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在课室自习,一个人霸占一间小课室,轻掩上门,整个空间安静得只有沙沙的翻书声和飞蛾扑向灯管的“噗噗”声。正是专注的时候,突然“哐”地一声,课室的门被打开。我条件反射地抬头,这一刻课室惊魂等各种危险的情境早已在我的心中排演了一遍。逆着光,是一个中等身材的女清洁工人,我从她身上的蓝衣暗暗猜测,悄悄呼出一口气。她朝我点了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也许附带一个微笑吧?接着“咔咔”地走进来。
终于,我看清了她的模样,头发往后扎了一根辫,脸很长,下巴很尖,蜡黄的脸色,眼睛很小。穿着一身劣质粗糙的工作服,右手拎着一块布。她走至第一排座椅处,开始将桌面上的易拉罐、塑料瓶一股脑扫进左手的那块布中。这时我才知道那是一个布袋。有正常的环保袋那么大。知道只是清洁工人在工作之余捡些值钱的废品,我不再担忧,继续学习,她也似乎极有心,动作很轻。
大概五分钟之后,我被她的目光拉离课本,她站在离我半米远的地方,正直直的盯着我桌上的一个塑料空瓶。我恍然,极为大方地将拼子递给她,她迅速伸手接过,直接塞进袋子中。那个布袋,已经塞满了三分之二。
后来我和她并排坐着,她瘦而见骨的手捧着我递给她的苹果。我们似阔别多年的老朋友般一来一往地聊天。那个布袋就搁在过道上,她的眼睛直直地望着远方,手极为不自然地搓着苹果。说起她61岁的年龄,我才发现她竟是满头白发,皮肤由于消瘦紧紧包住骨架,反而不显得极老。
这位来自广西偏远山村的老清洁工,具体的地名我实在难从她极为浓重的乡音中分辨出来,是一位老农民,种了大半辈子田,一家人实在难以维持生计,都出外打工。在大城市生活实在难以为继,便偷偷地在工作之余兼职当拾荒者。每天拎着个布袋在校园内到处逛,无人的课室、马路、垃圾桶、草丛都不放过。“有时候一天可以多赚20元”,她满足地笑了,嘴角耷拉着的皱纹都溜到眼角边去。
(二)
回宿舍的路上没有月光,昏黄的路灯洒满路,像我这样背着书包从自习室出来的人很少,倒是有不少散步聊着天的情侣。我还沉浸在刚刚的谈话中,看到一个女孩将手中的奶茶罐扔进垃圾桶,便想,捡到这个瓶子的人会是谁?
高中住宿三年,每次晚自习归去,总会看到平时极为威严的保安,穿着笔挺的保安服,打着手电筒,在垃圾桶旁,佝偻着腰,赤手在垃圾桶里翻找着什么。他的脚边,搁着一个空空的麻袋。有人经过,他们会敏感地站直抬头,手往后藏,总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父亲一直是个健谈的人,经常到学校接我,也由此跟保安混熟了。某次聊起我们学校的保安,他淡淡地说:“那些保安的工资太低,平时买几根烟的钱都没有,只好在学校捡些废品去卖钱。你们学校领导不允许,抓到了还要罚款。”以后我每次经过,都会远远地躲着垃圾桶,不打扰他们。
或许是心中怜悯他们为生计忍受着脏污和恶臭,或者,他们遮遮掩掩地维护尊严的行为让我动容。或许,还有更多,源于心中的熟悉感。
(三)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有一群拾荒者,年龄不限,性别不限,多是外地人。他们或背着一个沉甸甸的一米多长的大麻袋,或骑着一辆挂着两个大麻袋的老旧自行车,在村间的小路上,走走停停,出没在五颜六色、杂乱脏臭的垃圾坑、在随时都有可能倒塌的废墟边、在散发着阵阵恶臭的露天排水沟旁••••••
