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那一年我哇哇着出世了,一个新生命来临人间并没有给周围人带来 多大喜庆。的确这一段时间算得上不是一个很好的日子。
白天,人们不知道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炎热的夏季算是过了半,河川村依旧回避不了前一段暴雨涟涟后再 次升起烈日的曝晒,高涨的仙河水冲破漫向河堤,上游刚收歇暴雨来的 山洪呼啸而来,洪峰还将来袭,流速飞快地流淌着,呼啦作响,也带不 走盛暑的酷热,倒是带来人们水涨破堤的心理恐惧感。四个小队长其中 的两人被大队安排了,他俩带着一部分社员和县里、公社前来的防汛人 员一起坚守在河堤上。大队书记汪大河亲自督阵,因这一段时间日晒雨 淋,他以前显得白嫩的脸颊也晒得黝黑,两只眼睛熬成通红,含着血丝, 另两个小队长蹬守在田间地头指挥策划着夏季生产。早季谷子刚刚收割 了大半,惊心提防着这暑热天突发暴雨,于是人们紧张地捆扎着,繁忙 地将一百来斤的谷捆一转上肩“走 ----、起 ---- ! ”便飞快的奔向稻 谷场。几个经验老到的男人娴熟地垒码起一捆捆刚挑上来的谷捆,谷垛 垒得比他们破旧的瓦屋顶还高。好多早已开割完稻子的田已经开始开犁, 硬谷茬被一犁一犁地翻犁埋在土底下,这里不久将成一片水泽,等待插 上秋季的秧苗。
我父亲“哈 ----- 起,哈 ----- 起”扬鞭驱牛的声音,在半里路远 的弯腰割谷人耳里清晰可听。人们从来不会怀疑父亲有什么怨气埋在心 里,尽管几年前他当过这个大队的一把手,现在和他们一样,也是一个 平凡的社员,干着最基础的工作,一天赚上壮劳力的十分工分。
晚上,人们也不知道我的存在。
三伏天的夜晚也不让人们消停,热浪消散不尽,劳累一天的人们又 聚在露天场地的竹床阵上。可是今年的这个夏季像是注定不太平静。人 们从喇叭声里传来的唐山发大地震了的消息,才证实了他们已感觉地下所产生的震感原来不一般。一下子全村都恐慌起来,担心他们不太牢靠 的泥砖砌的房子会坍塌,舍不得那可怜巴巴积攒下来的坛坛罐罐,不要 命似的将柜、床、米、油一堆杂物海抠了出来,至于平时抠抠搜搜积下 来一点钱币早就翻弄出揣在口袋里。
我的出生赶得真不是时候,听母亲说是在那年发地震刚过几天后。 余震未了,虽然离主震区相隔几千里,流来的各类传言让人们惊魂不定, 哪有心思管得即将临盆的母亲。父亲还是紧张地强留那个给我几个哥哥 和我出生没几天就夭折的姐姐接过生的接生婆。父亲想过送母亲去公社 镇上卫生院生产我,可听说县里正在号召各公社卫生医院筹集抽调人员 支援唐山,气氛像打仗似的,父亲还是选择放弃。
接生婆看到村里人们急切地搬抢物品,忙乱传来的声音声声入耳。 她急着对父亲说:
“哎呀,这怎么搞的,真赶得不是时候。”
父亲看着痛得不停呻吟即将生产的母亲,一个劲地安抚那个接生婆: “快了,就快了。”
父母平日里为人处世还真让那位接生婆不好意思的拒绝,又看在母 亲生了几个孩子都是叫她接生的面子上,和就连公社刚组建成立的卫生 院的医生,父亲没有力争去请,还是请了她,可见父亲对她是如何的相信。 她有所顾忌这接生的生意,她早就意识到她这替人接生的活路也越来越 窄,要不是这里田地多农村苦孩子生养多又不得不贱养的现实,恐怕再 没多少人家找她接生了。
我的出世是在子夜,村民们全部在屋外安营扎寨,心总是悬着的。 惧怕着传得神乎其神的地震也担心深夜突下暴雨,有些人家搭乘起了简 陋的帐篷,彻底准备在屋外过夜了。
父亲对我的降生非常期待,因为他特别相信这个再次为我家接生的 接生婆先前说的话。接生婆说母亲在连续生了三个男孩后,第四胎换胎 生了个女儿,算是换了胎,这一换胎怕是要接连生女儿了。
父亲听了她的话自然是高兴不已,前面已生了三个儿子让他渐渐不 高兴起来,简直有点绷不住脸面。第四胎女儿的出生让他心喜若狂,当 时还怨怼自己准备不足,没有购买新的毛巾和接生时用的新剪刀。可是刚出生几天的姐姐终究没活几天就死了,母亲为这还哭了好一阵子。父 亲这时候就拿接生婆说的话安慰母亲:“这一换胎呀,再生准保是女儿!”
父亲从接生婆那种很肯定的口气里笃定起再生准保是个女儿的信心。
接生婆还是装扮着笑脸从母亲生产的房间走出来。一阵风穿过一盏 煤油灯一处缺口的灯罩处,风从缝隙的缺口处把灯芯燃起的火苗吹在颤 抖,光在墙上翻弄飘忽。父亲从照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她脸的亮 堂和不太自然的笑容,感觉到这次又是不能随心所愿,但父亲还巴望着 自己的感觉是错误的,急忙问:
“生了个啥?”
