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小虹
定价:88.00元
ISBN:978-7-5598-5021-8
关于本书
在卷帙浩繁的张爱玲研究成果面前,是否有可能重新出发?台湾大学教授、女性主义研究者张小虹在本书中给出了答案。
本书在历来张学研究以考据、传记、书信为“本”的方法论之外,提出“无主文本”这一核心概念,从张爱玲及其作品本身出发,探寻一条“文本化张爱玲”的全新文本阅读模式,于细微处提出新见。同时结合张爱玲的家庭与婚姻遭遇,凸显了张爱玲文本中对宗法父权的强有力批判,展示了20 世纪张爱玲借由文字掀起的一场为女性争取话语权的感性革命。
作者简介
张小虹,毕业于台湾大学外文系,美国密歇根大学英美文学博士,美国哈佛大学、英国萨塞克斯大学访问学者,现为台湾大学外文系特聘教授。学术研究领域为女性主义理论与文学、台湾文化与影像研究、东亚现代性研究。学术专著有《张爱玲的假发》《性别越界:女性主义文学理论与批评》等。
编辑推荐
张学研究是一个大课题,市面上相关的作品也有很多。本书的特别之处在于以张爱玲的本名作为切入点,对“张爱玲本名张煐”这一张学研究的头号铁律提出质疑,从而开启对数十年来以女性主义与性别政治为核心的张学研究的整体审视和反思。
作者首先提出“无主文本”这一核心概念,试图打破历来张学研究以作者或角色为一家之“主”的“作品”阅读模式,探寻一条“文本化张爱玲”的全新文本阅读模式。进一步而言,就是在以考据、传记、书信为“本”的方法论之外,尝试对“张爱玲”的诸多文本进行剖析,并在“苍凉”“华美”“参差对照”等人们熟知的张式表达之外,挖掘出“狼犺”“祖从衣”等典型用词进行“字我解构”,从而化“自传”问题为“字传”,打破传统文学研究认为“女性作品=其生命经验”的“性别歧视”,探讨“书写”与“生命”之间的关系:书写不只是对生命的模拟与再现,而是对生命的再丰富、再创造。
章节选读
本名张爱玲
张爱玲本名张爱玲,这句话究竟有何吊诡不当之处?
“张爱玲本名张煐”几乎是当前张学研究的铁律。翻开《张爱玲典藏全集》最后第十四卷《情场如战场等三种》卷尾所附的“张爱玲年表”,第一行就明写着“一九二〇 九月三十日出生上海,本名张煐”。
跳过数行后便是“一九三〇 改名张爱玲”(页247),白纸黑字,毫无疑义,更遑论各种学术著作、坊间传记对此“本名张煐”千篇一律的重复引述。
但“张爱玲本名张煐”这个公认钦定的讲法,真的有这么确切无疑吗?
本章正是要以此张学研究的天字第一号铁律作为思考的起点,质疑当代张学研究有没有可能乃是建立在一个充满疑义的“根本”或“基础”之上呢?
如果我们连作家的本名都无法确定,那文学研究究竟该如何开始呢?或者反其道而思,难道只有当作家的名字真正进入“基进不确定性”时,文学研究才得以开始吗?