冬天早晨,天还黑着,风不大,寒冷却能够无情地渗进棉衣,浸入皮肤骨血的时候,拾荒者便出动了,穿梭在村里的每一个可能的角落。我家门前的斜对面有一个垃圾坑。朝阳的光穿透每一家窗户,母亲哆哆嗦嗦起床,拎着垃圾桶去倒垃圾时,垃圾坑早已被翻找过一遍。有时候早那么五分钟起床,便可以望见他们顶着寒冷满载而归背影,或弯腰背着沉甸甸的麻袋,或艰难地骑着超载的单车。他们吹着口哨,欢快的旋律洒满路。垃圾车8点开始运垃圾,他们要比垃圾车早,在垃圾车来之前先下手为强。
这只是他们每天的第一趟工作,将战利品搬回家后,又进行新的一轮垃圾大战。在人们眼中算是废品的东西,在拾荒者的眼中也有闪光点。
垃圾车离开后,陆陆续续又会有几家妇女接着往垃圾坑里扔垃圾。里面必定有过期食品,果皮纸屑,破铜烂铁。几条面目凶恶的野狗奔过来,踩着垃圾觅食。让扔垃圾的妇女望而却步,远远地将手中的垃圾袋做抛物线运动,转身便跑。野狗们开始兴奋掠夺。
听,“哐哐”,是破自行车在是石板路上飞奔晃动的声音,拾荒者从远处而来,蓬头垢面,套着一件染上灰色脏污,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破大衣。跳下单车,随手一搁,拎着带铁钩的木棍便奔向目的地。仿佛遇到天敌般野狗瞬时作鸟兽散。
在我十岁的时候,有一个来自江西的拾荒者租住在我家的老屋,因为当过兵,大家叫他老班长。他三十岁左右,孤家寡人,没有单车,总背着一个大麻袋早出晚归捡垃圾。这是一个热情的壮年男子,中等身材,皮肤黝黑,左额上有一条斜贯至眼角的疤痕,没有人觉得可怖,也没有人去问原因。拾荒之余的乐意帮助村人干一些打水、修补屋顶之类的活。村民也不嫌他,家里面有什么要扔掉的瓶瓶罐罐先叫他过去拣,我第一次跑到他家去看,他便热情地将我迎进门。他的家并未被废品占满,也没有想象中的恶臭。
逼仄的空间里,除了必要的家具,墙上挂着一个染了一层灰的熊猫布偶,桌上摆放着几本皱巴巴的从垃圾堆里抢救回来的旧书。
某天夏夜,我听到垃圾坑那边传出几声微弱的猫叫声,跑出去,兴奋抱着一个纸盒子回家,里面是两只未开眼的小花猫。母亲一看,立刻发威要求我放回去:“养猫很脏!你看看,这才出生的吧!肯定养不活!不放回去今晚你不用进来住!脏死了!”最后我哭着放回去了。在屋里一整晚听着猫叫声不肯睡。
隔天早上再跑去瞧,猫不见了。母亲冷淡地说:“被狗叼去了吧。”见我又要哭,便耐着性子哄:“可能被好心人捡回去养了。”我一直念念不忘。
隔了几天,我跑到老屋去串门,看到两只小猫在门口眯眼晒太阳,“哇”地一声跑过去看,“是小猫咪!老班长你捡了他们养吗?”他正坐在门第上捧皱巴巴的书看,呵呵笑道:“是呀,昨天捡垃圾捡到两个宝咯!”有了两只猫,我天天往那边跑,看着它们一天天长大。
我十五岁的时候,他就搬走了,据说是回家乡娶媳妇,两只猫也托给了邻居养。后来我在外念书,便很少回去,渐渐忘了这个人。
(四)
不知不觉走到宿舍楼下。路灯下,臭气熏天的垃圾桶旁,一个身躯臃肿的中年妇女,穿着玫红色的不旧的衬衣。借着灯光在观察着什么。听到行人的脚步声,便不自觉地站远一点。
她在白天该是一个专职的家庭主妇,或者是一个有着较高的企业工人,或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