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熬了十年，郑雄在公安系统这次双向选择中如愿地去掉了副字，成了独挡一面的派出所长。喧嚣过后独坐静思，郑雄又不免心生悲凉，入警二十年，由于工作出色，三十岁那年被提拔为副所长，正当雄心高涨，准备大干一番的时候，命运就如进入水中的旋涡，老在原地打转，已过去整整十年，徒子徒孙早已成了镇长、书记，邻县的公安局长，如今自己已鬓角见白，四十出头的人了，还要为去掉一个“副”字犯愁，还要与满脸稚气的小年青一争长短。虽然这次终于成功地跨出了这一步，可跨得并不光彩，这次成功不是哪位“伯乐”慧眼看中了自己是“千里马”，而是妻子私下花了二万元沟通的结果。早知如此，自己何必苦等这么多年。记得五年前徒弟走马上任镇长时，就私下点拨——该“出血”的时候还是要“出血”的，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说真的，不是自己不懂个中奥妙，也不是自己出不起这点“血”，实在是自己心里觉得别扭，领导几乎每天与自己朝夕相处，本来轻轻松松的上下级关系，突然要花钱来买“官”，以后怎么见面？领导不觉得难为情，自己还觉得不好意思呢；万一领导不收，自己的脸面往哪放，还怎么相处？这么多年来，郑雄就是在这样的矛盾和纠结中一次次失去了晋升的机会。
“阿唷，我的大所长，恭喜呀。”
来人大大咧咧，人未跨进办公室的门，声音早已冲进郑雄的耳朵，一下子打断了他的遐想。
“阿哟！”郑雄一愣，见是县委吴书记的儿子吴斌，连忙起身相迎，“是哪股春风把吴大少吹到我这小庙的啊，稀客，稀客。”郑雄一边让坐，一边泡茶。
吴斌站在郑雄的办公室环视一周，一屁股坐进沙发，“还是当官好啊。”
郑雄笑笑，不置可否。
“听王政委说你现在开窍了？”郑雄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就像被当众揭了隐私，为掩饰，郑雄问，“吴大少找我有什么指教，你是请都请不到的贵客啊。”
吴斌悠闲地恍荡着二郎腿，“郑所，我一个兄弟被你抓了。”
“吴大少的兄弟是谁？”郑雄问道，“犯的什么事？”
“听说是以涉嫌强奸罪被拘的，”吴斌对着中指上的祖母绿宝石呵了口气，“他是我公司的保安队长，叫彭彪。”
郑雄知道，这是一起涉嫌强奸大学生的案件。受害人叫张燕，大学毕业后到吴斌的公司应聘行政秘书，由于长相娇美，被公司保安队长彭彪瞄上了，彭彪以帮忙为由，把张燕骗到了宿舍给强奸了。
“这可是一起性质恶劣的强奸案。”郑雄说。
“郑所，我说你要办冤假错案了。”吴斌从坤包中拿出一份笔录，“这是我的律师寻张燕作的证词，她为了能顺利进我的公司当秘书，自愿与阿彪发生性行为，现在的年青人对这种事看得很淡的。”
“这怎么可能！”郑雄有些激动。
“冷静，冷静，”吴斌摆摆手，“你们可以依法核实，但千万不能搞逼供信。”
案件发生后，吴斌与律师密谋了一番，私下找到张燕，以二十万元的代价让张燕改了口供，并许诺事成之后就聘其为公司行政秘书，在威逼利诱面前，张燕屈服了。
“不过，明人不说暗话，”吴斌拍拍郑雄的肩膀，“上面下面我都疏通好了，你只需要按程序办，不要太认真就行。”
郑雄想说什么，吴斌用手制止。他从包里取出一张卡丢到郑雄桌上“给弟兄们买包烟，喝顿酒。”
郑雄说什么也不肯收，自己从警二十年，这么办等于出卖了自己的灵魂，不要说对不起头顶的国徽，自己的人格、前途也就一起毁了。
吴斌见郑雄不就范，也火了，“你可以去纪委告发我。怎么弄你看着办吧。”说完甩手就走，连个招呼也不打，只留下郑雄呆呆地立在那里。
怎么办，怎么办？郑雄陷入了两难。按照吴斌说的办吧，很可能会顺利结案，也见好于吴斌，相处各方面的关系也有利，可自己的良心会不安，一辈子的不安；不依吴斌的思路办，把这张卡交到纪委去，那与吴斌的梁子就结定了，不，还有吴书记，局里的头头脑脑，弄得不好自己也玩完了，吴斌进办公室时不就暗示过了么，从他的谈吐看，他一定清楚自己这所长来路是有问题的。
