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儿与防老
露渊
母亲走了，微驼着背，当她踏上大巴的那一刻，半挥的手，与瞬间滑落的泪，诉说着我的无奈。等母亲坐稳，大巴慢慢起程。隔着玻璃像是将我与母亲从此隔离。
大巴渐行渐远，时光仿佛定格，任泪水洒落衣衫。
母亲是为大姐的病而来。很多时候我仿佛不能够明白，人类一代代生儿育女到底是为了什么。
母亲一生育有我们姐妹三人。大姐身形高大，又泼辣能干；我自小被俗称“小不点”；妹妹呢是全村人口中的麻杆。麻杆是一种细高的植物。大姐由于各种优点集于一生，身形随了父亲，便在村里人的意见下，父母决定把大姐留在身边，给父母养老。
大姐十八岁那年由村里人介绍，与自幼父母双亡的姐夫成婚。岁月在无声中流逝，我与妹妹也随着年龄，逐个出嫁。
父亲在八年前，由于疾病缠身，久不能愈而故去。随着时代的发展，我们姐妹三人先后在县城买了楼房。
大姐的楼房是给儿子结婚准备的，基本属于闲置。大姐也一直在家种地为生，而姐夫，在农闲时都在外地打工，所以大姐是我们姐妹三人中最苦的。
妹妹是嫁得最好的，可也是最不让人省心的。我们家妹妹不但身形酷似麻杆，而且人也长得漂亮，妹妹出嫁时，正逢建筑行业吃香，我们家漂亮的麻杆便嫁给了包工头。而妹夫确实对妹妹很好，可惜命运真的会给人开一些意想不到的玩笑。五年前，妹夫公司宣告破产，大老板闻风而逃，妹夫欠了巨额高利贷，我和大姐还没想好怎么帮他们渡过难关，妹妹便与妹夫离婚了。妹夫是个有魄力的人，他怕讨债的人会伤害妹妹，便把仅有财产都归了妹妹，自己承担了全部债务。本想着还清债务再把家找回来，可自小娇生惯养，结婚后又养尊处优的妹妹那里能吃得了生活的苦。离婚不到半年便找了张长期饭票，母亲为此不知流了多少泪。
大概十四五岁时妹妹的个头便超过了我，所以麻杆从不称我为姐姐。
那天下午，刚把小宝送到学里，妹妹打来电话：“老二，老大进手术室了，你过来不？”我一听急了：“昨天还和我聊了一下午呢，这是怎么了，一晚上不见怎么就进手术室了？你别吓我。”我自小懦弱，竟带了哭腔。我自小与大姐从未吵过架。“眼睛看不见了，我也不清楚，你到底来不？我心疼得直接开哭：“说地方。”满脑子是大姐辛劳的身影。昨天下午，大姐就为儿子的婚事哭了一下午，这就是典型的‘慈母多败儿’啊！
挂了电话，买了些住院生活必须品，骑上电摩，用一握的速度向医院赶去。
大姐还在手术室，姐夫和妹妹在门外，姐夫向来老实憨厚，坐在椅子上很是沉默。妹妹不停的走来走去。不知为什么，看见手术室紧闭的门，心像要被剜走一般的疼。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可就是发不了音。妹妹一看就来气吼道：“哭什么哭，就你难受，要是哭能让老大不用做手术，我情愿哭上三天三夜，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这时过来一个小护士说：“请你安静这是医院。”妹妹瞪了我一眼坐在椅子上，将头扭向一边。
大概四点四十左右，手术室的门开了，大姐整个头用白纱布包着，只留了鼻子和嘴巴。手握大姐的手，几近窒息。进了病房我们三人把大姐抬到病床上，大姐紧紧握着我的手吃力的说：“别哭，我不疼。”她知道我胆小。我想说什么，可嗓子无法发音，只能将大姐的手放在额头，以此举告诉她，我一直都在。我想不通，大姐一生为何这么多的磨难。好想与她分担，可又什么都做不了！
很久才将心情平静下来。护士进来测量血压，我才发现大姐贴身衣服湿透了，若不疼怎么会出这么多汗呢！大姐，大姐……我想象不出大姐该是有多疼。
护士送来了药，去打开水的时候给侄子打了电话。侄子今年二十八了，只读了初中，没考上高中，也不去读技校，一直是打零工。没文凭，没技术。大姐心强，一年四季不停的干。夏天在地里苦，冬天进城在饭店洗碗，给儿子买了楼房，小车，今年冬天没去饭店洗碗是想抓紧把儿子的婚事办了。可他谈了两年的恋爱，又一次无疾而终！又不去相亲，要凭感觉找。一起的伙伴，念完书，端了饭碗，大多都已为人父母，只有他……无语至极！但我也不好说他了，年龄不允许了。我不知道，他为何变成这般不懂事，这么多年从不给家里交钱，心安理得住着父母买的楼房，开着父母买的小车，甚是潇洒。年年谈女朋友，年年无疾而终！大姐急白了发，昨天下午来找我，又哭诉了一下午，一晚上过来就进了手术室。
一阵侄子开车赶来：“妈，你怎么了，我不过几天没回家，你到底怎么了？”妹妹心急：“还不是因为你不去相亲给急得，白内障加急性角膜炎，你看你，快三十了，给家里做了些啥，败家子。”大姐急了：“老三，你知道他快三十了，还这么说他？他懂！这也是他的命，别说了。我没事你们回去吧！”一阵沉默压得我心口痛。就是大姐一次次的‘他懂’把侄子惯得，在人生的路上没了目标与方向啊！
护士量了血压，测了体温，说有点烧，需要打退烧针：“病人需要休息，家属只留一人，你们都回去吧。”我握着大姐的手，久久不忍松开。“回去吧老二，小宝快放学了，你姐夫在呢，别担心我，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妹妹一把拽起我：“走了，就你难受。”