“恭喜你,生了个撑船的,初福大哥呀,儿多力量大,长大后又是 一个能挣十分满分的壮劳力哩。”明显地她在安慰父亲,同时像是给对 自己的先前判断在打马虎眼。
“又生了个那个!”父亲低沉的声音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似的。
他还是走进了房间。看见刚生产虚弱的母亲,又看看正躺在母亲臂 弯下襁褓中的我。对母亲说: “辛苦你了。”然后在微光里用手指头添 了添我的小嘴,感觉我丝毫没有动静,眯缝着小眼线,感觉是活非活的 样子,又从我生下来皱褶深切的胎皮脸上,父亲可能在这时就断定我是 一个不太精灵的孩子。
是从小看大?还是我的出生就成这个家的“多多”?在我的没有太 多人关注的童年里,我时常在想这一问题。后来在我能听懂了秕谷和稗 子的含义时,知道了,村子里把没有用的人通常叫秕谷,那些常干出大 家认为可耻的事的人叫作稗子。
我从小在家境卑微的环境中长大,父亲尽管很勤劳,母亲也很节俭, 但因父亲的直言倔强的性格又从不故作给大队书记面子的态度, 自然也 带不来更多的好处,所以我的家因人口不少还有个多年病卧床上的奶奶, 在我出生前就用去了一大笔开销,家境终究是过得贫困,家大口阔,麻 缠着吃饱饭这个基本问题。
我的出生没有前面三个哥哥的出生珍贵,在家排行老四,其实算是 排行老五,因为家里人没有从夭折的死去本应是我叫四姐的姐姐的阴影 中彻底走出来,时常听到母亲念叨“娇娇”这个已不在人世的姐姐的小名。因为我没有成为父母的女儿、哥哥的妹妹、奶奶的孙女, 而显得多余, 更被看得无足轻重了。
我的大哥可不一样,就在我出世前的十几年,大哥王再强幸运地出 生了。作为父亲的长子,他得到了先天的关爱,不仅出世做了丰盛的满 月酒,奶奶一个小脚妇人因得了头孙便在村里笑得合不拢嘴。大哥不像 我一样出生就一脸胎纹满布,他小时候脸色红润,口齿利索,村里人经 常当着父亲的面说:
“小再强啊将来比你还强哩。”
父亲这时候总是面带微笑,心里乐开了花。父亲这时候在村里是走 入管理核心层了,听了这些表赞的话自然往大哥将如何强于自己上想。
大哥小时候长得乖巧口齿又伶俐,父亲常愿意带他外出,大队开完 会后偶尔也会安排一些饭菜,在那个吃饭成问题的年代,大哥总是能混 得一些肚饱,让后面的二哥三哥们心里羡慕不已。
父亲偶尔也把小时的二哥三哥驮在肩上玩耍,但驮大哥是最多的。 有一次大哥十岁时,那天父亲心情很好,大哥又邀请父亲背驮他,用头 顶他,母亲在一旁笑着说:“不知羞,都这大的娃了,还要老子驮。”
“就要麻,爸爸你背着,我要摘天上的星星。”大哥娇气的说。
“好,好,好,来背你摘星星。”父亲弯下腰去接他。
大哥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他永远是父母的宠儿,他从来没有被父母 生硬地强迫去干什么事,在我的家里是一个十足的养尊处优者。什么好 吃要等着他,只要是新衣服准是给他先穿新的,旧了就是二哥和三哥的, 至于我跟他们年龄隔得太远,所以小时我总是一身破肩露腿的破旧衣穿, 甚至因为为了节省,母亲还去别家淘一些破旧过时的旧衣,缝缝补补让 我穿,这样有时我冷不丁地招来了村里给衣穿的人家小孩的一阵奚落, 我一时感到伤了自尊心,气极了把衣脱下甩给他们,便硬气地跑开了。
只有二哥王再兴、三哥王再荣有时气不过地反对父母的做法,他们 嘀咕着:
“新老大、旧老二、破老三, 旧一年,破一年,缝缝补补又一年。”
母亲于是就安慰他们俩: “家里实在是没钱买更多的衣,大哥年龄 大在学校里总不能穿得破破烂烂,人家会笑话他的,等等吧,家里状况好一点就给你们全穿新的。”
母亲和父亲商量着等我出生满月后,选个日子抱着襁褓中的我去村 中要好的人家走动走动,以示告诉我在这个村的存在,并打算将家里存 有十来斤生花生炒熟,再到公社联社小卖部买一点粗制糖果,向大家分 发表示喜庆。可是今年仙河的水迟迟未退,防汛破堤的可能性还没有彻 底消除,人们一直处在提心吊胆的胆怯中。同时,王一功在加紧给各小 队下命令筹备抗震救灾物资,全村更是像一个战场一样,紧张忙碌着。 于是,父母又商量再等等吧,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不要这么干,免得汪大 河书记还以为是找事跟他对着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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