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而在我背后的村庄边大队部旁一块高起的空地上，掀起了建设大队 村办铸造厂的高潮。经过一队长王长顺的说服一队将隆起的红砖借调给 大队建厂的情况下，又有由四个小队抽调来好多能有一技之长的人，他 们以小队不计工价的方式前来，能凑上的木料等只要能不花现钱购买的 就尽管拿来，折个低价或者自愿白拿。有平时小队修渠填沟懂些泥工的， 有平时小队修犁打靶懂些木活的，有平时小队建仓盖猪圈牛棚懂些搭架 的。各小队还派了一名能炊会厨的队中妇女在村里一家院里搭起锅炉。 看着这快到午餐时候，村落院中袅升的炊烟和阵阵飘来的饭香，王一功 站在已砌得半人高的墙内兴奋地说：
“我们热情高涨地劳作在这里，那院落里升起炊烟好比是我们即将 开创的希望，那从院落里飘来的饭香好比我们已嗅着富裕起来的梦想！” 他突然像是回味前些年站在会议讲演台上那热情洋溢的讲话，激情饱满 舒展地。
突然有人高叫起来：“王副书记，没想到你还能激情大发，作起诗哩， 太牛了。”
喊话的一人叫汪申明，刚被入选铸造厂正式员工的年轻人。他也是 今年大队里高考落榜之人，他可不像我大哥那样因要落身农村而苦恼了 好一阵。他这时帮着泥工快活地打着下手，突然听到王一功这么一声感慨， 不禁喊了一声。
“去，去，去。我才不会像你们娃那样作诗哩，老子才不那样文绉 绉的哩。干活！干活！小心砖头把你那个嫩卵球砸坏了。”
“砖头砸下来只能砸坏脚，砸不到嫩卵球！”大伙一起哄笑起来。
“你们这些嫩娃子还知道卵事。快干活。”王一功都搞得不好意思 往外走。
他看到王一根开着“神牛”把村民从河里挖起的沙堆起了一座小山，估摸着沙差不多够用了，就安排王一根说：
“这水泥还差，下午吃了饭后，你开车载着我一起上县里跑一趟， 还得到县物资局找关系搞点水泥，这大队每年调配的农资水泥根本就不 够，这盖厂房可不能马虎，到时风机一鼓、铁水一铸，震动大，房屋砌 弱了可不行。”
王一根立马回答说好。这小伙子既年轻又机灵，多年前就纠缠他父 亲要学开车，有空就跳上父亲那辆“东方红”，父教子传，学会了开车 和一些修理知识，父亲退下来，大队也让接替他父亲的班。现在开着大 队部最值钱的公家财产，一辆“神牛”牌农用运输车，比他爸当年同样 是开着大队部独一一辆“东方红”牌农用运输车吃香得多。
说他吃香是因为社会比以前活络了，去县城的人多了起来，经常在 运输的路上可能给别人顺带一些物品和带一些路段的脚稍，时不时地接 一点别人硬给活塞的好处，一般时他是强行不要，但是总是有一些怕欠 人情纯朴的农家人。他老是把这些没办法推辞掉所接下的“好处”原样 地往大队部里拿，上交了大队，这给大队部的一帮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这就造成了大家对他的看法相当不错。他年纪轻轻，人缘很好，认识的 人多起来，这就有大队以外的人找上他用车，大队部同意他出去帮大队 赚些运费，同时给他一定辛苦留余。这个时候社会形势已开明了好多， 连汪大河王一功这些经历过并主持过“割资本主义尾巴”的人，对这时 代新起的事，也只能按时代的发展而顺势而为。对他们的思想来讲—— 要消失的事物未必凭他们的力量能阻挡着不消失就不会消失，要来到的 事物未必凭他们的力量能阻挡着不来到就不会来到。
我看到大哥在工地上很卖力地干着活，时儿提着灰桶，时儿帮忙搭 搭架子，忙得也是一头大汗，汗珠从他那白净的脸上流淌下来，一只手 捏着毛巾，时不时地揩着，也和大伙有说有笑。大概是他把自己当成一 个能给他撑点面子的工人身份看了。父母见他心情似乎调整过来了，因 为见他言语也多了起来，在下工后也听父母的使唤，时常还来自留地里 帮着干活，也爱搭理我。
汪大河的二儿子汪文，因为他有一辆二八型新自行车，就被分派负 责接送公社铸造厂指派前来指导的技术人员的接待工作。这也好，汪大河认为放在外接触人总比留在厂内要好一些，这时候他已有意安排这爱 晃悠的二儿子将来跑跑供应销售，正好让他先练练，反正现在还没指定 跑外销的人选。
经过二十来天的繁忙建设，河川大队铸造厂的厂房基建工作基本完 成。三四百多平米红砖泥墙布瓦盖顶的厂房区落成，这里将是用来制模 灌件之区，与三间办公室相连，办公室方便参看图纸和换衣休息等办公 之用，与产品库房相通的是一个红砖砌墙的露天大院子，用来安装铸铁 炉及堆放生铁、煤炭之类，这里用来安装熔炉之地，是公社铸造厂张春 和亲点过来叫刘柏松师傅自行设计安排的。今天是他第三次由汪文用自 行车接过来，一早就过来了。王一功和他聊了一下情况，就现场指挥叫 泥工，按他标尺划线泥砌铸炉水泥耐火地座，然后按现场情况列出了熔 炉制作备设材料及设备清单。
