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洼拾种子
我第一次下洼拾种子是一九五七年，那年我十三岁，考初中落榜，父亲见我情绪低落，无所事事，就带我下洼拾种子。当年下洼拾种子是指到北洼拾野生的黄须菜种子。而我那次收拾的不仅有黄须菜，还有䅟子草(水稗)种子，胡绿豆，小野豆。
推起独轮车，装上棉被，锅碗瓢盆和给养，出庄科村向北走，经过汀河，朱家屋子，毛坨子，协胜，渤海劳改农场三分场，再向东北方向走十几里路，到达目的地——挑河下游东岸叔舅舅家，单门独户，方圆十几里内别无住家，全程六十多里路，一路不吃不喝不歇脚。从农历八月下旬到十月初，为期一个多月，往返好几趟，有时披星戴月，有时顶风冒雨。干的活不算累，但很孤独寂寞。刚去时，黄须菜种子还没成熟，就先掐䅟子草(水稗)穗，撮胡绿豆角（野绿豆），割小野豆（野大豆）蔓，等到黄须菜种子成熟，秸秆干枯后再抹根把整株割下来，集中起来晒干扑打，把种子收集起来装口袋里运回家。䅟子草长在有淡水的地方，胡绿豆是稀稀拉拉的单株，小野豆要跑很远的路才能找到一处，而且是缠绕在芦苇等其他高杆植物上，唯有黄须菜是连成大片的，黄须菜群落里几乎没有其他植物。
我舅为我爷俩提供食宿，告诉我们啥东西到哪里采集，指导我们如何晾晒拍打收集种子。䅟子草(水稗)种子可做稀饭，磨成面贴饼子，胡绿豆的颗粒既小又坚硬，熬饭不易烂，煮饭前可先加水浸泡半天，让它变大，煮的时候多放水，煮一会放点冷水，或者放一点碱面， 就能够煮烂；小野豆颗粒小，黑皮味苦，去皮磨面掺在高粱面或者玉米面里蒸成窝窝头吃和大豆面无差异。一九五七年农业丰收，口粮充足，拾来的野草种子主要用来作饲料和备荒，多余的卖掉，我曾跟着父亲赶陈家庄集卖黄须菜种子。䅟子草(水稗)种子喂鸡，小野豆、胡绿豆煮或炒了喂驴，黄须菜种子喂猪。黄须菜种子含盐量高，需用淡水浸泡多日再冲洗多遍后才能喂猪，如果盐分没去干净，猪吃了会拉稀；黄须菜种子的营养主要在黑色的种子里，但由于种子皮硬，猪吃了不能消化而被囫囵拉出来；无意中发现发芽后的菜种子猪爱吃肯上膘，就参照生豆芽的办法探索出一套黄须菜种子快速生芽程序。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我在沾化县从事畜牧科技推广工作时，曾在全县推广黄须菜种子发芽喂猪技术，我撰写的《黄须菜种子发芽喂猪好》被山东省农业科学院收入《畜牧养殖实用技术资料汇编》。一九六零年前后的灾荒年，这些野菜野草种子全都成为充饥救命的主食。后来，我舅搬到四扣公社八吕大队住了（四扣乡现已归属东营市河口区管辖）。
一九八零年我担任沾化县畜牧局副局长期间，曾在四扣公社的领导陪同下到八吕大队调研，大队书记沏茶倒水热情接待，谈完工作后我说：“去我舅家看望一下”，书记问：“你舅叫啥名字？”我说出表舅的名字，书记连忙说；“不用去他家，让人叫他来这里就行”。一会儿，就听见我舅大声说话：“我外甥来看我啦，我外甥来看我啦!”。我赶忙出门迎接，拉着舅的手往办公室里让，然而支书挡在门口说：“行了，你已经见到你外甥了，回家去吧，办公室里领导们在谈工作。”听我母亲说，我舅曾经跑了五十多里路，专程到我家向我母亲当面道谢说：“三姐姐，我沾外甥的大光了，外甥从县里来看我，还有公社的领导陪同，给我长脸了，大队干部，全村社员都对我高看一眼，我这个外来户在村里能抬起头，直起腰来啦。”
随着时代的变迁，昔日的救命草现今变成了健康菜，黄河口黄须菜成了高档宴会上的美味佳肴，“潍坊黄须菜”成了国字号地标产品，小野豆则成了国家二级保护植物。
作者：冉汝俊，山东省利津县人，退休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