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瓜,八月吃得九月炸(方音匝,意为开裂),十月讨(意为摘)来哄娃娃。”
大约十八年前,这句民谣开始在我耳边响起;大约十五年前,它从我嘴里吐出;大约三年前,它只能作为我对内心的独白;大约五十年后,这三种声音将会周期性地同时出现,直到我再也听不见。
八月瓜在我的家乡很常见,也很受欢迎,不过,在此之前我对它不甚了解。我所知道的八月瓜只是一种名不见经传的藤类植物,往往是倚着一些灌木或乔木生长的,而且在它生长的地方,往往都会有荆棘。其果实有两种,一种是糯的,一种是粘的。糯的肉质粘性强,乳白色,口感浓郁醇厚,甜而不腻;粘的肉质粘性弱,淡白色,口感较糯的淡一些。这要在它们成熟之后才能判断,成熟以前基本上是无法区分的。它的果实外面包裹着一层略厚的皮,八月以前,果实尚未成形,果皮颜色青幽幽的;八月以后,果实渐渐成形、成熟,果皮颜色出现分野——有的变成灰土色、灰白色、淡白色、黄土色、咖啡色或是巧克力黄;有的则变为粉红色、浅红色、红紫色、紫色、暗紫色或是白里透红。随着果实慢慢成熟,果皮会沿肚渐渐现出一条白痕,然后慢慢变成一条缝,这时你便可以看到如皮肤白皙的美人一般娇羞地躺在里面的果实了。随着果皮继续裂开,粘的果肉会从中间裂开,有的甚至随果皮一分为二;而糯的始终抱作一团,紧紧地附在它的果皮内侧。这也是它们粘性程度不同的一个表现。另外,八月瓜的果肉里粘杂着很多黑籽儿(那应该是它的种子),它与果肉缠缠绵绵不可分,是果肉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如果要吐掉的话,那果肉也是吃不到的。
八月瓜也极受鸟儿们的喜爱,但鸟儿只能享受到开了口的。其实有的没开口的也能吃,标志就是肚底下的那条白痕非常明显,然而你需要进一步确认——用手轻轻一捏,感觉软软的,那就是已经成熟了。然后把它摘下来,放在两手之间轻轻一压,就会沿白痕裂出一条缝来,再沿缝慢慢掰开,就可以欣然享受了。像这种没开口却已经成熟了的八月瓜,鸟儿就无法享用到了。当然,自然成熟开口的才是上品,而上品基本上是被鸟儿承包了。如果你看到几十米开外的树笼笼上挂着几个全开口的八月瓜,先别急着高兴,因为当你走近一看,往往会失望地发现它们已被鸟儿啄食一空,你得到的只是一具空壳。所以,在吃八月瓜这件事情上,鸟儿和人儿成了竞争对手,而在竞争中,人儿和鸟儿各有优劣——虽然鸟儿吃到的都是精品,但尚未开口的只有人能享用。关键是人还有绝招——只要是已经成型、变色了的,就算没有成熟也可以摘下来,带回家,用稻壳捂着,一两天过后就能吃了——直接断了鸟儿的后路!这么看来,竞争结果算是总体持平了。
这就是我所了解的八月瓜。
我曾一度以为它是我家乡的特产,最近才知道并非如此。我国中南、华东和川渝、云南盐津县一带、陕西、甘肃等地均有分布,而且在各地的名称也不同,有的叫木通子,有的叫八月札,还有叫八月炸、预知子、腊瓜等名字的。此外,它还有极高的药用价值,如崔禹锡《食经》:“食之去淡(痰)水,止赤白下利”;孟诜《食疗本草》:“厚肠胃,令人能食,下三焦,除恶气,和子食之更好。通十二经脉”等等。所以有很多地方都有八月瓜种植园。至于八月瓜属于什么目、什么科、什么纲,其性状如何之类,都是植物学家的事,用不着我来关心,我只知道它是童年美好回忆的一部分。
童年虽然没有手机,没有电脑,但丝毫不觉得单调,反而比现在要丰富得多——童年里各种各样的游戏,诸如弹珠子、抓石子、躲猫猫之类,都是很有乐趣的;童年里每个季节都能享受大自然馈赠的珍馐,八月瓜就是夏秋之际的美味担当。这个时节,无论是放牛马、割草、砍柴,还是跟着父母下地干活,随时都有机会吃到八月瓜。不过,由于八月瓜大多与荆棘伴生,所以采摘的时候常常要付出一点代价。然而也有运气好的时候,只需手一伸便可采获,不必担心被刺扎到。记忆中就有那么幸运的一次。
——大概是十年前九月的某个下午,我和哥哥跟着爸妈一起去锄地。忘了是什么缘故,我一个人落在了后面,当我最终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发现他们正坐在地边惬意地吃着八月瓜,看我到了,还都会意地笑了起来!我一看,又气又喜,赶紧跑上去。爸爸见状,忙说:“别急,还有好多呢”。我赶紧摘下一个,满足地吃起来,一家人相互看着,不由得笑了起来。那是一笼糯八月瓜,结了很多,有的是单独一个,有的两个一起,但大多是三个或四长在一起,挂在藤蔓上,十分诱人。一家人你一个我一个,吃完一个,手一伸,又摘下一个,直到把那笼八月瓜吃完了才开始干活……
那幅实实在在的幸福甜蜜画面,至今想起,仍然觉得亲切清晰可见,犹在眼前,它已经同“八月瓜”,同那句关于八月瓜的民谣融为一体,沉淀在我的记忆中了。自那以后,因为到市里念书的缘故,我便很少能吃到八月瓜,而自从上了大学,更是没有机会了。将来是否还有一家人一起吃八月瓜的机会呢?大概只能是回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