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大往事
汪翊
年初四的广州，风和日丽，我与妻子及其小妹，决定到中山大学一游。
北宋仲殊有诗云：“江南二月多芳草，春在蒙蒙细雨中”。早春二月，康乐园内已草木如深、小径幽幽；蝴蝶起舞，百鸟鸣唱；土坡上，“映山红”也争先恐后地朝天怒放；榕树下，依稀走过的学子游人，给宁静的校园平添了几分动感。
既然是到我的母校，导游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顺着熟悉的大道和小径，我带她们参观了怀士堂、铜像与“惺亭”等地标式建筑物及已成为历史的名人故居，我把我所知道的校史典故，还有一些关于“我们”的有趣的故事一一讲述给她们听。
情欲与理智是校园中永恒的话题，即使在今天还在讨论之中，只不过两者之间的争论是在同一个平台上进行的，而在我们读书的年代，“话语权”是掌握在校方手中的。生理与心理学家早已证实，二十来岁是个情感上的多事之秋，本来在校园这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中最容易滋生爱的种子，但是囿于学校的清规戒律，爱的种子难以遍地开花，却也有人耐不住焦渴的欲望，于是在一片绿叶中就出现了几朵小小的花儿；尽管如此，这些“敢为天下先”的同学，也只是在偷偷摸摸地“发酵”他们的爱情，绝对不敢明目张胆，晚上七点钟之后到十一点钟宿舍熄灯之前，是“发酵”爱情的最佳时间，因为可以借口自习而晚归，当你看到夜色中，湖边、树丛中或草地上魑魅晃动时，就知道那肯定是一对情侣在热恋之中。但是无论如何，那个年代在“性爱”这个问题上我还没有听说偷吃“禁果”的事，情侣之间偶尔的亲密接触也只限于表征，他们在一起更多的还是谈诗论画、谈主义与信仰，所谓“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的信条，还是为不少芊芊君子所认可的。我本人当年也曾情窦初开，被同学拿来开了一顿涮，按今天的话说就是被“燃烧的激情”忽悠了一次。这些都是今天的学生所无法理解的，因为同一个话题在当下的语境中获得了不同的解读。
在人类学博物馆前我还告诉了她们一个笑话，当年这儿曾是我们的图书馆，有一天，我记得是一个上午，我们正埋头苦读，忽然感到窗摇地动，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地震啦”，于是乎，不少人慌乱地往外跑，狭窄的楼梯上顿时挤作了一团。事后，只见手表、钢笔、鞋子等杂物弃置一地，我一看跑不出去了，赶忙钻进了厚实的桌底，想必那样子一定十分滑稽可笑，可惜当年没有数码像机，否则会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影像吧。
顺着曲径，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宿舍区的东湖，所谓“湖”，实则为一小小的水塘，与北大的未名湖是没法比的，但却绿树掩映、繁花点缀，水面在微风中泛着涟漪，倒也有一番情趣。此时，除了几个拍照的人之外，再没有其它人了。湖的一边是人民音乐家聂耳的雕像，坐落在花草丛中，仿佛正在指挥着《毕业歌》的合唱；与之相对的是我们“八四”届全体毕业生捐献的女教师塑像，白色大理石上刻有“母校留念1984”几个字，仍清晰可见，“女教师”神态端庄、安宁，多少年来，不管风吹日晒，都在闲庭信步。
黄昏降临时，我们在码头候船准备过渡。说起这码头，当年真是破旧不堪，两边是村舍与船厂；那边狗吠不断，这边敲打声不绝于耳。尽管如此，这儿仍旧是学生们饭后散步的好去处，在落日的余晖下，或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或独自一人感受江风；或激烈争论，或低声浅唱。站在摇摇晃晃的船坞上，我的目光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从前：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女学生小鸟依人般地与恋人并肩漫步，沐浴在晚霞中，朴红的圆脸上挂着微笑，她的手中还拿着一本书，我猜想那不是徐志摩就是戴望舒的诗集；因为那个年代《再别康桥》、《雨巷》都代表着“小资情调”，是我们久读不衰的经典。那是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年代，是一个产生激情与诗人的年代，是一个交织着幻想与憧憬和希望的年代，是一个追赶浪漫的年代。我真希望这种梦幻般的生活一直持续下去，而让所有的日子、所有的日子都在梦中度过那该有多好呀。
但是，康乐园的黎明（注）终究是要到来的，当梦醒之后，留下的是淡淡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