首先,“张爱玲本名张煐”究竟是谁说的?张爱玲曾说“我的小名叫煐”(《必也正名乎》,页40),张爱玲的弟弟张子静在《我的姊姊张爱玲》中也曾说“母亲生下我姊姊,小名小煐”(页51),张爱玲在给姑姑与弟弟的信件中,也都署名“煐”。
张爱玲曾说中国人“一下地就有乳名”,而“乳名是大多数女人的唯一的名字,因为既不上学,就用不着堂皇的‘学名’”。(《必也正名乎》,页37)
但显然乳名不是张爱玲唯一的名字,小名煐或乳名小煐的张爱玲,七岁时父亲就在家中延师教读,尔后出洋游学的母亲归国,更毅然决然不顾遗少型守旧父亲的极力反对,坚持将十岁的张爱玲送到上海黄氏小学插班就读六年级。而下面这段引言恐怕正是大家心目中再耳熟能详不过的命名由来:
在填写入学证的时候,她一时踌躇着不知道填什么名字好。我的小名叫煐,张煐两个字嗡嗡地不甚响亮。她支着头想了一会,说:“暂且把英文名字胡乱译两个字罢。”(《必也正名乎》,页40)
这段文字清楚说明了四件事:(一)“煐”是小名,亦即乳名;(二)“爱玲”是学名,亦即所谓的大名;(三)母亲没有直接将小名登记为学名或参考小名来发想学名;(四)学名“爱玲”乃是母亲仓促之下将其原有的英文名字直接“音译”过来的。
但为什么可以从小名煐、学名爱玲,摇身一变推论出“张爱玲本名张煐”,并在正式入学时改名为张爱玲呢?这恐怕是对既有汉人命名系统的极大误解与错用。
此将小名当本名、学名当易名(入学时改名)的说法,究竟有何怪异之处呢?且让我们先简单考证一下“本名”究竟该以何为“本”、以何为“名”。
就“名”作为“称呼”的扩大解释而言,汉人命名系统可有乳名、小名、谱名、学名、训名、表字、别号、戒名、斋名、笔名、艺名、化名、代号、绰号等等,称呼方式不一而足。
而“本名”之所“本”乃“根本”,那在一大堆可有可无的称呼之中究竟该以何为“本”呢?古代以正式命名的“大名”为本;现代则以公共领域“正式的名字”为本,用于户籍、学籍等文书登记,以作身份辨识之用,为个人所专属。
故在张爱玲的例子中,“煐”是私人领域的小名,“爱玲”是十岁插班入读黄氏小学时公共领域学籍登记的正式命名,亦即“本名”,此两者可同时并存,“煐”者依旧为“煐”,“爱玲”者便也是“爱玲”,没有取代、置换或更易之必要,自无改名之说。
我们在此也可以举两个例子来参照说明。第一个就拿近代中国革命女权运动家秋瑾为例,其初名闺瑾,乳名玉姑,字璇卿,号旦吾,1904年留学日本,改名瑾,易字(或作别号)竞雄,自称鉴湖女侠,笔名秋千、汉侠女儿、白萍等。
故我们可以说“秋闺瑾”本于感时忧国的革命精神与女权意识的觉醒,毅然决然将姓名中蕴含女子内室与传统妇德联想的“闺”字去除,改名为“秋瑾”,亦将字由“璇卿”改为“竞雄”,以应“尚武时代女性重塑自我的一种风气”(符杰祥,页72)。
故对真正改过名的秋瑾而言,我们可以说“秋瑾本名秋闺瑾”,因闺瑾乃其原本的正式命名,但我们不能说“秋瑾本名秋玉姑”,因为“玉姑”是非正式的小名,不是正式的大名。
虽然在汉字文化圈的命名系统中,往往是先有乳名小名,再有学名大名,但亦不可就时间发生先后的次序想当然耳,就径自把最初的乳名当成“本名”。“本名”之所“本”指向“正式”命名,乃众多称谓之中作为确立不移的“根本”。
既然我们不能把“玉姑”当成秋瑾的本名,那我们为何可以毫无疑义地把张爱玲的乳名小名“煐”当成她的本名呢?且又毫不迟疑地将张爱玲的学名当成她的易名呢?
