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说 | 陶渊明的饮酒之境——龚斌先生《陶渊明诗品汇》读后
2022/8/9 14:08:55 阅读:309 发布者:
陶渊明诗品汇
龚斌 撰
崇文书局
2022年4月出版
定价:48.00元
中国古代文学的接受史、欣赏史本身就有着深厚的历史沉淀。历来有所谓“千家注杜”“五百家注韩”“五百家注柳”的说法,陶渊明的研究和品评同样是一个极复杂的课题。龚斌教授一生致力于陶渊明的研究,《陶渊明诗品汇》一书将不同时代的名家品评汇聚一处,对于理解、品鉴陶诗有着莫大的方便。
龚斌教授在书中对陶渊明的评价往往一语道破:魏晋人深于情,陶渊明是一典型人物。王瑶先生曾论阮籍“酒是酒,诗自诗”,而“但以酒大量地写入诗,使诗中几乎篇篇有酒的,确以陶渊明为第一人”。陶渊明将酒与文学的结合,开拓了中国文学这一传统,后世由王绩、李白、苏轼等人继承光大,至清人总结所谓“听说诗人都解饮”。其实在陶渊明之前,刘伶、阮籍也以善饮闻名,他们饮酒的事迹流传甚广,并不断被经典化、符号化。相比较魏晋之际士人饮酒的狂放,如刘之剥衣赤身、阮之恸哭穷途,陶渊明对待饮酒的态度趋近于自然。拒绝惊世骇俗、标新立异的审美趣味,造成陶渊明死后短期内文名、酒名都没有引起同时代人们的强烈反响。然而平和、自然正符合中国文化审美的深层意蕴,随着时间的推移,陶渊明的文学形象反而日趋凸显,酒名诗名一并依靠着背后的人品最终为历史所接受。
酒对于陶渊明来说,同样是一种面对世俗的抵抗。人往往越说淡然,心中越有可能藏着不可消解的执著。朱熹就曾经怀疑他,“陶渊明说尽万千言语,说不要富贵,能忘贫贱,其实是大不能忘,它只是硬将这个抵拒将去。然使它做那世人之所为,它定不肯做,此其所以贤于人也”。按照儒家的理论,陶渊明是可以划分为“有所不为”的狷者,终其一生追求某种“消极的自由”。想要富贵是任何人的正常追求,但在混乱腐败的世道中,如果追求富贵就要埋没本心,又是陶渊明这样的人所不能允许的。选择用喝酒来抵抗世界和处置自我,也许是每一个时代中对前途绝望悲观的灵魂能够产生共鸣的文化线索,将竹林隐士、田园居士、大唐诗人、宋室词客串联在一起。
陶渊明少时“游好在六经”,他对于酒的态度可以反映出自身的儒学修养与趣味,这就将酒与社会、历史、人生联系在一起。酒在中国文化中长期作为“礼”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古代祭祀的重要一环。现代考古发现三代礼器中酒具占了相当的比例。两汉社会儒学大盛,大儒扬雄“子云性嗜酒,家贫无由得”,马融“达生任性,不拘儒者之节”,郑玄可以饮酒一石不醉。以往学者常将陶渊明与酒的关系上溯到魏晋早期曹植、阮籍、刘伶等人是明显不够的。在《饮酒》一组诗中,陶渊明感叹了世事无常。确如龚斌教授所言,“《饮酒》第一篇就体现出渊明的大智慧,对历史进程的深刻洞察力,以及如何应对历史巨变。”用饮酒来抵抗和忘却历史转折的风险,难怪温汝赞许“千古饮酒人,安得不让渊明”。“积善云有报,夷叔在西山”、“颜生称为仁”正是对儒学政治社会理想不得实现的无奈。“道丧向千载,人人惜其情”则是对风俗世道不断衰落的惋惜,这一精神上承孔子麟止之叹,下开宋儒“道丧千载”的文化自觉。酒曾是古人祭祀时,人们与天地鬼神沟通的媒介。而在陶渊明笔下的酒,成为了文学意思上个体与历史传统沟通的媒介。这一种审美趣味在魏晋时期并不罕见,较渊明稍早的张翰有“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的名言,将“一杯酒”与“身后名”放在一起,同样用酒来寄托对于自身与未来的达观态度。
陶渊明的饮酒诗不仅有儒学的涵养,更有老庄哲学的宗旨。魏晋士人出入玄儒,方能入流,田余庆《东晋门阀政治》一书中多有论述。思想方面儒道斗争融合,到陶渊明的时代在文学上也有了充分的体现。儒家强调的“有”是本体上的,道家侧重的“无”是功夫上,境界上的,本质并不冲突。王弼、郭象等人在玄学的探索阐述,也成为了陶渊明的文学创造的思想背景。实际上,《老子》一书并未涉及酒”。《庄子》一书也少有提及,大概只有《外篇》中“夫醉者之坠车,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将饮酒与保全精神联系在一起。按照现在的一般观点,《外篇》应不是庄子本人所著。将饮酒与老庄联系在一起更多是魏晋士人的审美活动。同样在《饮酒》诗中,“不觉知有我,安知物为贵?”诗人通过醉饮,一度达到了“无我”的境界,抛下一切患得患失、毁誉利害的境界正与老庄哲学产生了共鸣。“客养千金躯,临化消其宝。裸葬何必恶,人当解意表”陶渊明已将老子“轻敌几丧吾宝”与庄子笔下单豹“行年七十而犹有婴儿之色,不幸遇饿虎,饿虎杀而食之”的各种意象融汇,并举出了汉代道家杨王孙裸葬的典故,这是《饮酒》诗对玄学高度理解才能写出的语言。陶渊明诗笔下的酒,往往看不到珍贵的酒器,或是难得的佳酿,这正是出于对“酒”本身自然真挚的爱,同时也是一种“齐物”追求平等、不自私、不比较的态度。关于美酒与酒器的关系,钱锺书先生在《管锥编》专有论述却未涉及陶潜。因为对于陶渊明来说这并不能构成一个问题,也许是与诗人生活困窘有关,但是有酒这件事本身就值得庆贺,哪里会计较理会还要哪种器具呢?
龚斌教授在此书中将历史上对陶诗的各种解读一一梳理给读者,而后给出自己的看法,时而对其中的一些穿凿附会之论加以驳斥,我们从中得以读懂诗人陶渊明的洒脱肆志、任真自得,卓然独异,“享受诗酒人生和得生之乐”。不同时代的人们心目中会有不同形象的陶渊明,通过本书读者也可以找到触动内心深处的陶诗,找到让自己受益的诗品,从而与古人契合于心。
文︱刘美隆
香港城市大学翻译学在读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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