她的婆婆住楼梯北侧一间，也不过十来米的距离。她说，这样婆婆就方便照顾刚出月子的她还有孩子。
我脸皮薄，尤其面对女性。稍作犹豫便答应了。
她带我到她婆婆住的宿舍，呀！腐臭、阴暗——她婆婆尽然这样住——
窗户用报纸封住了，透不过光来，连门头上的小窗也用报纸湖着。她怕光不成？一个锈迹斑斑的脸盆架上挂着干鱼片，腐臭味应该就是它散发的。做饭的家什、小儿车、水桶、拉了蚊帐的床、晾衣架……小小的宿舍塞得满满的，我目瞪口呆。
她小心地说，你是不是后悔了？
我连忙收拾起精气神，“没，你们赶紧搬吧。”然后，我自个儿失落地走了。
次日，他们的东西搬完了。一把木椅子和一个晾衣架留给我，说他们放不下了。
我走进昏暗的宿舍，撕掉窗户上的报纸、胶带，打开窗户，让风赶紧进来，洗涤这污浊的空气。我在离学校不远的商店买来一桶涂料，还有小刷子和滚刷。把屋顶、四周墙壁粉刷了两遍。从水房一脸盆一脸盆的接水冲洗了水泥地面。墙壁白了，地面干净了，这才像人住的了。将晾衣架、椅子、桌子、床架统统擦洗干净，放置好。三天后，我便将被褥搬入正式入住。
不过这里还是一楼，窗外是学校的围墙，早晨的太阳照不进来。下午的太阳能照进来，但打开门眼前就是校园，学生老师来来去去，随意不随意地就往里面望，也就很少开门。所以，这间宿舍还是阴暗潮湿。
不过一年后，由于学校开始对住宿教师收取租金，有老师就搬出去了。借此机会，我抢到二楼最北的一间宿舍。
公寓楼呈“凹”型，最北这间东西各有一大窗，门向南开。阳光从日出一直照到日落，打开窗，风鱼贯而过。不再潮湿，不再有异味。我将一张课桌放在西侧窗户旁，这就是我做饭的地方了。床按在东侧窗户偏南位置，窗户北边放写字桌、晾衣架靠南墙床旁放置。
一天有同事说，你搬进去那间宿舍住的老师一家三代人住那里，里面脏得很。这才想起，虽然是铺上了地板革，但油渍斑斑，桌面上也是，桌底下更是灰尘一层，东边玻璃上蒙着塑料。
有好位置这些都不是问题。我撕掉窗上的塑料，冬季难道就这么冷。我要明亮要清新，受够了阴暗和潮湿和闷臭。我清扫宿舍内的垃圾，用一条破毛巾跪着擦地面、桌底，使劲擦洗了桌面。干净的房间实在不错，心情也变得好了。
我早晨起来站在东侧窗户旁看校外的庄稼和日出，站在西窗边，看学生在校园背书、跑操。心情好了，我们一帮年轻人便常常一起煮羊肉、一起吃火锅、一起看电影，就在这间明亮的宿舍内。生活才有了那么点乐趣。然而，好景不长，学校合并，资金涌入。先是给我们换了防盗门，不到一个月，规划又变了，这楼要拆，说是挡了消防通道。我便搬去了公寓三号楼。
（四）
明天终于要搬离学校宿舍。差不多搬空了的宿舍显得大了不少。
几个新的老师抱怨没有安排新的住处就限定一个礼拜内让我们搬离。能理解他们的无助无奈和气愤，但只限于理解，因为我也帮不上任何忙。
以前有新分配的老师因为住宿问题直接辞职的，那是他有气魄和好的家境。而今没有气魄和好的家境如我这般的，就只能含着首忍着，不断地攒首付然后购房，然后告别寄人篱下的生活。
我已经住得够久了，本打算假期补课结束，下学期开学再搬出去的。因为那时孩子上学老婆搬来市里，我也算有家了。奈何学校又要粉刷墙面催得紧。不过也好，一直想着宿舍只是暂住之所，这一个暂住就住了7年，自己都很不好意思了。
再见了，我的寄宿生活，但愿永不相见。
2018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