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 公
公公已是85岁高龄的老人了,他个头不高,身材瘦削,背有点驼,却鹤发童颜,声如洪钟,精神矍铄。
公公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有着中国农民千百年来特有的质朴与勤劳。他没读过什么书,没有陶潜般“采菊东篱”的超然,却有着与陶氏一样对黄土地由衷的挚爱和敬畏!东地的芝麻熟了,西地的豆子黄了,公公总能如数家珍,言语间满是自豪和幸福。公公总是天不亮就起床,点上一锅烟斗,吞云吐雾,在烟雾缭绕中享受属于自己的惬意。然后,摩拳擦掌抡起斧子,打着号子,一下一下地劈上一地柴火,不一会儿,他就会满面通红,汗流浃背,于是,甩掉蓝布长袄,用袖子一抹,抹掉满脸汗水,抹出了浑身的劲儿,重又拾起斧头,一下,两下......
公公是个公认的好庄稼“把式”,提起公公种地,乡里乡亲的总会翘起大拇指。听婆婆说,在拖拉机、收割机没进入田庄地头之前,种地全靠人力所为时,公公是远近闻名的“多面手”:犁、耙、碾、扬门门内行,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每年的芒种秋收,公公的庄稼总是村里第一个结束工序;秋收冬藏,公公的庄稼总是村里收成最好的。
让乡亲们真正佩服的是公公的“医德”。
公公早年学过中医,在那个物质医术匮乏的年代,公公凭借一双巧手不知医好多少穷人。公公最牛的是所谓“单方”,什么野菜荒草,红糖大料,甚至无人问津的土灰,到了公公的手里都是上好的“中草药”。“垂恻隐于有生,恒恕己以接物”,不管黑天白夜,公公是有求必应,而且分文不取。公公常说,谁门口能放着无事的招牌,帮人家就是帮自己。公公的话,透着淡淡的泥土清香,仔细想来,却是哲理,要不,每到我家有个大事小情,左邻右舍总是争先恐后伸出援手?!
别看平日里公公大大咧咧,很“man”,偶然窥见他的温情,着实让我吃惊了一回。
公公最大的喜好就是开怀畅饮,一醉方休。古有”李白斗酒诗百篇”,今日公公醉酒吐真言。那天家里来了客人,好酒好客的公公自然不会错过,几巡觥筹交错,早已三杯五盏下肚,到底是年纪不饶人,公公竟醉意难掩。有道是“酒醉心不迷”,只见公公一把揽过站在他身边的孙子------我的儿子,他唯一的孙子。一时间公公老泪纵横,稀里哗啦,嘴里念念有词:“孙子呀,你可知道爷爷想你呀,爷爷做梦都见你!.......”如此唐突之举,让人一头雾水,仔细想来,却不难明白:我们一家三口经常不在他身边,他作为空巢老人,恋子恋孙,故而纠结已久,今日酒后难掩真情.......
前段时间,婆婆的心脏病复发了,可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一不小心又腰部骨折,医生一再叮嘱,婆婆千万不能再轻举妄动了,否则不堪设想!我和老公都在离家几十里外的地方教书,老家只有公婆相依为命,这可咋办?我们一筹莫展!
公婆的婚姻是典型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产物,平日里瞅不出他们之间的爱情,有的只是柴米油盐,细细碎碎,甚至各自固执如孩童般的争吵。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公公会......
记得那天公公喝了不少酒,一句话也不说,再后来就吧嗒吧嗒地抽旱烟,还是一言不发。晚饭过后,公公一字一顿地对我和老公说,“你们忙你们的,恁娘就交给俺吧......”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公公虽说庄稼活干得好,可他从未做过饭,婆婆常常揶揄他连饭熟不熟都不知道,他来照顾病人?简直匪夷所思!
又一个周末,婆婆见了我就高兴地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你大(父亲)还真能伺候俺哩!”眉宇间盛满了甜蜜。
后来谈及此事,公公一脸的幸福,他说,婆婆跟了他一辈子,风风雨雨六十多年,多不容易啊。别看平时吵吵闹闹,婆婆真有个什么事儿,他是最放心不下的。他要好好伺候她,少来的夫妻老来的伴儿嘛,为了她,死都愿意.....
公公侍弄的菜园沐浴在明亮的阳光下,郁郁葱葱,菜叶儿绿得逼你的眼,仿佛那点点绿意一不小心就会流淌下来,像极了公公那老当益壮的生命力!灵感偶拾,我送给公公一首诗:
园中情
篱园菜蔬翠欲流,
耄耋老翁勤难收。
生前身后传佳话,
人生至此复何求?
一江春水于
2012年10月29日夜