他对王一功说： “这清单之上的好多构件我们铸造厂都可定做，这 你可以找张厂长联系一下，应该不成问题，只是 15 千瓦电机和相配套的 鼓风设备要到县里去定购，至于这些配备的打孔、磨光机床能买新的更好， 如果暂时想省钱的话，可以到国营设备厂去问问，可能他们那里有二手的， 购回来整整修修不是不可以用。对当前这类铸造厂生产的产品，二手设 备用于打磨、钻孔是可行的，主要是这些铸件产品的技术精度要求也不 是很高。”
王一功对这位诚实的刘师傅诚恳的建议很感激，不停地说：“嗯好，
嗯好。还是刘师傅有经验， 开厂之际没有收入尽是投入能省就省是好事。”
于是，他找汪大河反映了刘师傅提出的建议，汪大河也觉得很好， 便叫王一功抓紧快办。他又趁这个节骨眼将多天来的想法拉着王一功说：
“汪文就让他跟着跑外销搞搞供应业务吧！” 王一功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我的书记啊，我不是已安排他跑外面的业务了吗？我看你家二小 子是块料。”王一功很诡黠地一笑。
汪大河点着头。
王一根这一段时间里车不停人不歇，先前建设厂房用的沙砖木瓦， 钢管水泥七七八八让他不得停息，这一段时间拉铸炉材料、耐火砖及设备，还有生产用的制模用的耐火沙、生铁、焦炭等更是让他停不下来。 他人勤快，从不说一声怨言。他退下来的爸同情儿子说， 让我顶几天吧， 他说不，自己拉料的地方跑熟了，换人会造成不便。
汪文这一段时间也是没有闲着，除了负责按时接送刘师傅外，王一 功也叫他往县里跑了几趟，一同看设备顺便摸一下产品销路。
他父亲给他打过招呼，叫他多上上心，多看多学，别只顾在县城里 乱逛。他是答应了，可他还是羡慕这城里的花花绿绿。 这一天，他趁 王一功在隔壁物资站与接待的客户沟谈业务的时机，听着邻近一家玻璃 橱窗里传来悦耳的歌声，婉转动听让他一阵身心酥软了。他探声过去， 脸贴在厨窗玻璃上。一个大摆裙白白净净的妙龄少女正听着回旋的音乐 扭腰轻舞着。一看到在窗外有个小伙子贴窗瞧着她，立马不好意思地停 了下来，愣愣地看着汪文。汪文这么多年别的本事没有，见人人熟的本 领还见长，有时还能冒出个像个二溜子的黏糊劲来。他借着一股气，从 正门店走了进去，来到姑娘面前，看着那个发音的音响像一个大收音机， 又见它上面好多按钮，又估摸着不太像收音机。
便问那个姑娘：“这个多少钱？”
“380！”
“比汉光大收音机贵多了哈。”其实他依然不知这个东西叫什么名字。
“可不，不光能唱，还能录音，这里刚上市的新款‘三洋’，收音 机怎么能比。”那姑娘很自豪地说，于是又哼起小调来。
汪文有点灰心地走出门去了，心里嘀咕道：
“三洋？ 380 元？我现在一天才挣 9 毛钱，我的天啊！”
王一功在他车前等他，看他走过来，立马招手 , 一同骑着自行车走了。
河川大队铸造厂的基础建设工作告一段落。铸铁熔炉在刘师傅的亲 自设计打造下已完成，现在高高地矗立在院落中央。鼓风机、大电机等 一堆辅助设备已经安装到位，只等装满木炭安好生铁合上电闸就可以试 炉了。
刘师傅和一群年轻小伙子们抬眼看了看刚搭起在锅炉上方和铁皮雨 篷，有人捏手摇摇用钢管作的支柱，用力一摇一摇，岿然不动结实得很。
煤、生铁、做铸件的耐火砂都被王一根的“神牛”车一趟趟地拉了回来。
这一次可是张春和帮了大忙，好多物料都是他指导提供的。还是像他先 前承诺的那样，不光是人力物力就连开火的第一批生产定单他也慷慨调 拨。汪大河和王一功接到这开工的第一手订单是十台翻转靠背式理发椅， 新开设的县文化局老年活动中心定制，500 元每台，共 5000 元。这让他 们欣喜不已，算下来第一批产品如果如期完成的话可不是一笔小的收入。
他们拜别了张春和，一路还商量着刚与张春和谈好的，明天带全体 人员来公社铸造厂现场学习制模的事。这一次汪大河骑上自行车，王一 功也骑上了他那辆有点老旧的自行车，两人沿着公社通往家的路。一路 小有颠簸地行驶着，汪大河心里很舒畅，心在荡漾。在这夜色即将临近 的河川路间，沿途大队都已收工了，远处田畈行人疏落，秋鸣在一路田 间四起，偶尔从田坡去惊起一只斑鸠从眼前飞驰。
他想放吐心里的愉快，但碍着一把年龄又有下属王一功在一旁并行 着，想哼哟两句又不好意思哼出咽喉。
“这满天下的农活啊，多又多，公社人民大团结啊，心连心，集体 主义才叫好，多灌田来齐欢歌。”
“这满地上的金钱啊，金灿灿，公社领导送温暖啊，心温心， 集体主义才叫好，多铸铁来齐欢跃。”
王一功在一旁看着老书记显露着一身兴奋，他也想趁此时高兴劲， 就对想着愉悦的汪大河说：
“今天回家喝两杯，叫我老婆炒几个菜，也算庆贺庆贺嘛。” “嗯，好好！”汪大河爽快地答应着。
“就是你婆娘做的菜太难吃。”
“就是，这女人大大咧咧，我算是领教了。就凑合凑合，改天有机 会我请你到县城酒楼喝一顿。”
“嗯。其实我那婆娘做吃的也好不了哪儿去。”说完两人哈哈大笑 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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