我们亦可拿鲁迅作为另一个比对的例子。依据许寿裳的《鲁迅先生年谱》,鲁迅“姓周,名树人,字豫才,小名樟寿,至三十八岁,始用鲁迅为笔名”(页200)。
鲁迅一生用过笔名无数,目前有据可考的至少有一百一十八个笔名[周作人,《周作人文类编》(第十卷),页199—200],但“鲁迅”乃是行之于世最主要的笔名,甚至有时还被一些不明就里的人当成其真名实姓。
故我们可以说“鲁迅本名周树人”,但我们不可以说“鲁迅本名周樟寿”,因樟寿乃小名,树人才是大名,我们可称其为鲁迅、周树人或周豫才,却不可唤其在私人领域的小名樟寿,否则便是僭越顶冒他人父祖或亲族之辈。
而鲁迅的众多笔名中最浪漫多情的,乃是“许遐”,以“遐”谐音爱人许广平的小名“霞姑”(许广平,页151)。同理可推,“霞姑”是乳名小名,“广平”是学名大名,故我们决计不会说“许广平本名许霞姑”,因为许广平既不是笔名,也不是易名,许广平就是许广平的本名。
那为何当代张学研究就可以从头到尾以“张爱玲本名张煐”一以贯之呢?若“本名张煐”的说法不成立,那“本名张爱玲”的说法成立吗?
若我们将“本名”单纯当成公共领域的正式名称,那“张爱玲本名张爱玲”倒也勉强可以成立,只是充满同义反复的辞废之嫌。
若是按此“本名”作为公共领域“正式的名字”之说法,张学研究天字第一号的铁律“张爱玲本名张煐”,不是反倒可以吊诡地颠倒过来说“张煐本名张爱玲”吗?
但显然此种用乳名来带出本名的说法,实属无聊也无前例可循。而若“本名”另有一个更常出现之用法,乃是建立在与“改名”或“笔名”的相对关系之上,那没有改过名字的张爱玲、也不是隐去本名而以笔名示人的张爱玲,为何跑出一个“本名张煐”来了呢?
张爱玲为何既是“本名”(正式的名字),也不是“本名”(改名或笔名之前原本的名字)呢?
换言之,“本名”之所“本”,难道是将确切无疑的“本属”、独一无二的“专有”,打散成关系网络中的差异区辨吗?难道“本名”之“本”不在自身,而在相对于非公共领域、非正式的乳名小名,或相对于新采用的易名或笔名吗?
“本名”的吊诡,会不会正在于“名无所本”(非本属、非专有)呢?故本章的意图不是要为张学研究“正本”清源、钦定出真正的“本名”,也不是一番苦心孤诣要为张爱玲“正名”,拨“煐”反“爱玲”;
而是想要积极尝试另辟思考与想象的蹊径,企图从最根“本”的“本名”去松动当前的张学研究,由“名无所本”来探究“张爱玲”作为名字、“张爱玲”作为专有名词、“张爱玲”作为作家署名的“基进不确定性”,展开足以颠覆扰动从文化传承到文学研究以“正本”“正名”“正统”“正当”所建立的超稳定阶序的讨论。
故本章思考的重点在“不确定性”,不是要以“本名张爱玲”的确定性,来取代昔日“本名张煐”的确定性,也不是一心上下求索去考证、去索隐出张爱玲所有可能佚失的名字,而是企图回到“不确定性”本身所能开展出的基进思考。
目前张学研究中的考据冲动无所不在,但往往是为考据而考据,企图找出隐藏在文字表面之下所谓的历史真相或真人实事(亦即本书绪论开场所言“深度模式”的“秘密”)。
更有甚者,则把文学书写当成“钥匙小说”(roman à clef),以索隐为乐,一一对号入座,就此交代了事或全案了结。
本章对张爱玲“姓名学”的探究绝不愿耽溺于纯考据,而是希望借由表面上对“姓名”的探究,在“性别政治”之中展开“姓别政治”的批判思考,要在宗法父权的最细致操作中,拨“正”(“正本”“正名”“正统”“正当”)反“乱”。
换言之,“本名张爱玲”所要探询的,不再是追根究底找出“张爱玲”真正的“名字”,而是把“名字”所展现的“名无所本”,放回汉人文化号称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姓名学脉络,以探究“姓”“氏”“名”“字”等命名体系在上一个新旧世纪之交所呈现的大变动与大混乱,并借此批判两个紧密构连的系统——“汉字命名”系统与“父系宗法”系统——如何在此大变动与大混乱中,依旧幸(姓)存至今、阴魂不散。
转自:“书斋里外”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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