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我一朵小红花

成为怎样的人?这个问题,对于刚从医院出来的我来说,仿佛遥不可及。是啊,生命的终点可能就在不远的将来了,这问题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有如果,我只想当个正常人。"我一个人在外面荡会儿,晚饭前回。"我妈没有同意,也没有不同意, 她想说点什么,但望着我扭头就走的背影,她只是叹了口气。

其实,现在的生活也挺正常的，两年前做完手术后,就开始大把吃药,哦,术前也一样。各种花花绿绿的药, 塞满了床头柜,一天内吃十几颗,各种副作用早就习惯了。一个月复查一次,医生那千古不变的几句话我都能倒着背了。做这么多,仅仅是为了不复发。至于那个王叔建的癌症病友群,里面净是些天天喊口号的,我早就退了。

天气还算不错,至少不是阴雨天，天灵盖不会隐隐作痛。无意中,双脚把我带到了滨湖公园。回想一下,长这么大,我还只进入过一次,那一次也只是草草走了几步,看了几眼,就出去了。今天,我仍然是进门左转,逆着人群走着。前后张望了几下,只有我在不断避着迎面的行人,大家如约定好的一样,沿着湖逆时针散着步，我本想去湖心岛看看,但不远处的大草坪,吸引住了我。我太喜欢这样的大草坪了,在这样柔和的阳光下,草坪就是仅次于床垫的天堂般的地方。土还算柔软,但草屑不少,我脱了外套,铺在了一块空地上,安然地坐下,任由阳光洒在我的每一寸皮肤上。

多么祥和的一片天地啊!远处的阴凉地下,一个小女孩在和母亲在打羽毛球,即使女孩总是接不到球,母亲也不说她半句,女孩的脸上总充满了笑容。那一边,几位大学生撑起了帐篷,带着相机四处寻找着公园里的美好。我的周围,不少老人带着孙子孙女,那些小朋友如同小天使一样,清澈的眼神简直可以通向他们的心灵, 刚学会走路的小朋友们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在我身后,还有一位大叔呈"大"字躺着,贪婪地吸收着阳光，享受着舒适的午睡时光。天地之间,这一方草坪上,仿佛浓缩了人的一生,没错,一个正常人的一生。可是,我可能只能经历这一生的小小一部分了。

复发率很低,但还是有的。今天早上,我毫无预兆地倒在了家门口,本来要去学校的我,被爸妈和医生送进了 CT室。X光片上的那片阴影,可能就是敲响死亡之钟的鼓锤。无所谓,人生本就是向死而生。只可惜,这个美丽的世界等不到我的探索,爸妈也因为我遭了不少罪,吃了不少苦。我也无比希望自己是个正常人,唉, 有什么办法呢?我不停地想着,没有结果地想着,丝毫不珍惜 这余下的不多的时间。

忽然,有人拉住了我的食指,我抬起头是一个大概五岁的小女孩。真是个不怕生人的小可爱,朝我天真的笑着。我的心瞬间如初春冰雪融化了,也朝她笑了笑,顺便拉拉了衣袖,遮住了手腕上的可怕的十几道划痕,小朋友可看不得这个。这位小天使从兜里拿出了一支红色的马克笔,在我的手背上画着什么,展现出了一种不合年龄的耐心。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是看见偌大的草坪上只有我孤单一人,还是观察到了我内心的阴都?呵,这些问题是没有意义的,小孩子有多少复杂的心思呢?他们纯洁得如白色的牛奶,许多行为都是没有实际原因的。没有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没有触摸过社会,幼小的他们生活在别人为他们撑起的保护伞下,快乐、正常地拥抱每一天,那种快乐会使每个人暂时停下奔波的脚步,为生活送上一张笑脸。现在,快乐传到了我的身上,这是多么大的幸运啊!这一瞬间,我终于感到,自己是个正常人。

五分钟过去,这位天使终于完成了她的画作,她抬头看了看我,再次露出了那纯净的笑容,随后站起身,向坐在不远的妈妈跑去。我才注意到,那位妈妈正面带笑容看着女儿,这一定是个美满、幸福,正常的家庭吧。回过神来,我看了看手背。原来,是一朵小红花,画得十分可爱又熟悉。啊,大概是幼儿园里的小红花吧,那种小红花大多是用红色的剪纸发给小朋友们的。哈,幼儿园的时候,我就是那个没得到过小红花的小朋友,没想到,人生中的第一朵小红花,是这个小女孩送的。百感交集,我的心中,是欢喜多一点,还是惊讶多一点,还是正常一点?我不知道,我从 没遇到这样的事。但我的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是什么种子呢,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呢?

我很希望能在这儿一直待下去可时间却不会和我开玩笑。这时,母亲打电话过来:"不是复发,回来吧。" 随后就挂断了。我放下手机,无奈地笑笑,谁知道母亲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呢?不管如何,也该回去了。我艰难地站起身,拍了拍腿上的黄草屑,裤子上的几只小虫相继跳走。茫然地向四周看看,不远处,那个小女孩和她的妈妈在向我挥手。我敢肯定,她的家里一定充满了爱,这种爱,在不断地感染着其他人。

"再见!"我也朝她们挥了挥手。

走在湖边,阵阵湖风吹拂。这一次,我是顺着人群走的,走得极快、极正常。这天地之间,多一位正常人应该也容得下吧。那朵小红花,不仅画在了我的手背上,更刻在了我心中最深的那一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