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做梦也没想到,他跟妻子结婚40年后的一天,妻子竟然不会说话了。
那天,李明很晚才回到家,他对妻子说:“今天开了整整一天的会,累坏了。”说完,躺在床上倒头便睡着了。
第二天,老伴就再没讲过一句话了,只点头、摇头表答意思。
李明知道老伴是一个非常坚强的人,他时常能从老伴淡漠、温顺的外表下看到这一点。即使在患癌之后,经历过那么多黑暗艰难的时光,老伴从未丢弃过优雅与尊严。一个小人物的优雅与尊严,静悄悄的,但令人动容。或许正是这样的一种价值观,在患癌的七年里,老伴保持了惊人的隐忍与平静,极大地减少了家人的痛苦。
让李明感到害怕的是,最近半年来,老伴的体力却越来越差。谁能想到,老伴突然不会说话了。
李明叹息:难道这次就挺不过来了?
过去的七年里,老伴进行了一次根治术、两个周期放疗、四个周期伽玛刀、八个周期化疗,难以想象的病痛一定使她早想放弃,但她忍受病痛、忍受绝望、几乎从不发脾气。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家庭的存在。
去年3月份的一个早上,老伴将一张写有“闲人自在云游去,偶在醉乡入梦来”的纸条交给李明,叫他配几张相片发到她的博客上。李明不明白老伴写这话的意识。但他依然照办了。
从此以后,老伴就再也不愿意住医院的床铺了,一定要住在家里。
三个月后的一天晚上,老伴跟李明说了一些话,后来声音却越来越小,最后一句,李明附在老伴的嘴边,听了几遍,终于听清了。听清之后的李明嚎啕大哭。
四十年前,李明奔赴了对越反击战的战场,而他深爱着的未婚妻张莉却不幸病故。为怕李明伤心过度,张莉的父母决定让张莉的双胞胎妹妹替姐代嫁。
因为姐妹俩长得一模一样,言谈举止惊人的相似,竟然瞒过李明四十年。
(载于《长篇小说选刊》2020年夏季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