侄子和我们一起出来的，本想劝劝他，可又不知道该说那方面。就如大姐所说，他也快三十了，该懂的都懂。也许正如老人们所说是他‘婚硬’吧！在一段沉默之后，我们各自回了家。
第二天中午，把小宝送到学校，和夫君一起去看大姐。当推开病房门的那一瞬间心里亮了许多，大姐头上的纱布取掉了，只剩眼睛用纱布包着，看着大姐的样子，像极了《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里的素素，心中不勉又添了几分悲伤。
“姐，还疼不？”“老二你咋又来了，我没事，也不疼。听话，你姐夫在呢，店又锁了吗？快回去吧。”说着伸出双手来摸我，我赶紧伸手握住姐姐的手，心疼的泪水直往外面涌。
夫君站在一边说：“姐，没事，昨天她没跟我说，今天我才知道，所以过来看看，你好好休息，啥也别想了，有些事强求不来的。”“妹夫，你也来了，你千万别着急，我没事。”夫君在一年前做了心脏支架手术，大姐更担心他。我悄悄的在大姐口袋里放了点钱，如今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我们说好了不告诉母亲。可第四天中午，我在做饭，母亲打来电话：“老二，你来接我，你姐门锁着，电话打不通。”我赶紧骑电动车去接母亲。远远的就看见母亲花白的发和微驼的背，在四处张望。心里很酸强忍着泪：“妈，你怎么来了？”母亲看见我笑了：“老大这两天电话打不通，我眼睛跳得历害，她说给强子做些吃的就回去，不过家里也没事，关健电话打不通着急。”母女连心啊！“妈，先回我家吧，小宝快放学了，马上要中考了，学习很紧张，吃过饭，把他送到学里，我再带你去老大家。”
把小宝送到学校回来，母亲已经在门上等着：“老二，电话还是打不通，老大到底怎么了？”我强颜笑着：“妈，没事，大姐头疼在医院呢。”母亲紧张的拉着我的手：“头疼怎么会不接电话，你快带我去，娃呀，有啥事，怎么能瞒着我呢？快走。”
来到医院里，当推开病房门的那一刻，母亲看到大姐被蒙着双眼躺在床上。颤抖着双手：“娃呀，你这是咋啦？你的眼睛咋啦？老二怎么回事？”大姐连忙摸索着起来抓住母亲的手：“妈你怎么来了？我没事，只是眼睛有点疼。老二你怎么把妈给带来了？”母亲轻轻的用手抚摸着大姐的头说：“你别怪她，是我这几天打不通你的电话，眼睛又跳的特别厉害，才找到老二家的。”看着这悲凉的情景，我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老二别哭，就你眼泪多。妈，没事的，今天已经不疼了，医生说过十四天就可以出院了。”“出院后还能不能看见不？”“妈没事，医生说是白内障，做个手术就好了。”母亲流着眼泪说：“老天爷，有啥事你冲着我来，干吗对娃娃下手呀！”是啊，大姐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了，在母亲眼里永远是她的娃娃呀，母亲想不明白，自己七十多了耳不聋，眼不花，五十多岁的娃娃怎么会得白内障呢？
时间过的飞快，母亲要赶回老家，家里还有好多家禽家畜，那是父亲生前留下的，母亲舍不得卖，也固执的守着和父亲拼博了一生的院子哪里都不去，我知道她也是为了减轻我们的负担，可她不知道，她一个人守在一个大院子里我们有多担心。母亲说过等大姐儿子结婚的时候，她会把那些家畜卖了，也可以帮一帮大姐。
大巴来了，母亲上了最后的一趟车。望着母亲花白的发和微驼的背，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父亲故去八年了，母亲在家守了八年。夏天大姐也在家种地打工，冬天偶尔到城里楼房里给儿子做几天饭，来回跑着。有时候心里真的很难受，人啊，什么时候才能活的轻松一点，比如母亲，七十多岁了还在为儿女操心，而大姐从小到大一直在土地上奔波，这种苦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都说养儿防老，可事实上一直在为儿女们奔波着，我的母亲如此，大姐也如此，也许每个人的人生都如此吧！但在侄子生存的问题上，我还是觉得大姐过于腻爱了，但是大姐也是以身作责，却将儿子娇惯得如此光景。快三十岁了，正如大姐所说该懂的，他都懂。但也许他从来没有想过大姐的苦，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大姐苦不动了，他该怎么挑起生活的重担？也许在他心中的父母，永远会像奶奶一样健康，七十多岁了一直还在为他奔波。他从未想过，人的健康跟生活环境有关，自我记事起大姐就一直在奔波，而母亲在大姐生下侄子那年，大概四十五岁左右就不干重体力了，带孩子，干家务。所以大姐的体质与母亲无法相比。
曾有本书上说：“人生留给孩子的最大财富，不是房子，车子和金钱，而是言传身教的自立与步入社会的生活法则。”但我觉得，我的大姐都做到了，可侄子却什么都没学到，能怨谁，所以生活中最重要的是要懂得自律。再好的教育都没有自小养成的自律重要。我不知道经过这件事，侄子会不会有所启发，会不会为以后的生活有所打算而改变，那怕仅仅只是为了自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