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很讨厌父亲喝酒,因为他喝酒总是会喝醉。酒局里的寒暄交错,在我眼中,总带着些许充满利益的针锋交错,或是推来转去的疲惫。
十一假期对于高三的我属实来之不易,我美美地摊在柔软又舒适的床上,而父亲正神神秘秘的躲在阳台上,用浑厚低沉的声音拨打了他一直念叨的电话,不多时,也有几个电话陆陆续续的拨了回来,我偷偷瞟向父亲,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有喜悦、也有失落。刚开始父亲热切回应道“好好好”,后来不再接话,最后平静的放下电话。
我猜到了他晚上又想去喝酒,是为了困难的生意,又或是为了微不足道的人脉,我本想劝他,可他却跟我说,这次的局实在难以推脱。
酒局很快定好,就在离家不远的饭店里。我便跟随父亲一同前往,出门前他递给我一个纸袋,里面的东西不用猜也知道,是一瓶名贵的好酒。
我和父亲率先抵达,他定了包房、核查座位、挑选菜品,整个过程认真而仔细,我耐着性子,陪着父亲一起过了一遍基本的流程,准备就绪,我们站在饭店门口,看着逐渐没落的夕阳和来来往往的车辆,父亲怕我无聊,让我先进包房,我没动,我想站在父亲身旁,与他一起迎接即将到来的客人。
太阳褪去了光芒,天渐渐地沉了下来,父亲的朋友们陆续到来,还未走到门前,父亲隔着老远开始招呼,这场酒局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酒局的开始总是伴随着一阵热烈的问候和笑声,按照父亲要求,我挨着他坐。通常父亲会亲自为每位朋友斟满酒杯,然后举杯祝酒,只是这次,父亲让我——家中的长子来为大家祝酒,我从他手中接过满满一杯玉露琼浆,忐忑不安的为在座的客人祝酒,我紧张的在大人们的掌声中坐下,而父亲的眼里满是欣慰,其他人起哄“不醉不归”,父亲摆手笑笑,应到“一醉方归”。
上菜后,他们好像忽略了我,那些工作上的客套少了许多,手中的杯里是讲不完的故事,好像依旧如昨。大人们的话题天南海北,从工作到生活,从国家大事到邻里小事,我看着他们在酒局上推杯换盏,话题不断,他们之间有着聊不完的回忆,只有轻轻转动的桌盘提醒着我时光的流逝。转动的桌盘扭转了时间,一杯接一杯的美酒唤醒了他们的青春,让他们又重拾起了当年的肆意,好似他们,仍是当初那群少年。偶然他们会扭头看向在场唯一年轻的我,再喝口酒,叹口气,然后苦涩的咽下,那些光阴似箭的惋惜。毕竟除了过年外,这帮男人很少有名正言顺相聚的机会,所以团圆的酒局,少有利益与客套,每一次敬酒,都敞开了心扉。
我突然意识到,这些在我眼里枯燥无比的故事,恰恰是独属于他们的秘密。他们曾经也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风华正茂,未来可期。只是岁月变换,尘土滚滚,转眼就白了双鬓,于是用一种调侃的口吻,把那些峥嵘岁月,一遍遍的当做旧事重提。
酒局的结束通常是深夜,每当最后一杯酒喝完,最后一道菜吃完,大人们才依依不舍地告别,走在回家的路上,父亲的脸已经红透,但父亲一直嘟囔着他没醉,不用我陪。其实我知道,他还是喝醉了,但灌醉他的却不是那瓶好酒。
往常的饭局结束后,我都催促父亲回家。但这次我站在旁边,反而一点也不着急。因为我知道,眼前那两双劳作半生的手,只要握在一起,就再难分离。
其实这顿饭吃的一点也不久,因为比起他们这么多年的故事,这点时间,不足一提。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