回到家郑雄茶饭不思，双眼呆呆地盯着电视机，却什么也没看进去。妻子见郑雄发呆，问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食指一点郑雄的头，“我说你犯傻啊，案子也不要你办，你只要做个顺水人情就是。各方面的关系他吴斌自然会摆平，用不着你操心。”妻子扬了扬手中的卡，“这只不过一万块钱看就把你吓的，为了你这个所长我还送出了二万呐，连本钱都没捞回。良心，良心多少钱一斤？”
妻子的话虽然粗糙，可不是没有一点道理。人家局长，县长哪个不捞钱？要不，自己会为去掉这个“副”字望穿秋水？况且，吴斌已从源头上摆平了案子，没有了苦主为谁伸冤？具体案子又有承办民警，自己只需装聋作哑就行，也谈不上承担多大责任。至于收钱，更不是问题，吴斌敢出卖自己么，他要保彭彪，就得守口如瓶。何况自己收钱天知地知吴斌知，万一有什么事也可来个死不认帐，对付调查自己还是有一套的。这样一想，郑雄的心思也就慢慢放开了，那一夜他睡得很踏实。
所有的一切都按吴斌的思路顺利进行，没有遇到半点阻力。郑雄也尽情地享受着权力带来的快感，一字之差，有如天攘之别，扶正之后，八杆子打不着边的所谓朋友也上门攀关系套近乎了，请托送礼更是家常便饭，预定的饭局已排到了十天之后……他真有点感叹当初的迂腐，就职半年，他才真正品尝了权力带来的剌激和享受。
正当郑雄细品权力滋味的时候，他从秘密渠道得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县委吴书记昨晚被省纪委带走调查了。不祥的预感刹时笼罩上他的心头，要出事了！他头脑昏昏的，搞不清自己该干什么，发了半天愣，才想起给吴斌打个电话证实一下，拨打了半天号码老是出错，终于拨出了吴斌的号码，话筒里反馈的却是“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后再拨。”的语音提示。郑雄手脚发凉，脸色苍白，感觉浑身无力，出事了，一定出事了，怎么办，怎么办？他的眼前浮现出检察院的人出现在他面前的场景。唉，清净的日子不过，争什么权夺什么利，如今这张该死的卡就像架在脖子上的枷锁，丢都丢不掉，这时他才真正体会到平淡的可贵。那一夜郑雄就是在这种胡思乱想中度过的。第二天天才蒙蒙亮，郑雄就来到银行门前，怀着赎罪的心理把一万元赃款存进了廉政帐户。
“郑大所长，”消失了近一个月的吴斌突然给郑雄打来了电话，“你好自在啊。”
郑雄听出是吴斌，浑身紧张，“你在哪？”
“在哪你别管，”吴斌还是那么张狂，“我现在成了丧家之犬，日子不好过啊，为了大家的安全，你明晚给我送十万块钱，地点等我电话通知。”不由分说，吴斌就挂断了电话。
“这条疯狗。”郑雄在心里骂了一句。
父亲出事后，吴斌其实并没逃，他仍藏匿在这个城市。通过一番运作，他已搞定了偷渡出境的线路，只是他还有一个心愿未了——走之前，他要从曾在父亲那里买过官的大小官员的荷包里再敲一笔。吴斌深信，他们没一个屁股上没屎的。果然，屡试不爽，他已额外收进了五百多万。郑雄是他最后一个目标，也是最小的一个。
郑雄一夜无眠，黎明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第二天傍晚，郑雄夹着装钱的挎包如约出现在人民公园，他已发现吴斌从假山后现身。
“不许动，双手抱头。”七八个侦察员从不同方向包抄过来，吴斌束手就擒。
纠结了一夜的郑雄，黎明前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来到检察院，向组织坦白了一切，和侦察员设计了抓捕吴斌的预案。
“你这个傻子，你毁了自己，也害了我！”吴斌暴吼。
“你才是真正的傻子。”侦察员用手铐铐住吴斌。
看着被押走的吴斌，郑雄感到浑身上下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